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时锚点（时墟病历:时间契约）

　　踏入神殿的时候，蔺夕阳第一反应不是“敬畏”，而是——冷。
　　不是星尘吹在脸上的冰冷，而是一种“声音突然被全部抽走”的冷。
　　星尘心跳停在门槛之外，整个神殿内部仿佛被人按下了静音键。
　　他脚踩在铺着星晶石的地面上，微微有些不适。那种不适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感——习惯了有无数条星轨在耳边说话，突然被按静，整个人像被丢进了真空。

　　“你来之前，和你族人道过别了吗？”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轻快，却带着一点说不清的倦意。
　　蔺夕阳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星尘缰绳，迅速回头。
　　一个光影正从上方的穹顶缓缓落下。
　　她不算是完全实体的存在——看起来像一个人形，却是由层层叠叠的光线构成，轮廓淡而清晰，长发像被风吹起的流光。落地时，脚尖并未真正触碰地面，只是轻轻一顿。
　　“……守印人？”蔺夕阳眯起眼。
　　“是。”陈昭雪点点头，视线在他身上略一停留，“星轨感知频率标记……蔺夕阳。你迟到了二十三年。”
　　“什么？”他一愣。
　　“没什么。”她迅速收了这个话题，转而看向他身后空荡荡的神殿入口，“你一个人来？”
　　“族人还在外面。”蔺夕阳说，“星尘浪太乱，他们的船过不来。这地方每一块石头都在吼，我只能自己走。”

　　陈昭雪听完，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这时候，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带着一点非常熟悉的刻薄味道：
　　“你们星尘牧者的习惯还是没变。”那人靠着浮空环台，语气懒散，“到哪儿都喜欢自己扛。”

　　蔺夕阳的眉猛地一跳。
　　那声音太熟悉了——带着晶体共振特有的尖锐，又故意压低成一种冷淡的调子。
　　他缓缓转头。

　　神殿另一边，浮空环台的边缘，一艘造型纤细的晶体舟正安静停着。舟身上密布的纹路阵列亮得刺眼，将靠在舟边的少年勾勒出一圈利落的线条。
　　银白短发，晶体皮肤，指尖还挂着没来得及擦掉的细碎星晶粉。
　　他抬眼的时候，瞳孔深处折射出整颗星核的轮廓。
　　“……吾承珏。”蔺夕阳把名字咬得有点重，“你怎么也在这里。”
　　“你怎么也在？”吾承珏懒洋洋地反问，姿势没怎么变，“星核又不是你们星尘牧者的私产。”
　　他说话的时候，身后那艘晶体舟上的光纹轻轻一闪，导航和防护阵列保持在“随时可撤退”的灵敏状态——典型的晶体族做派：进攻前先把撤退路线算好。

　　“你来了多久？”蔺夕阳冷声问。
　　“比你早一步。”吾承珏看似漫不经心，“刚好听完这位守印人给我念规矩。”

　　他的下巴往陈昭雪那边轻轻抬了一下，算是介绍。
　　“……所谓规矩。”陈昭雪微微一笑，“就是你们接下来要赌的东西。”
　　她抬起手，指尖在空气中轻轻一划。
　　护印台上的光线瞬间亮起，一块半透明的光屏缓缓浮现，上面的文字一行行显现出来，将神殿照得更亮了一点。
　　“我只说一次。”她的声音平静，没有威胁，也没有劝，“听不听、怎么选，是你们的事。”
　　光屏的第一行，蔺夕阳在许多古老传说里都见过：
　　【单点愿望模式：可满足一名主求者之最高心愿。代价由星核自动评估，从其最珍视之物中等价扣除。】
　　他的喉头微紧。
　　“代价是什么？”他几乎是本能地问。
　　“我不知道。”陈昭雪摇头，“星核会根据你们的愿望、经历、执念做出判断。我只负责看着它不崩溃。”
　　吾承珏轻轻嗤了一声：“连守印人都不知道，那这规则算什么规则？”
　　“你可以选择不使用。”她淡淡回敬。

