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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中最大的恐怖
三声敲门之后，便再无声息。
玄脸色铁青，看着那扇朴素的木门，僵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身后的少女推了推他，小声道：“不去开吗？”
尽管皮肤不知为何每一寸都隐隐疼痛，但玄还是站了起来。
他一点点挪到门边，打开了门。
门外明明是深沉的暗夜，却有什么一瞬间刺痛了他的双眼。
那不是光，却是比太阳更盛、几乎灼伤人眼球的美色——超越人类想象的美丽女人，身姿婀娜，姿态闲雅，正看着他微笑。
下意识地，玄用力关上门。
他不想让白看到她。
黑衣青年动作已经快到肉眼无法捕捉，但一只比美玉更无瑕的手，瞬间抓住了门板，阻止了木门的关闭。
玄并没有停止用力关门的动作，而女人依旧伸手抓着门板。
木门在二人可怖的力道对峙下，渐渐出现了裂纹。
女人的笑容仍旧完美无瑕：“深夜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那是如同太古钟声一般磁性悠长的声音，重重敲击着耳膜与心脏。
玄的心跳有一拍与这声音共震，胃里瞬间涌出一种强烈的恶心。这瞬间的不适让他手上短暂地一松，即将寿终正寝的门也被彻底推了开来。
屋外的月光照进室内，连同着这天下无双的绝色辉光。
“怎么回——”
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
玄猛地回头。
他唯一在乎的少女站在床边，正与绝色丽人互相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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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迢迢摘来的蜜瓜，正消失在绝色丽人丰润而艳红的唇边。
玄冷着脸站在一边，视线盯着地面，眉目间烦躁无比。
他身前的少女坐在屋中唯二的两张椅子上，望着对面坐着吃瓜的女人，目光好奇又懵懂，也难掩惊艳：“你……您刚刚说，您是过路的旅人？”
“是啊。”女人放下蜜瓜，漫不经心揩去唇边一点汁水，微笑始终没有落下，“我路过此处，见梅花开得正好，好奇走了进来。却闻到一股焦糊味，怕有失火的危险，所以深夜打扰。”
“……”白衣少女愣了愣。
下一瞬，她猛地站了起来：“对哦！”
少女脸颊上是可爱的嫣红，显然很是尴尬。
“刚见到您以后居然忘了……”她转身，推着玄，“走，我们快去看看！”
黑衣青年脸拉得老长，却没有抵抗少女推搡的动作。
两人很快踏出了门。
夜色深沉，月光冰冷。三间比邻而建的小院，形成一个三角，而焦糊味正从另一座无人院落中飘散出来。
看到院墙上的蛛网，玄止住了脚步。
他伸手拉住想从他身边越过的少女，阻止了她前冲的劲头。
看到白衣少女不解望过来的神色，玄说不出话来，只是无声地攥紧了她的手。
头很痛，神经也在一跳一跳地疼。
他看到白望着自己，脸上浮现出担心的神色，便张口想说些什么。但那股焦糊味越来越浓——在挤出话语之前，玄忍不住干呕了出来。
少女一惊。
她挣脱他的手，忧虑地摸了摸他的脸：“你不舒服？太累了吧？我去看看，很快回来，你在这等我。”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她就踏入了这座无人的院落，大步跨向虚掩着的屋门。
看着那纤细的白色身影，玄心中骤然一痛。
心脏被什么攥住一般的痛苦，甚至压过了颅内神经的跳痛。他立刻追了上去，紧跟着她跨入了屋内。
被月色照亮的昏暗室内，四壁萧然，几乎空无一物。
除了正中央的一口大锅。
锅呈铜色，被八根铁链吊在看不出材质的架子上，底下是燃烧的柴火。
锅上盖着一个盖子，难闻到让人想吐的焦糊味道正是从其中传来。
两人都愣了一下。
白走上前去，想要掀开盖子——可玄瞬间抓住了她的手。
“别。”
他的脸色从未如此苍白。
“……这不是你炖的肉吗？”白小声问，“烧焦了的话，就扔掉吧。”
玄答不上来。
头颅中万千神经像是跳动起来，他眼中世界甚至一切都漫出了血色，只有这口锅泛着诡异的黄铜光芒。
他明明从未见过这口锅，却又觉得它致命地熟悉。
这是什么？
锅里又是什么？
焦糊的臭味溢出锅盖，攫住了他的呼吸。他喘不上气，也发不出声音，只是用力地攥着白衣少女纤细的手腕，仿佛一种无声的恳求。
别打开。
别打开。
许是他脸色太过难看，许是他内心的祈求传达给了白，少女反身向他走了一步，离那口锅更远了一些。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
一只美玉般的手，轻巧地拿起了锅盖。
