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渡惊鸥鹭

　　“大人，殿下回来了，”田叔气喘吁吁地进屋，
　　贺青绕过几案，
　　楚庆辰咧着嘴角，嘿嘿笑了起来，
　　贺青的头有些发胀，“找间有床铺的空房，带他过去吧，”
　　田叔“哎”了一声，
　　贺青跟在鸣玉跟第五薇的身后，随着田叔他们两人一同踏出这间厢房，
　　司徒炜身上的酒味跟楚庆辰身上的一样，但周俊身上酒味很淡，几近于无。

　　“为何会想起饮酒？”贺青问道，
　　鸣玉跟第五薇脚步停了两停，直至贺青走到两人中间，
　　“殿下拉着我们两个直奔茗然阁，在那里他让店里的伙计去买酒，我酒力不行，只喝了一碗，剩下的都是司徒炜替我喝的，殿下喝了不少，酒劲上头，就这样了，”鸣玉垂下脑袋，
　　贺青的视线先后落在楚庆辰跟司徒炜的身上，“有多少酒？”
　　“两坛，”第五薇如实道：“每坛能倒个十七八碗，殿下约摸喝了个十一二碗，”
　　贺青看向前面的楚庆辰，深吸了口气。

　　进了房，楚庆辰被田叔扶到了床铺上，他坐在床沿上，抱着床柱，迟迟不肯躺下，
　　田叔被这突发情况整得焦头烂额，各种方法用尽了也没能劝好他……

　　“田叔，麻烦带他们俩下去休息休息，再去准备些醒酒汤吧，”贺青不再瞧他，对着田叔出声道，
　　听到贺青的话，田叔连连应下，但转念一想，屋里总共五个人，现在出去仨，不就只剩贺大人跟安王殿下两个人了吗，对着这么大尊难缠的佛，属实难搞，
　　“大人，殿下现在这样，您一个人应付得过来吗？”
　　贺青摆摆手，“无妨，田叔放心。”
　　“有事就叫人来找我，”田叔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
　　贺青浅浅扯起唇角应下。

　　出了门，走了一段路后，鸣玉回头望望刚才那间房。

　　房间里，楚庆辰眼神迷离，

　　“殿下喝的可是桃花酿？”贺青开了口，
　　楚庆辰抬起自己的衣袖，嗅了嗅，“瞒不过贺大人，”
　　“臣记得，桃花酿，殿下喜欢得紧，”贺青话里有话道，
　　楚庆辰唇角间噙着笑，“贺大人很懂本王？”
　　“时候不早了，喝过醒酒汤，殿下就回府吧，”贺青看着楚庆辰的眸子一点点聚起神，
　　“麻烦贺大人托人给府里传个话，本王贪杯醉酒，今晚就宿在大理寺，”楚庆辰干脆利落地往后一仰，大喇喇地倒在床铺上，“喝过醒酒汤，再给本王来上几坛桃花酿，”
　　“殿下府里的桃花酿，想必更为香醇，”
　　楚庆辰晃着脑袋，“府里不自由，不想回，”
　　停了停，他侧转了个身，用胳膊撑起脑袋，“贺大人约本王回府下盘棋吧，”
　　“抱歉，”贺青低下头，“微臣公务繁忙，”
　　“偌大个京城，本王却孤孤单单，寻不到一知交，”楚庆辰“哀叹”，
　　“贺大人，你懂我，所以你就发发善心，跟我下下棋，聊聊天吧。”

　　贺青微微皱起眉头，

　　“不答应，本王这次就下令，”楚庆辰好似耍起了无赖，
　　“殿下恕罪，臣属实抽不开身，”贺青躬下身子，
　　“好吧好吧，”楚庆辰坐起来，揉揉耳垂，懒了嗓音，“谁让本王耳根子软呢，贺大人备个马车，不麻烦吧？”

　　贺青猛地抬起头，

　　他冲贺青一弯唇，不待对方回答，继续自顾自地开口道：
　　“尝过大理寺的醒酒汤后，本王就回府，”
　　“多谢殿下，”贺青肩膀都略略松弛了些，“臣这就去给殿下准备马车。”

　　注意到贺青渐渐舒展的额头，楚庆辰耸耸肩，以一种玩笑的口吻道：
　　“记得要准备最好的马车。”

　　贺青颔首退去，
　　门开了，又关了，
　　楚庆辰往后一仰，屋里面是他熟悉的安静，闭上眼，时间流动得那么慢。

　　倒是田叔端着醒酒汤进屋的时候，见到如此安静的安王，心里总算是轻松了不少，
　　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开口轻唤，
　　楚庆辰醒来，眼睛再次失了神，
　　接过醒酒汤，乖乖地一口闷下，
　　田叔心里更轻快了，
　　喝完醒酒汤，楚庆辰又倒头睡下了，
　　田叔心里就要乐开花了，
　　轻手轻脚地退出屋子，安安静静地守在门口，
　　预料中极坏的情况没有出现，田叔觉得鸟鸣声都显得悦耳了好几分。