　　光屏继续往下滚。
　　【能量分流模式：可将核心能量分流至最多三条星轨。每条获得约总量三分之一，可提供有限庇护与修复，但无法实现任何绝对愿望。分流期间，碎星之海寿命压缩至原预估的三分之一。】

　　“最多三条轨道……”蔺夕阳低声重复，“也就是说，最多三方。”
　　“最多三方。”陈昭雪说，“而且是有期限的赊账。”
　　最后一行字浮现出来时，她的声音明显放缓了一点：
　　【守印人模式 / 全域防护：在守印人自愿授权前提下，星核可转化部分能量为全域防护场，用以短暂抵御黑洞侵蚀，并稳定局部星尘结构。该模式不回应任何个体愿望。代价：守印人存在形态在短期内不可逆分解。】

　　这一条写得最短，却也是最直白的那种残酷。
　　“短期，是多久？”蔺夕阳忍不住问。
　　“以你们的时间单位算……”陈昭雪想了想，“大概是你们族人，从现在起，还能多活三十到五十年。”
　　“我不是问他们。”蔺夕阳看着她，“我是问你。”
　　陈昭雪笑了一下，笑容很轻：“对我来说，‘短期’只意味着——我不会再有下一次选择。”
　　她说完，光屏自动折叠，化作细碎的光点，重新没入星核内部。
　　神殿一时安静。
　　没有谁立刻开口说“那我们选哪个”。

　　所有人都能听懂这三条规则的含义——
　　不论是救一个人，救一群人，还是拖延时间，本质上都是在黑洞的牙缝里抢一点点缝隙，代价要从自己身上抠。
　　蔺夕阳抬眼看星核。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完全不合时宜的问题——
　　如果这一层试炼结束，他们离开碎星之海，这个世界还会不会继续往后走？

　　那些被他们救下、或没救下的人，是会在系统后台被统统归零，还是会在某个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真的继续活下去？
　　他没有问出口。
　　因为不管答案是什么，都改变不了接下来要做的事。
　　他刚想转身去看神殿外黑洞的走势，脚下忽然一轻。

　　不是普通的震动，而是一种从骨头里往外抽的“空”：像是有人把整个星域的一角突然挖空，把他们连着神殿一起往某个方向拽。

　　碎星之海的残骸，从穹顶裂隙外掠过，拖出长长的光尾，又被黑暗撕碎。
　　陈昭雪猛地抬头，瞳孔里映着那团黑洞的轮廓——
　　它的边缘，在这一瞬间，像是被什么轻轻推了一把，向前挪动了不到一个呼吸的距离。
　　“……潮汐提前了。”她低声说。
　　话音刚落，星核表面突然涌起一圈肉眼可见的光波。
　　原本安静悬浮的星尘碎片像是被集中敲了一记，纷纷颤抖起来，天穹和四壁上镶嵌的碎片同时亮了一瞬，接着，开始往下掉。
　　第一块砸下来的是穹顶边缘一片指甲盖大小的光晶，速度快得惊人，直直冲着陈昭雪的光影头顶落下。
　　蔺夕阳的身体先思考了——他猛地往前一步，一把抓住陈昭雪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身后一拽。

　　那块碎片擦着他的肩膀砸在地上，炸出一圈刺眼的光屑。
　　星尘心跳一下子乱成一团乱麻。
　　吾承珏站在不远处，清清楚楚地看着这一幕。

　　他看见蔺夕阳伸过去的那只手，看见他下意识挡在守印人身前的半个身位，看见那块星核碎片劈头盖脸落下时，他连回头都来不及看自己这边一眼。
　　胸口那条刚刚被星核划开的裂纹，在这一瞬间像被人按住继续往里撕。
　　他握紧了晶体刃。
　　“……很好。”他低声说，嗓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原来你现在，已经可以这样顺手护住别人了。”
　　蔺夕阳转头，刚好对上他那双冷得近乎透明的眼睛。
　　黑洞的轰鸣在神殿顶部回荡，星核的光在他们之间晃动，像一团被扯开的光网，正准备把三个人一起卷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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