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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东方诀的脚步没有迟疑,很快就到了儿时偷溜进去的屋子,只是这次在高处的只有一人。
“你来了。”高处那人开了口。
何逸天立刻警惕的将剑拔出了几分,一旁的东方诀按着何逸天的手,又将剑推回了剑鞘,摇了摇头,叫他放心。
何逸天将剑放回身侧,仔细的看着高处的身影,山洞里太过昏暗,看不真切那人的样貌。
可是... 这身型,这白衣,似曾相识。
何逸天恍然大悟道:“你是画像中的人。”
“看来这位小兄弟也认识我。”
东方诀并未接话,接着问道:‘钟离谣在哪?’
“你很在意那姑娘?”
‘如你在意素姨那般在乎她。’
白世缘并未料到东方诀会提到东方素晴,竟微微愣了一下,但很快便轻笑了一下,道:“那你猜,冰冻雪莲和你,那姑娘会选择哪一样?”
白世缘的语气很是自信,就好像百分之百笃定,钟离谣会选择雪莲,正如当年东方素晴选择了自由。
东方诀不说话,白世缘又开口道:“不如这样,你将雪莲交给我,我将那姑娘还给你。”
东方诀不明白,开口道:‘我们是来此处寻雪莲的,应当是你将雪莲交予我们,何来的我们将雪莲交给你!’
这下轮到白世缘怔愣在了原地。
此刻他才终于明白那日离开小屋后,那老头对自己说的话是何意。
“你不该擅自离山见那小儿!”老人的语气明显有些生气。
“那是吾子。”白世缘的语气无起无伏:“反倒是你,不该将他牵扯其中。”
老人的怒气不再那么强烈,语气平缓了些道:“谁知道呢,怎么就这么巧。我本想着取雪莲的是白世尘,可谁能预料到当年素晴那丫头带着他逃离莲仙山,偏偏又遇到了世尘,这大概就是命吧。”
白世缘冷笑一声,道:“到底是命,还是你的刻意安排。”
“你啊,还是年轻。活得越久,就会越信命。”
白世缘没有说话,老人继续说道:“不过想想,父子重逢也是喜事一桩啊。”
白世缘并不期待这样的重逢,那年他在石门里看着石门外逃离这里的素晴和白久延,他的心里是不舍,是失望,也是松了一口气。他在心里祝愿着他们余生自由喜乐。
后来他从老人口中得知送雪莲的是白久延,他觉得这是诅咒,是执着雪莲、贪恋权利的诅咒。
东方诀的名字是老人告诉他的,知道名字的那日,他只问了一句:“是诀别的诀吗?”
原来流过泪的眼睛是温热的。
对于他口中的“喜事”白世缘置若罔闻,道:“待他将雪莲送来之后,你不许为难与他,我要他平安下山去,过自己的日子。”
“下山过自己的日子,”老人笑了,道:“他现在过的不就是他自己的日子吗?至于下山,他确实需要下山复命,但这山最后是你下还是他下,老夫就猜不到了。”
“什么意思!复什么命!什么他下还是我下!”白世缘有些激动。
“时机到了,你自然就明白了。”
此刻居高临下呆立着看着东方诀的白世缘终于站在了那老头口中所说的“时机”处,曾经自己也是个意气风发、满腔野心的儿郎,简单的“隐忍”二字便叫自己心甘情愿在阴暗不见天日的地方一藏便是数十年,现如今不过是个双鬓斑白、怨声载道的假死人。
白世缘疯狂的笑着,笑到直不起腰,笑到出不了声,笑到双眸泪湿,笑到无可奈何。
“当年他说得雪莲者得天下。我一问,一朵雪莲,如何争天下?他答,长生不老便可永掌大权。二问,如今天下人人欲争那雪莲,无一人得手,这雪莲,是真是假,又如何得?他答,莲在宫中。三问,宫墙森严,如何进?他答,当今圣上信神迷仙,假扮道士,必成。四问,雪莲如何送出宫?他答,自有有缘人将它送与你。”
“我信他,我信他了!哈哈哈哈哈哈!我对他竟是这般的深信不疑,直至方才。”
“于是那年,他找我商议,将觊觎雪莲的人引到那小岛上,做了一场假死的局。他说只有如此,让人忌惮雪莲,让人相信凡是与雪莲有关者都没有好下场,才可以断了江湖人争那雪莲的念头,他才可以安心在宫中谋划取雪莲的事宜,再将雪莲平安送到我的手上。他要为雪莲造势,也要为夺雪莲的后果造势。这么一等,便是几十年!”
