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阿甄那些年[三国]

作者:比格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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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命


      酒阑席散,时正谯楼打初更,谢容允饱食微醺,与三两友人殷殷拜辞后,腾身跃上马背。

      虽是云密风劲的冬夜,他却眼饧耳热,不作急归家,忽而扬鞭,穿过凝霜的楸陌和杂草灌丛,游荡于漳河之畔。

      月黑天,寥寥星子一吹即灭,唯有隔水遥望的襄玉坊灯火荧煌。

      他拉紧狐白裘,呵出几团热气,只当仙雾缭绕,此刻瞻望的仿佛是座珠宫贝阙,其间不乏月娥理曲,琼姬兴舞。

      而那银丝般柔韧的欲念与金箔般纷繁的靡靡之音,每晚夹缠交织着,犹如无穷无尽的尘网,将三尸九虫捕食殆尽……

      “坊主,”襄玉坊里,丹沛秉烛走进一间偏僻的靖室,“袁氏公子那边的饮宴业已过半,可要安排几盅茶解酲?”

      闻声,正与王婵品赏字画的玄矶才恍然从中回过神。

      “好孩子,亏得还有你提醒,险些将那三个活祖宗忘干净了!”她不免赧愧,“且按常例去办,夜深了,不拘他们饿或不饿,再各赠一碗酢羹。稍后我亲自问候几位。”

      旁面坐着的王婵不紧不慢地帮忙卷好帛画,待丹沛退下,忽抿嘴打趣:“该怪谢先生的厚礼,送得巧,送得妙。”

      玄矶只当没听懂言下之意,含笑道:“我竟不敢信,这《云汉图》果真是刘褒真迹?明日需找个干练的能匠鉴一鉴。”

      王婵眼眸微垂,幽幽道:“这画还好评驳,那话却有些难臆断了。”

      “什么这个那个,这画那画的,你索性给自家的舌头打个死疙瘩,绾缨络玩。”

      “坊主又故作糊涂了,您分明知晓我是何意。”

      玄矶略无奈,用力拧了下她的蛮腰,越思量越恼,也不再装傻了,斥道:“谁有你糊涂啊,谢容允那小子的醉谑都敢当真,迟早遭男人骗光了!还‘昨夜偶得一谶梦,襄玉坊来日定能出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出什么?皇什么?快听听,可笑不可笑,耳背的还以为要我往他锅里多涮几块黄喉呢!”

      王婵摸了条帕子,掩嘴偷笑:“我看不尽然,谢先生不似您无赖,才不会信誓旦旦闹出些没根据的噱头。”

      “呸,他还不会?他确是能耐极了!”玄矶冷哼,“你可知那南貉玉虚观的白凤祥瑞?就是谢容允指点住持,往后山豢养了几只银雉白鹇,以旺香火,倒叫许多蠢人信了!”

      见王婵略迟疑,她继续说,“谢容允是谁?吹破天,仍逃不过一个年纪尚轻、少不经事的商贾,我们奉承叫句先生,还真以为多有身份地位了?再者,又非高深莫测的方术士,什么星相卜筮、阴阳风水,他是全然不会,那样的痴梦醉话,可信几分?”

      “即便……何故无端拿咱们打趣?”

      “你啊,还是太稚嫩,”玄矶意味深长地指叩案面,“仔细想想,皇帝陛下如今在哪儿?许都。怎么就跑到魏郡邺县,跑到我这襄玉坊挑后妃了?即便是广选天下美姬,以充掖庭,那也是良家子的事,轮不到尔等贱籍。我看哪,多半是谢容允想求我在许都也开一家乐坊,编出的瞎话,或取名叫南襄、京襄的,最好还能全权交由他来打理,五五分成——哼,肚皮里统共就那么点儿算盘珠子,我不多老辣,也看透了!”