在昏暗陋室中仿佛会发光的绝色丽人，站在铜锅一旁，兰花指拈着锅盖，似笑非笑地朝他们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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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说……这是河豚肉？”
白衣少女努力往锅中望去，但这个动作对她却有点艰难。因为此刻，她正双手撑抱着比她高大许多的黑衣青年，对方不知怎么，好像突然脱了力一般，完全压在了她身上，嘴里还在含糊念叨着什么，却不成语句。
绝色丽人微妙地看了一眼黑衣青年，如星辰般的眼眸里有种并不遮掩的嫌弃。
“看起来像。”但她还是回答了白衣少女的问题，语调散漫，“是世间最为鲜美的肉类之一。”
少女皱了皱鼻子：“可这都烧焦了。”
女人莞尔一笑。
莹莹生辉的完美之手，拿起架子上吊着的一只长柄汤勺。
她用汤勺翻搅了一下锅中之物，又刮了刮锅底，舀了什么东西起来。
即使是这样平凡的动作，女人做起来也带着让人无法移开眼睛的魅力，仿佛神灵在进行某种凡人无法理解的仪轨。
白睁大眼睛，望着汤勺中舀起的漆黑残渣。
黑乎乎的一团。
“这就是……河豚肉？”她迟疑道。
“不，这是沾在锅底烧糊了的蘑菇。”女人淡淡道。
“……”
似是看到少女无语的神色，绝色丽人鲜红的唇角勾了一下。
“这种蘑菇，味道不怎么样，却也很罕见。”她翻转汤勺，几乎看不出原型的蘑菇重新落入锅中，“要找到也并不容易。”
不知为何，女人的声音隐约带着叹息。
“那为什么要放进去？”白抱紧软倒在她身上的黑衣青年，像抱着一只大熊一样挪了几步，终于成功地往锅里看了一眼，“还放这么多。”
大量类似蘑菇的东西漂浮在汤汁中，点缀在像是漏气皮囊一样的大块东西旁——那大概就是河豚肉。
绝色丽人用汤勺在锅中缓慢地搅动，目光幽幽，喃喃开口：“是很多。五十个……不，四十九个。”
白怔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压在她身上的黑衣青年，忽然浑身一震。
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清醒过来，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她。
漆黑的衣袍几乎将白衣少女全部裹住，像是禁锢，又像是保护。
白勉强侧过脸，才从这让人窒息的拥抱中喘出一口气。
看到女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少女清丽的脸渐渐漫起了红云：“见笑了……他不舒服的时候特别黏人。”
“无妨。”绝世的丽人微微歪头，缎子般的青丝流泻，“说回之前的话题。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放这种蘑菇吗？”
女人每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散发着可以让人神魂颠倒的可怖魅力，然而白衣少女眼中却没有痴迷，只是认真点点头。
“因为河豚味极鲜美，对人却有剧毒。加入这种蘑菇一同炖煮，可以将毒素吸收。这就是万物生克转化、生灭枯荣之理——”女人用汤勺舀出一个个或焦黑或浸满了汤汁的蘑菇，倒在地上，“扔了这些已经没用的蘑菇，你就可以享受这美味的河豚肉了。”
她说得很慢，动作也很慢。
昏暗的室内，一时间只有她悠然的嗓音，以及蘑菇坠落在地上的轻微声响。
铜锅之下，燃烧着的柴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
过了会，白小声开口：“您懂得真多。”
“我是个美食家。”女人放下了汤勺，星辉般的目光从铜锅移到白衣少女身上，“我建议你尝尝河豚肉——那真是不该错过的美食。”
“可是。”少女抱着黑衣青年，侧着脑袋，怔怔地望着锅里，“我不想吃河豚肉。我其实更喜欢吃蘑菇。”
“……”
“而且，就这样毫无价值地被扔掉，感觉……”白迟疑了一下，“蘑菇，有点可怜。”
女人很是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忽然笑了出声。
“你真是个有趣的孩子。我很喜欢你。”绝色丽人几乎笑弯了腰，“我还是第一次从蘑菇的角度考虑这事。不过，既然这么一想……我觉得这对蘑菇来说，也不是坏事。”
白用疑问的眼神看着女人：“？”
“这些蘑菇躺在最鲜美的汤汁之中，被文火慢慢炖煮，恐怕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真实和虚假的边界，从未如此模糊，就不用……面对宇宙中最大的恐怖。”
绝色丽人的笑容渐渐变淡，声音也变轻了。
“也许，它们会做一个美梦吧。虽然说至人不梦……但世界上绝大多数生物，毕生所求，也不过一个美梦。”
白看着女人。