“什么长生不老,什么永握大权,我早已没了心气。我耗费了时间,送走了妻儿,丢了刃,弃了义,还让我站在这里的不过是无路可退、不甘不愿罢了。”
“我只是想不明白,他叫我等人上山送雪莲,他谋划让东方兄和钟离谣上山取雪莲,最后皆是两手空空,又意欲何为?”
听到这里,何逸天与东方诀算是明白了,他的手里没有雪莲。那雪莲究竟在何处?
山后的山洞中,老人就如与老朋友叙旧般将几十年间的故事娓娓道来,终于在喝完最后一口水的时候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错综复杂的信息让钟离谣混乱不堪,她一点一点缕着自己思路。
师父是白世尘,与白世缘是亲兄弟,素姨与白世缘是夫妻,东方诀是他们的儿子。东方诀本会说话,却硬生生忘记了如何说话。
钟离谣终于想明白了,当年那道圣旨虽点名要自己去找雪莲,但实际上真正的目标是东方诀。他借皇帝之手,以她做掩饰,诱导东方诀来到莲仙山。他很自信,只要自己去找雪莲,东方诀一定会一起。
钟离谣不寒而栗,所有的事情看似合理,但却隐含着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人要足够了解师父,了解素姨,了解自己与东方诀的感情,但凡一个环节出了错,那目的就无法达成。而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与之相比,更让钟离谣不安的是,他引东方诀入局,究竟是为何?
雪莲之争从头到尾都与东方诀无关,若不是那道圣旨,她与东方诀甚至都不知道这世上竟还有如此一株叫人起死回生、长生不老的雪莲。
一场处心积虑、耗费心神谋划了几十年的局押宝在了一个当年都未出生的人身上,这岂不是荒唐可笑!
“你们有什么权利将他拉入这场漩涡,这是你们的争夺,他是无辜的!”钟离谣大喊着。
“谁又不无辜!”老道罕见的提高了音量,冲钟离谣喊了回去。
“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们很快就会知道,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老人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淡淡的说道。
“我?”钟离谣不明白,自己与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
“听完这个故事,你就没有什么感想吗?”老人讽刺的笑道。
“你想要什么感想!”钟离谣不明白这个人究竟在想什么。
“东方诀生于莲仙山,长于莲仙山,来自莲仙山,从你们拿到地图的那一刻就知道了最终的目的地在莲仙山,可一路上他闭口不提;到后来一路上,你们的疑点越来越多,甚至开始怀疑你们师父与雪莲的关系,也是在这段期间,东方诀写信到尘世派问东方素晴当年的事情,他知道了东方素晴、白世尘、白世缘以及海上大战的真相,他再一次选择对你闭口不言;又一次,就是几日前,他背着你找到了我,又知道了东方素晴与白世缘之间的恩怨。事情的原委他早已清楚,可是三日了,他依旧选择沉默。”
“你刚刚说东方诀无辜,难道你不无辜吗!?此事明明与你无关,可如今却实实在在的被绑在这不见天日的山洞中;白世缘、雪天刀,莲仙山,这三个线索足以让东方诀知道那道圣旨本就是为他而下,可他却对你只字不提,让你一步一步的靠近莲仙山这个是非之地;三日期限是我给他的最后机会,可是看看,你最后还不是从我的嘴里知道一切!”
“你对他言无不尽,可他却处处避讳着你,不怨吗?你对他真心相待,他却尽显城府,不惧吗?”
老人说的义愤填膺,一旁的王婉清听得心惊胆战。看似和谐的四人,却各自有着说不口的心事。
老人的话回荡在钟离谣的脑中,她终于知道寒夜中舞刀的东方诀的背影为何看起来那么孤独而自由;她终于知道那封藏在东方诀怀中的信究竟是什么内容;也终于知道东方诀一直说要彻头彻尾搞清楚、终于要对自己开口却来不及说的事情是什么了。
钟离谣哭了,这么长时间,因为不能诚实面对自己的东方诀一定很难过吧。
城府?钟离谣笑了。东方诀哪里有什么城府,他每一次的不安、犹豫与惊慌失措都被自己发现的那么轻而易举。
“你当年助素姨逃离那个小渔村,同意白世缘与素姨在一起,等的就是素姨离开莲仙山的那一天吧。我虽不知你是用了什么办法让素姨逃走,但看着素姨背叛白世缘,看着白世缘断情断念,看着一切都按照你的计划进行着,那个时候的你一定很得意,很骄傲吧。”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虽然白世缘不是你亲生的,却也是你一手抚养长大的,为了自己的目的,将他囚禁于此,把他当成一枚棋子来达成你那不敢公之于众的目的,你不会觉得不安吗?!”
