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雪雁的尾巴硬邦邦

　　寒秋凄凄，冬风临近。薛蟠在铺子里经受铺天盖地的热闹恭维，扭脸出来，清凉一欺，好似叫冰疙瘩塞进领子里。

　　他身子一抖，扭脸见着家胭脂铺，登时更觉得丧气。他实心做个气派的样子，然叫那看柜的女子搭眼瞧来，却不禁脚底踏软，疑心人家见过他的什么狼狈相。

　　旧时背后挨一闷棍，人说打蛇随上棍，他却是挨了棍又留蛇齿痕。貌美的姑娘见不着影，要告那刁钻白面郎，还得了不少呲！知道这会，还遭受许多念叨。好容易伤势好些，又叫妈松下眼睛，

　　这般想着，薛蟠心里发恨。他身边的小子见大爷儿面上不好看，小心翼翼往那秋水堂盯过去，扭脸又殷勤笑道：“爷儿，人家常说‘运去金成铁，时来铁似金’，您可是正儿八经的金珠玉，和她们胡咧咧什么气，您要真有心玩玩——”

　　他这巧处没讨得好，薛蟠心里不耐，扭脸唾道：“滚你的蛋！上哪里不学好，拽这些酸文？”

　　那小子迎风遭喷一脸唾沫，眉毛跳跃，终归也拧不出怒。这般刚拿手抹了，又见顶头的爷儿回身。

　　“你后一句怎么说？有心玩玩怎么？”

　　“爷，我也是在别府那边知道这一巧劲儿。”那小子嘿嘿笑，凑到薛蟠耳边，附耳几句，直把这薛大爷的一双眼说得又圆又亮，恨不得这会就见着话里的光景。

　　“好，那你去安排着。银钱给得足够，往后也少不得彼此当个兄弟。”他一面说，一面又生出另一番心事：“你再去寻，还是——”

　　“还是那府里的美人儿？”小子又笑，薛蟠更喜他上道，早也忘了先前喷一脸唾沫的旧事。

　　长风鼓动，做娘的忧心天寒儿在外，早整衣衫，也挡不住老天爷抱怨。几道风刁钻得从巷子里出来，嘬着嘴吹气，到尾巴又‘哈’出热气来。

　　这一冷一热相交替，更使得人牙齿打战。薛蟠催促着身边人快走，衣摆翻动，一片灿金浮文中衬托出一角藏蓝衣衫。

　　封选良正站在秋水堂不远，他额角冒出点汗，长扣武装却系得整洁。腰上系着跟朱红带，白日底下，好像一副摆在夜里的山水画卷，山色威严。

　　他的护腕原解开，见着薛蟠往秋水堂看，这会又整整齐齐戴在小臂。只看着他们主仆几人嘀嘀咕咕，全然不怀好意的模样，自也叫封选良记在心间。

　　眼见着他们走远，封选良也将目光收回来。还未动身，却又一个翩翩公子的影儿从秋水堂里钻出来。

　　“唉？你怎的在这？”阮啸川白日往返，她自个变化不拘束男女皮相，只到底男儿身便利些。见着她，封选良又想起黛玉，想着她今夜要宿在荣国府，恐怕不能与他一并出来。

　　这样也好，暂且舍了烦心事，与她的姊妹松快松快。封选良一面想着，心里又不禁发酸。阮啸川是个好撺掇人的性子，早就三言两语把荣国府里的情形说遍。封选良对着黛玉的事极上心，这会自有一位宝二爷梗在喉间。

　　却也并非愤恨，只听说人家擅吟诗作赋，难免自省。

　　封选良与阮啸川一路，心却还留在远处。常言道‘诗向会人吟’，他有心在黛玉那里做个‘会人’，还怕人家嫌他读书藏二心，用功不专精。

　　半大少年梳洗打扮，见着表哥又伤心自己是个武夫。封选良这口气没出声，只是狐狸耳朵太灵，早也钻到心里头。

　　阮啸川化身的公子身子不是一句风流可比拟，这会不惧寒风，折扇展开，‘呼啦’一声——山河湖海四字上露出一对弯月样的眼眸。

　　“怎么哭丧着脸，问你话呢，心里是叫什么勾缠走了？”

　　“什么也没有。”封选良耳尖一热，恨不能折回方才的胭脂铺，借一面镜子，看看是不是又蹿红。

　　可这会，阮啸川却不似以往乐得作弄他。收了扇子，斜眼看封选良眉头紧皱。阮啸川在心里笑嘻嘻，脸上却仍郑重：“既没有，那你就回了我的话。你方才做什么去？这大冷的天还出汗呢？”

　　“我刚下值，在演武场练了一圈。”

　　“这会是要回家？也不见你家朝这边走。”

　　“寿康公主不是要暂居公主府？公主嘱咐，我便去那边看看。”封选良仍看着前路，他知晓这也是公主道一番照拂。眼见舅舅仰在床上人事不省，陆伯伯一家都待他极好，可眼见旧事凶恶，却也不敢牵扯太多。

　　想到这，封选良眉头更是笼出山丘——若是舅舅能招魂就好了，他们也不必在这苦苦搜索。

　　“你常皱眉，仔细头发还没白，就先老额头。到时候同龄公子站一处，人家一瞧——嚯，怎么还有个叔父？”阮啸川轻飘飘一句，再扭头，旁边的山峰已经被移走。

　　阿弥陀佛......

　　阮啸川在心里笑一声，暗道封选良比之前顺眼多了。

　　“你今日怎么没跟着去荣国府？”

　　“这会正要去，只是来这边见见好友。”阮啸川的扇子有一搭没一搭扇着，封选良想着她方才就在秋水堂里，也不知看没看见薛蟠。

　　假若他们真起了什么坏心思，早作提防总是好的。封选良这般想着，嘴上三言两语，便把自己见着的与阮啸川说。

　　“他们还找你呢。”话音落，他又补充。

　　“找我？”阮啸川嗤笑：“想来是当时的棍棒没挨够！”

　　“你也当心，当时不就是叫柳公子看着了？”

　　“谁跟你说的？是不是雪雁！”

　　封选良咧咧嘴，抵死不出卖‘同盟’。阮啸川没法子，眼见着又道岔路口，只好回头放出一句狠话，又叫封选良在身后笑一通。

　　寿康公主的公主府也远了豪门贵户，拆了旧朝几堵墙，她的父皇母后便给她建造这么一个‘繁华僻静处’。只是世事沉浮，好好的府邸作了几十年空屋，寿康公主自个约莫也不觉得这里是什么好去处。

　　主子早有交代，封选良进去畅通无阻。其实修宅子也不需他盯什么，哪处漏雨哪处翻新，大把人盼着给公主献殷勤呢。封选良自知是抢了帝室子侄卖好的肥差，心里感念公主，对他们却着实没什么愧疚。不期然间，另一个声音穿越簌簌秋风。

　　“帝皇龙裔也不过一页生死簿——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话单摘来格外气盛，可细想说话人，却只觉得也如天下江河般潺潺流过溪沙头。

　　府里的管事早也呈上修缮的文书，封选良一行行看过，并不要人跟从。他来此一则是公主嘱咐，二来也想静静自个乱跳的心。眼见着前方到了主院，封选良径自进到院里，却在推门时一松。

　　晨起潮湿，黑石板上难免积累水雾。两双脚掌微微错开前后，看去但是一对主仆。

　　封选良眉头微皱，想起阮啸川道揶揄，又不自觉一松。只他仍低着头，见到往里去的足印，却没见着出。

　　公主嘱咐......

　　吱呀——

　　“封公子，久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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