从刚刚开始，她的手一直抱着黑衣青年的脊背，双手穿过对方腋下，将他稳稳托起。
但此刻，这双从外表看不出其强大力量的纤细双手，正在微微发抖。
“什么是，宇宙中最大的恐怖？”少女问道。
女人顿了顿。
带着接近于寂寥的神情，美丽的红唇微微启合，吐出了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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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和那个女人的对话，玄其实都能听得到。
但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太多微粒在脑中不断聚合，组合成影像，又不断湮灭、复归微尘，每一根神经都仿佛都燃起了电光——
万象生灭，如道如法。
头很痛，四肢百骸都在痛。无尽的痛苦伴随着无尽的空虚，如同一场没有尽头的坠落。
他只能拼尽全力抱紧怀中的少女，试图抓住这荒唐世界中唯一的真实。
可……
连她都在离他远去。
耳中逐渐产生了轰鸣，巨大的噪音之下，他已经分不清所听到的声音，到底是来自于身边二人的对话，还是来自于他的回忆，又或者……是来自于未来？
时间的先后不再清晰，空间的知觉也已然混乱，他脚下似乎是地面，又似乎是白骨——不对，他在站着吗？还是在躺着？
好吵……
是谁在说话？
“一切法得成于舍……”
“能舍者，铸万古不灭之色身。”
“可是谁能舍？世间只有一物最难舍……”
“你知道为何人会怕死吗？”
“因为人无法面对自己的消失……”
“看似舍不得它物，其实真正舍不掉的，不过一个‘我’……”
轰！
有什么在脑海中炸开。
刹那间，万象无比清晰，过往之事像铺开的树叶，一片片展现在他眼前。
其中一片叶子，是数月之前。
诸母将他与白叫到一处，问他们“那个东西”的情况。
白说，凡人之身不可能承载那种程度的力量，强行吸收那个东西，只会爆体而亡。
他说，失败才会爆体而亡，只要成功，便是世间真神。
那个女人，诸母，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不是没有方法。”
那个女人微阖着眼睛，如每次教学后答疑一般淡淡道——
“能舍者能得。”
能舍者能得。
想要吸收太古之初的至强力量，当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而在这个梦幻泡影一般、什么都无法真正拥有的世上，人最终能舍去的，也只有一样东西。
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着疼痛，耳中如同雷霆轰鸣，他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喊“玄”，一声声如同泣血。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他想。
……不。
那是谁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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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龙的骨骸之上，白衣少女抱着黑衣青年，浑身发抖，一声声喊着他的名字。
她白衣上满是血迹与污迹，布料勉强保持着完整，可手上却布满了奇怪的伤痕，像是被万千条纵横交错的线割过。
“玄！你醒醒！”泪水大颗大颗地滚出白衣少女的眼眶，“我可是靠蛮力捏碎了空间法术，才找到你……你不该夸我吗？骂我也行啊！快醒醒！玄！”
然而被她呼唤的人，已经面目全非。
黑衣破碎，几乎无法遮蔽身体，裸露出的苍白肌肤上，是无数纵横交错的暴突经络，以及无数开裂的伤口。
金色的灵气从这些伤口中溢出，锋利如刀，将黑衣切割得更加支离破碎。
原本阴郁俊美的五官，如今暴突的血管纵横交错，双目紧闭，神色扭曲，血从嘴角、眼角不断溢出。
少女的哭声已经接近嘶哑。
“玄。”
她抚摸着青年可怖的脸，抽泣道：
“不是说好的吗……朝游北海，暮登东山。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泪水滴落在青年紧蹙的眉间。
死死蹙紧的眉，竟然渐渐地舒展开来。
白的手僵住了。
她怔然看着青年慢慢睁开眼，满是泪痕的脸上逐渐显露出狂喜——
却在青年完全睁开眼时，瞬间冻结。
最熟悉的狭长凤眼中，是最陌生的眼瞳。
灿烂夺目、金光耀眼。
却是不属于人类的竖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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