“不安?哈哈哈哈!”老人大笑道:“正因为他是我一手养大的,我才要让他看看,什么是世道,什么是人心!”
“当年海上之战,让他看清,什么道义,什么名门正派,只要诱惑够大,人人都可以不择手段。如果原本存在于人心中的正义与道义都是相对的,那为什么这正义与道义不能由自己来定义!”
“他以为东方素晴会是那个与他一起隐忍,最后一起享受成果的那个人,他以为她就是那个不离不弃的人。可素晴那丫头从一开始跟着他就是为了自由啊,也偏偏就是这追求的自由,让她在莲仙山被关了一年又一年,直到耗尽所有希望,哪怕白世缘一次又一次的向她保证自己会给她这世上最好的。白世缘的许诺是真的,东方素晴的失望也是真的。直到她看到这座山的秘密,问也不问的就走了。”
“这一次失望的不仅有东方素晴,还有白世缘。”
“你看,是我让他看清这一切,让他真实的活着,现实的活着,不要活在虚妄的幻想里,想要的东西要自己去创造。”
钟离谣觉得可笑极了,忍不住的靠在山壁上笑出了声。可这轻蔑的笑声,却有些激怒的老人。
“你在笑什么!”
“笑你自负!素姨和白世缘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但你想用类似的办法挑拨我和东方诀,你做梦!”
这次换老人大笑,道:“你和东方诀之间,都是摆在面前的事实,何须挑拨。”
“我和东方诀之间,又岂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可以清楚的!”
“年少时不说,是因为我们太小,小到连说什么做什么都没办法自己决定,我们只能照着大人告诉我们的那样:不说被告知不能说的,不做被告知不能做的。现在不说是因为害怕,害怕失去,害怕不理解,害怕从此心里便有了隔阂。我们越是相处,越是在一起,越是开心,越是不想分离,便越是珍惜,可越是珍惜,也就越来越怕,越是越来越怕,越是不知如何开口。”
“可就算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他刻意为之,那又如何!我们一起疯玩,一起奔跑,一起长大。他陪我看月亮数星星,我说我没有见过萤火虫,他便在夜晚带我去看萤光闪耀的芦苇荡;我说我要吃遍这天下美食,他便每到一个地方就做足功课,带我一一吃过;我说练功苦,他便给我熬最甜的糖浆;我说师父凶,他便晚上偷偷跑进我的房间安慰我,逗我笑,给我带来集市上的新鲜玩意儿,有时是玩的,有时是吃的;我说我不想离开他,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我,跟着我,我永远知道他在哪,他也永远都找得到我;我说我难过好想哭,他说哭吧,哭完给你放烟花;我说我不懂,不明白,不知道该怎么做,他说没关系,慢慢来,我陪你;我说我害怕,他说有他在,他可是发过誓要保护丫头一辈子的少侠... ...”
“与这些相比,那一点点的隐瞒又算得了什么!谁没有难言之隐,谁没有难开的口,被瞒着是有些难过,可你怎么知道他又是好受的呢!更何况那晚若不是你们设计将我提前引入那小屋,又哪里轮得到你跟我说这些!”
“你不过是在自我安慰!”老人有些执迷不悟道:“那小子早已来到了莲仙山,你看看他来找你了吗?”
钟离谣实在不想与他再费口舌,只道:“不可理喻。”
“哈哈!那就让我们看看,东方诀会如何抉择吧。”说罢,老人便转身离开。临走前,老人对王婉清说道:“她,是你的了。”
空荡的山洞中只剩钟离谣和王婉清,久久无言。
山洞前,东方诀来不及去细想老人究竟是什么企图,紧接着问道:‘钟离谣呢!你们将钟离谣藏在了哪里!’
“钟离谣,是那丫头的名字吗?”看到东方诀与自己说话,尽管知道如果东方诀可以开口,语气一定不讨人喜,但他依旧乐得回答。
“是!”何逸天抢先替东方诀回答,自从知道眼前这人是东方诀的父亲,何逸天也恭敬了些。
“哪个谣?”
‘童谣的谣。’
“听这名字,一定是个天真可爱的姑娘。”白世缘见东方诀没有接话,便继续说道:“年少时总以为会天长地久,但到最后你会发现,都是假的,人都是为着自己的。”
何逸天不明白这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有些气愤,老子竟不盼着自己的儿子好!但东方诀却一下就明白了过来,他说的是自己与素姨。
东方诀不是素姨,不能切身感受到她对白世缘的感觉。可东方诀明白,那么渴望自由的素姨,心甘在这山洞里一住便是许多年,绝不是无情之人。
东方诀不接白世缘的茬,再次问道:‘钟离谣呢!’