      好半晌,王婵白皙的脸庞透出粉蒙蒙的激越,她抻长脖子,喃喃着:“谁说皇帝一定是要在许都的,那袁术当年……”

      玄矶倒敏锐,连忙捂住她的嘴,啐道:“我看你也是要疯了!”

      王婵很快恢复了笑容,牵过夫人的手,柔声说:“到底只敢在您面前嘴敞罢了。”

      “左右听我句劝,莫要做起春秋大梦。”玄矶似乎已将她的心思看透,“自然是人人都想攀高枝,更不拦你们去寻那乔木依附,可若攀上了天,攀上了海市蜃楼,就要小心摔得粉碎,最后一场空。”

      “您这话可不对。”王婵颇具傲气,“中宫之位固然至尊,可哪个讲的,只有世家贵女能当?武帝的卫皇后不过平阳侯府的讴者,灵帝的何皇后出身厮猥屠户!”

      “怎么停了,继续讲啊,再往后讲讲她们都是如何惨死的!”

      “呵,杀人不过头点地,白绫也好,鸩酒也罢,等穷途末路了,只消闭了眼,索性都结束干净。痛苦一时,富贵利达却是大半辈子,够值当!”

      玄矶起身甩袖:“你是有张嘴,惯会巧言令色的,我歇心拦不住,只因谢容允那一两句闲话,就动了不该有的念头,未免太儿戏了些。”

      王婵反而坚定了目光,喃喃:“人生在世,活分着喘口气,总要争一争的。”

      玄矶知道再劝也无用,摇头叹息,几分妥协:“罢了,你生得伶俐,存这么个奔头,倒是无碍,只求别自己钻进绝路出不来了就好。”

      此时此刻,襄玉坊的另一端,坐北朝南的甲等菡萏房内,袁家兄弟仍在喝酒,打得热火朝天。

      “好三弟,可别再灌兄长黄汤了!”袁谭重重扔下铜盏,半眯着眼,鼻翼还擦了道瘀血似的红印子,“甘拜下风,我甘拜下风,算你最是厉害!”

      他打了个酒嗝,费些力气才爬起身,一只粗掌搭在腰间的襻带上,晃晃荡荡,艰难找寻大门,往外走。

      “莫不是要尿遁了罢?”袁尚十分不成体统,撑着脑袋,恣肆躺卧于地面,那杨木般的修长躯体,就横梗在瑶席当央,身边还洒满了象筹、金叶子和玉佩,“走前记得把帐结了啊!”

      “暂……鸣金收兵,”袁谭踉跄几步,挂着醉笑,往后摆了摆手,“我没钱,找显奕!”

      侍立扈从连忙搀扶着他去更衣。

      至于袁熙,似乎醉得很安静,只乖巧守在自己的食案前,垂头阖目,双手扶额。

      酣兴正浓的袁尚颇觉无聊,便将意力放到二哥身上,简直变成条光滑的泥鳅,溜远又溜近,可连唤了好几声,对方只是抬起头,仍闭紧双眸,也不予回应。

      这时,丹沛携数名小婢姗姗来迟,像长了串花铃铛尾巴,各个清丽鲜妍。

      “哟,少将军,您这是……练杂耍呢?”

      仰面朝天的袁尚正蹬着腿,都快撞上屏条了,瞥闻女子柔媚笑声,不由转向,并用力拱起脖颈,倒头望过去:“你谁啊?”

      再夸张的场景,丹沛都司空见惯了,款款施礼:“奴丹沛,奉玄矶夫人的吩咐,为诸位公子送来醒酒又解饿的宵食。”

      她跽跪在旁,轻柔护住袁尚的后脑,将人扶起。

      “哦,原来是丹沛姐姐啊,”袁尚坐定,满脸“纯良”地笑了笑,又抬手一指,“来得正巧,给我兄长多喂点解酒的玩意,不知是真醉,还、还在那假寐呢!”