　　贺青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招呼来差役，
　　楚庆辰迈着发虚的步子，被人搀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将要启动，就在贺青将双手举到胸前时，
　　“不必行礼，”马车里传出一道正经的声音，
　　接着，楚庆辰用玉骨扇挑起侧面的帘子，从小窗里探出个脑袋，眼神失焦，仍旧含着笑，懒洋洋地开口道：
　　“本王的命令。”

　　贺青一愣，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马车走出了很远很远。

　　鸣玉坐在床沿上，双手撑在床铺上，摇晃着双腿，
　　第五薇靠着床柱站着，
　　“完全喝醉的人有那么大的力气杀人吗？”鸣玉想起楚庆辰的样子，“可要是喝得没那么醉，为什么杀了人之后，会在不远处昏睡过去呢？”
　　第五薇抿着唇，王痕的样子一遍遍在她脑海里闪现，
　　鸣玉思考着，没理出头绪，又想起来孟昭，压低着嗓音道：
　　“第一天，还没有找机会问问贺大人有关柳安的事情呢，”
　　“是啊，”第五薇眸色深沉，“很多事情都尚未有结果。”

　　两人一坐一立，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她们在回忆、在计划、在盘算。

　　日光慢慢变得昏黄，
　　最后的最后，她们没等来贺青，倒等来了敲门的田叔，
　　他告诉她们，今日事已经毕了，这会儿是该回家的点了，
　　鸣玉跟第五薇点点头，
　　田叔把她们俩送出大理寺，鸣玉跟第五薇踏上来时的路。

　　傍晚的京城，沐浴在金黄之下，
　　俗话说，夕阳无限好，更何况是今天将整片天空都染成金黄的落日呢，
　　临街的茶楼酒肆里，欢声笑语一片，伴着丝竹之音，把酒言欢、品茶赋诗。

　　可这边江家的夕阳光里，
　　晴岚正摆弄着一封书信，脸上不见轻松之色，这封书信实则是封请柬，她纠结犹豫要不要去赴约，
　　小双知晓书信内容，两个人商讨了许久，仍不能拿定主意。

　　因为昨夜皇后遇刺一事，姜琛跟江守儒被召进宫里，至今还没有回来，
　　江夫人心里七上八下，可除了鸣玉跟孟昭外，能让怀里这个小家伙平静下来的，也就只有自己了，
　　因此，即便内心忐忑，但脸上仍极力展现出亲和。

　　城外的难民处，举目远望，视线更为宽敞，而这里，却无一人能够坐下来，安安静静地欣赏一出落日美景，
　　孟昭来到这儿，来到秋风里的满目萧瑟处，
　　前夜的雨，让不少人染上了风寒，江守儒向朝廷申请下了草药，一口大药锅煎了整整一下午。

　　孟昭提着盛满汤药的木桶，跻身行走在窝棚与窝棚间，
　　不远处的灰烬旁，一群蓬头垢面的人里，一个头发花白的中老年男子坐在那儿，打眼望去，与其他人并无不同，
　　他看到孟昭后，什么也没说，继续跟身边人低声聊着什么，夕阳打在他的周遭，瘦削的身子更显沧桑。

　　一瞥间，孟昭的身子随着秋风一晃，
　　是十三年前的严霜，也是如今的孟寒。
　　可是，孟昭答应过江伯父，见面亦要装作从不相识，这亦是老爹的意思，
　　孟昭提着木桶过去，药香铺出一条小径。

　　“施药的小郎中来了，”孟寒的视线与孟昭的目光仅是短暂的交接，
　　孟昭敛起种种心情，尽力寻到自己寻常的声线，“驱寒的汤药，诸位都喝些吧，”
　　他们的身侧，均放着一只满是豁口的破碗，每每遇到布衣施粥，他们都会等到最后，这次的汤药自然也不例外，
　　竹筒勺在木桶里一沉一提，汤药被带到每一只破碗里，
　　“小郎中，手稳些，”刚获得汤药的男子打趣一句，
　　孟昭稳稳手腕，“抱歉，”
　　“抱什么歉，”男子大大咧咧地开口道：“小郎中，多谢了哈，”
　　孟昭扯扯唇角，“应该的。”

　　轮到孟寒时，老爹率先伸出破碗，用一种玩笑的口吻道：“小郎中，别害怕，”
　　其余人笑起来了，他们觉得这个小郎中面生，估摸着是第一次来他们这腌臜地方，城里的达官显贵看他们不顺眼，定不会用什么好言好语形容他们，孟昭的手抖在他们眼里自然而然地被认为是出于紧张了，
　　然孟昭知道老爹这句话的意思，视线再次相交，孟昭重重地将头点下去。

　　分发完汤药后，先前那个男子让出个位置，拍拍空地道：“小郎中，不嫌弃吧，”
　　孟昭将竹筒勺放进木桶里，随手往旁边一放，便走过去坐下，
　　喝完药汁，男子捡起一旁的树枝，扒拉着眼前的灰烬道：
　　“小郎中是冲撞了哪位官老爷？才被发配到我们这儿，”
　　孟昭摇摇头，“没有，这里需要人手，我就过来了，”
　　“老孟，小郎中听上去还挺爷们儿，”男子朝孟寒递了个眼神，
　　孟寒顺势拍了下孟昭的肩膀，“下次记得手稳些，”
　　孟昭垂眸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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