“她自然也是在这山中!”这次不等白世缘回答,老人的声音便从后面传了出来。
老人从后面走出来的时候,东方诀并不觉得惊讶。倒是何逸天,一下子既见到了白世缘,又见到了传闻中的老道,顿时有了一种开了眼界的感觉。
“你心心念念的钟离谣早已拿着冰冻雪莲下山去了。”
这话一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那是我的雪莲!”白世缘怒道。
“她朝哪个方向走的!”何逸天焦急的问道,像是听到回答就要追出去似的。
只有东方诀,最是冷静,再次问道:‘你将钟离谣藏在了哪里!’
一向运筹帷幄的老人这下却是顿住了,但很快恢复了神情,用强调的语气重复道:“她拿着雪莲下山了!”
这一次,白世缘彻底被激怒了。几十年的怨愤仿佛要在一刻间倾泻而出。
“你到底是何意!雪莲既不在他们手上,也不在我手上,两边欺瞒,现在又将雪莲给那丫头,究竟为何!”白世缘手指老人质问道。
“你们可是父子!”老人笑道:“若是将雪莲给你们其中任意一方,若是你们谦让起来,我又将自己置于何地。”
“你现在将雪莲给那丫头,莫不是想推举一个女皇帝!”白世缘早就昏了头脑,也顾不得许多。
此话一出,却让何逸天和东方诀放大了瞳孔。
就在刚刚,白世缘说永握大权时,两人都以为他的野心在江湖。可此刻他们才恍然大悟,这老道的野心在庙堂!
可一朵雪莲,如何将他推上高位?
“女皇帝?这世道可容不下!我就是想看看,一个要夺雪莲,一个要护那丫头,你们这对父子,要如何抉择!”老人说的轻松又阴险。
东方诀的眼里布满了恨。这场局,他自以为是的将所有人都当成了棋子,白世缘,素姨,丫头,自己,江湖,朝堂,无一例外。而他的理由只是简单的一句:好奇。
越是对这老人的内心知道的详细,越是觉得毛骨悚然却又荒谬至极。
‘何承翰,黄子博,夏天明,夏天媚,江古润,垂死的老人......一句好奇,你便将这么多人拖入这场局!’
老道觉得眼前怒红了眼的东方诀幼稚极了,狂妄的笑道:“小子,我早就与你说过,人生在世,谁也不无辜,不过都是因果循环!再者,你不该感谢我吗?”
‘感谢?’
“若不是这一路的悉心部署,你一毛头小儿,又怎会在如此的短的时间内进步如此之快!不管怎么说,我是你们的师祖,叩拜感激不过分吧!”
“无耻之徒!”何逸天咬牙道。
一旁的白世缘早就怒红了眼,如一道白色的风冲了出去,何逸天见状,担心着钟离谣的安危,跟在白世缘身后便一起出了山洞,东方诀拦都拦不住。
只片刻,山洞里便只留东方诀与老人两人站在原地,不动。
“你为何不出去?你不担心那丫头吗?杀了白世缘,那丫头就安全了。”
‘你处心积虑、挑拨离间,对你争夺皇位又有何好处!’
“有空在这里问我这些无聊的问题,不如杀了他来得实在。”
‘我不会杀他!’
“那她就会死!”
东方诀哼笑一声,道:‘别说她不一定拿到雪莲,就算真拿到了雪莲,她也不会一人离去。’
“三月期限即将到来,再不回京复命,尘世派可就灭门了。你觉得你一人性命抵得上全派性命吗?”
‘抵不上。’
“那你何来的自信!”
‘就凭丫头相信我一定会找到她,就凭我信丫头绝不会弃我逃生。就算她真的拿到了雪莲,为了赶三月之期先行离去,回到尘世派,以丫头的性格,后半生也绝不会心安。师父师兄也绝不会再接纳一个弃同伴于不顾的人再留在尘世派。’
“弃你一人,他们得到的可是鲜活的生命!就算愧疚,也比连愧疚的机会都没有来得强。”
‘这世上,总有比命更重要的。’东方诀说的坚定,反倒是有了反客为主的感觉,接着说道:‘所以,钟离谣在哪,雪莲,又在哪!?’
东方诀的自信让老人第一次开始出现犹疑,大半辈子的谋划难道是错的?而打破这一切的,竟是两个小娃!
不,不会的,他没有错,他怎么会错!故事还未结束,成王败寇,又有谁能轻易判是非!
想到这里,老人大笑道:“既然你这么自信,那就自己找吧!”
说罢,老人扔下一枚烟雾弹,浓烟散去,只剩东方诀一人。
东方诀恍若又回到了多年前,好似从未离开过,只是做了一场热闹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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