      闻此,丹沛才朝门外使了个眼色,其中两人端着醒酒茶进来。

      走向袁熙的小丫头,名叫夔儿,生得一双水灵大眼睛,楚楚可人,她恭顺地举起耳杯,娇怯怯道:“公子,您请用茶。”

      闭目养神的袁熙却不为所动。

      夔儿到底年纪小,始终不得搭理后,竟有些畏惧,只将微微颤抖得手,继续往前送了送。

      可她低头垂眸,全凭感觉,一不留神直接碰着了对方的鼻尖,宛如触突灼烧,她吓得赶紧缩回,惊魂未定。

      袁熙这才微微醒神,惺忪的眼睛连看人都是模糊的,咕哝了句:“什么味。”

      “奴婢失礼,冒犯了公子。”可怜夔儿像只鼹鼠,就差把小脸埋进土里了。

      昏昏沉沉的袁熙,揉了揉左颞,记忆深处确实在哪儿闻过,哦,对了,也是在襄玉坊,很像那日捉迷藏的季蘅意外扑进自己胸膛,手上带的香气。

      “无妨,下去吧。”他接过茶盏,无意多瞥了眼。

      这短暂又寻常的一幕,被袁尚收在眼底,忽而冒出个大胆想法,嘴角似笑非笑地扬起,然后迎面怼来一枚银匙——正倚在丹沛怀中,由着旷儿喂汤。

      “不喝了,不喝了。”他说,“我要去解手。”

      丹沛问:“可要奴为公子引路?”

      “万不敢劳烦美人,”袁尚笑道,并唤来了贴身扈从槐安。

      等两人勾肩搭背地走远了,他严肃了神情,开口交代:“你,立刻去问问,才伺候兄长喝茶的那个小婢,叫什么名字,平日里干什么活计,能否赎身。”

      “诺。”

      虽说他们只交流了寥寥数语,却总感觉哪里是不寻常的。袁尚自鸣得意,又说:“还有,记得向人家姑娘要张贴身用的帕子。”

      槐安不由支支吾吾:“这……若是不给,该当如何?”

      “蠢货,”袁尚踹了他一脚,压低声音笑骂,“哄姑娘你不会?天底下还有钱砸不来的东西吗?!”

      夜深露重,景明院亦是不太静的。

      宽敞的东暖阁里,两张画案拼在一块,四人正围着摸雀牌。

      起先是季蘅、如锦、细宝和绫戈,牌桌上无大小,个个斗志昂扬,势在必得。

      “那匣绿宝石,妾身是赢定了的。”

      “打这么大?你们不如直接去抢好了!”

      几圈过后,唯如锦输得黑脸,骂骂咧咧,嫌今日手气太差,要消停会儿,给妹妹如钰让了座。

      她这人又最闲不住,便取来琵琶,弹曲助兴,那轻快的小调像叮咚流水,倒与清脆的洗牌声相得益彰。

      等到接近子时,动静依旧,缦双不得已进屋催觉,只见牌桌上变成了如钰、绫戈、红枭和淳尾四人;

      如锦已然倒在榻边梦周公了,琵琶早不知扔去了哪儿;细宝则捧着果脯,坐在绫戈身后看牌,嘴巴嚼个不停。

      “娘子呢?”

      “方才还在屏风后面隔壁看书写字,这会儿没动静,许是也睡着了。”

      季蘅今日赢得最多,却不贪这三瓜两枣,当场就还给各位了。她早早拿了卷书,找了个舒适的地方躺下,这环境,却不嫌吵,反而觉得莫名温馨。

      好似大年三十除夕夜,家里塞满了亲戚,热热闹闹的,春晚虽然没人看,电视机必须开着,一桌打麻将,一桌玩扑克,还有一桌吃零食,老人们在摆龙门阵忆往昔,小孩子都跑到院子里放烟花……

      真好啊,季蘅枕着册函,盖着温暖柔软的黑貂裘,她笑盈盈的,很甜很幸福,不知梦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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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 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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