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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园(三)
高宴取下挂在树枝上的布袋子,掏出三个白面馒头,馒头被压得有些扁,递两个给高家兄弟:“尝尝,早上才蒸的”。
“不要,宴哥你自己吃”,高大贵摇头。
高大武按住高宴的手:“待会儿我娘送饭,你也先别吃,等等咱一起吃”。
“我不饿,垫两口就行。”高宴咬下一口馒头,馒头皮早被日头晒得发枯。
他随手拔开水囊塞子,灌了口凉水,把馒头冲下去。
不远处,高平慧挎着食盒快步走来,远远就扬着嗓子喊:“大武!大贵!吃饭喽!”
“娘!您可算来了!”高大武憨厚地咧嘴,飞快往坡下跑,“我都快饿瘪了!”
“就你嘴馋。”
高平慧走近,拍了下他的胳膊,打开食盒,黄澄澄的玉米面饼还冒着热气,“烙了你爱吃的糖心面饼。”
她抬眼看见大武身后,坐在树底下的高宴,忙招手:“高二也来!饼管够,别客气!”
“婶子不用……”高宴刚要推辞,高平慧已经把一张面饼塞进他手里,玉米面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拿着!跟婶子还客气啥。”高平慧不由分说,又塞了一个咸蛋给他,“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多谢婶子,这饼真香。”
高宴咬了一口,饼皮焦脆,里头的蜂蜜微微流出来,甜丝丝的。
“那是!我娘的手艺,高家村头一份!”高大武在旁拍着马屁,嘴里还塞着饼,说话含糊不清。
高平慧被逗得眉开眼笑,拍他脑门道:“小声点!不怕被人听见!”
“本来就是嘛!”高大武嚷嚷。
一时间,说笑声和吞咽声混在一起,茶园里充满了烟火气。
高宴低着头,加快吞咽速度。
送过中饭,高平慧收拾了食盒回去。
他们没敢多歇,抓起茶篓又钻进了茶丛。
下午采茶叶更难,体力透支得不到休息缓解,高宴手指已经酸到麻木,脑子里只有“采、捻、放”的机械循环。
早上采摘之前都是那些想法,关于如何科学修整茶田等等设想,现在只想赶紧收工,拿钱回家。
……
最后一抹余晖给茶园镀上了一层暖色。
总算熬到收工。
管事和账房坐在土台的竹椅上,账房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脸拉得老长,对着等待结账的人堆不耐烦地皱眉:“都把茶筐拎过来!排队!”
人群排着歪歪扭扭的队,把竹筐里的鲜叶放在那杆掉了漆的大秤上。
轮到高宴,望着眼前自己辛苦摘的两大袋鲜叶,他心里竟然有些期待。
虽然累得要死,总算能拿到钱。
自己比不过那些手脚麻利的婶子们,听说最厉害的一天能采30斤,他估摸着自己折半,15斤总该有。
3斤鲜叶制作成1斤成品,大概就是5斤茶叶。
他们这种最底层的茶工,一斤5文,15斤就是75文。
如此算来,认真采茶还是能赚一笔快钱,也算一笔不小的稳定收入。
可惜采茶也分淡旺季,产茶旺季得铆着劲儿吃苦受累。
正盘算着,管事已经抬了抬下巴:“你的放上来。”
高宴把布袋搬上秤盘,对着账房拱手:“劳烦您过目。”
账房先生拨弄着算盘,眼皮都没抬一下,便报出一个数字:“二十文。”
嗯?
高宴眉峰猛地一跳,忍不住反问:“多少?”
“二十文。”
账房这才慢悠悠抬眼,看清是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怎么?你有意见?”
“自然有。”高宴盯着他,“工钱不对。”
“哦?你是想说我克扣斤两?”账房放下算盘,双手抱在胸前,语气带了几分嘲弄。
高宴点头,没半分含糊:“正是。”
“哼,不知天高地厚。”账房瞥了眼秤,“你当这两袋能有多少?”
高宴看不懂那秤杆,只盯着秤砣:“最少也有十来斤。”
“呵。”账房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满打满算六斤,你哪来的底气说十来斤?”
高宴噎了一下,没再说话。
“这孩子怕是不会看秤。”后面排队的妇人好心搭话,“宴家小子,是六斤,错不了。”
“多谢婶子”,高宴回头冲妇人点头,转过来又看向账房,“就算5斤,按规矩5文一斤,也该30文,为何只给20文?”
账房斜睨他一眼,满脸不屑:“你看看你采的这茶芽,老的老,碎的碎,次货就得扣钱!20文,爱要不要!”
说着,他身旁的几个伙计也上前围住高宴,眼神不善地盯着高宴。
“算了算了,有钱拿就行”。旁边有人低声劝道。
高宴抓起一把鲜叶举到账房面前,冷声道:“我是按标准采的!你不能克扣。”
账房看都没看被他举到眼前的茶叶,冷笑连连:“我说次就是次!你个毛头小子懂什么叫好茶?梗粗点就是老,叶边破点就是碎,我说扣就扣,哪来这么多废话!”
旁边一个伙计突然伸手,狠狠拍掉高宴手里的茶叶,鲜绿的芽尖撒了一地,混进泥土里。
“少犟嘴!”那伙计瞪眼,“给你二十文是看得起你,再闹把你茶袋子都倒了了!”
高宴抬头看向几个围上来的管事,管事抱着胳膊靠在土台上,眼皮都没抬,显然是默许账房的所作所为。
“宴哥……”高大贵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他后面,扯了扯他的衣角:“算了吧,咱……咱惹不起他们……”高大武也跟着点头“是啊宴哥,二十文也是钱,先拿着再说”。
周围的人都低下头,有人偷偷抬眼瞥他,眼神里有同情,更多的却是事不关己。
刚才帮他看秤的妇人往人群后缩了缩,再也不敢出声。
高宴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着,想说什么,却被账房的话堵了回去。
“怎么?还想闹?告诉你,别说扣你十文,就是一分不给,你又能怎样?”他扬了扬下巴,“不想干明天就别来了,有的是人抢着来!”
伙计们又往前逼近半步,其中一个伸手就要去夺他的茶袋子。
高宴下意识地护住,往后退了一步,望着账房不再说话。
账房笑了笑。
“拿不拿?”他把二十文钱扔在高宴面前地上,“不拿就滚,别耽误后面的人结账!”
夕阳的光斜斜地照过来,把账房和伙计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高宴看着地上的二十文钱,又看了看周围低垂的头颅,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了。
再争下去,别说钱拿不到,说不定还会挨顿打。在这里,道理是给有权有势的人讲的,他这样的底层人,连争辩的资格都没有。
高宴弯腰捡起铜板。
“走了,宴哥。”高大贵拉着他的胳膊。
他没说话,跟着兄弟俩挤出人群。
身后,结账的队伍又动了起来,有人小心翼翼地递上茶筐,有人低声说着“多谢先生”,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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