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的推辞博弈[克苏鲁]

　　殷怜寿等人离开5号巢城后不久，下了一场雪，所幸他们出发时装配的便是防滑的轮胎，车中还有应对冰面的锁链，并未耽搁行进的速度。

　　冷空气里，河面升起的水汽挂在树梢凝成霜意，殷怜寿握住侧门的把手应对突如其来的颠簸，“巢城真的有在维护这里的道路吗？那桥看上去快塌了啊！”

　　“这条路几乎没有人通行。”徐豹答道，“239号并不依赖南方大陆的物资供应，他们一般与西方的巢城交易，这座桥哇，还能使用就不错了。”

　　“后面还跟着那么重一辆车……它能挺住吗？”殷怜寿倚着车窗凝视桥头的碑刻，那块石材不知在原地受了多久的风吹雨打，碑文模糊已不足道，石头的边沿都被风雪打磨得圆润了。

　　“应该没问题。”徐豹看起来胸有成竹，车轮碾上桥面，剥落的混凝土碎片在重压下响个不停，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桥梁主体的钢材。

　　不过，声音虽然可怕些，但它似乎还没有倾塌的迹象，两辆车先后安全渡过。殷怜寿回首望向尚未封冻的河面，忽生出“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叹来。
　　“找到「钥匙」之后，「门」又会在哪里呢。”

　　“最好别再出现在海里。”陈曜的目光沿着河水东流，“就学会那些破烂装备。”
　　她这句话被颠得七零八落，每个字都连带着一串转音，殷怜寿觉得有点好笑，嘴一咧，差点咬到舌头。

　　“雪把路面盖住了。”徐豹再度放缓了车速，“这一边的道路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

　　“很严峻吗？”

　　“算不上，只是看不清地面的情形，恐怕会陷进坑洼或者轧到凸起。”

　　河畔两侧也曾是城市群落，但人类大概难以同时抵御污染和严寒，这里早已成为了无人区。
　　零星几幢建筑在低温中勉强保存下了几丝旧日风貌，像巨人的骨骼般矗立原地。大多数已被被连年的积雪压垮，下沉到了黑色的泥土之中，晶莹雪花之下，如深井般望来的洞口，是千家万户曾经的窗。

　　“氛围有些可怕，”殷怜寿把自己的武器拾起来，再度校准瞄准镜，“这里会有食尸鬼吗？”

　　“只是天黑得早了。”陈曜答，“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很难会有食尸鬼游荡。它不会有那种忍受饥饿的耐心，在这里等个几十年，就为了我们今天从这里经过。”
　　这当然只是个玩笑。

　　车辆愈发远离河岸，深入大陆，路旁的白桦多年来脱落的树枝在树干上留下密密麻麻的眼睛，沉寂地将她们望着。
　　陈曜原本窝在她的棉衣里，突然坐直了身体，拧着眉头检查监测数据。

　　“「污染」……”她轻声道。

　　徐豹踩下刹车。

　　“哪个方向？”陶梦琪摸向腰间，“……需要分离文物吗？”

　　“正前方。”陈曜抬头，观察着前方看起来空无一物的树林，破碎的道路显得格外狭窄，她一无所获，“是个小东西，大概，如果我们能及时发现它，就不用——”

　　鸮叫声高亢地划过，她们本能抬头，而后才经由树木后拖行出的血色看到蠕行而出的那只禽鸟，本应迎风展开的双翼被人类的手骨取代，身上浸满鲜血的羽毛渐渐与落雪的地面冻结在一起。

　　陶梦琪的反应迅速一些，污染物被点燃，很快烧成了灰。

　　“就是它了。”陈曜呼出口气，“没有别的异常，或许是接触了裂隙中飞出的空虱。”

　　车内通讯响了两声，陶梦琪没等对方提问，直接回答：“一个污染物，已经解决了，继续前进。”

　　于是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重新启动汽车，殷怜寿从窗沿观察那只污染物残余的痕迹，雪中留下一个小小的凹坑，越来越暗的天色下，她只模糊看清中央一点黑色。

　　“好像又要下雪。”徐豹轻声道。

　　天空的云层呈青灰色，雪却折射出微红的光芒，白桦树林像是没有尽头，她们望不尽前方的出口，也没有看到树木掩映下，身后扭曲的空气。

　　积雪化作沙土，树木扭曲增生，凭空生长出许多巨大的节瘤，一声比一声沉重的呼吸突兀地出现在树林中央，枯瘦至眼球突出的男人倒伏在地面，他身上古旧的猎装在他的呼吸里腐朽。他最终睁开眼，猛然发觉那似乎永远也走不出的不毛之地，竟已是一片雪原。

　　是梦吗？他想。
　　是梦也没关系。追寻着猎物的脚步闯入未知之地，他归乡的路已经走了太久，眼前这一切，正是他魂牵梦萦的。

　　他伸出舌头，如同动物那样舔舐雪面，以汲取一些水分。
　　但是，他仍是此世之人吗？他突然想。
　　意识到岁月流逝的那一瞬间，岁月吞噬了他。

　　死亡真正降临的前一刻，他听见一声轻叹。
　　盘虬树木上坐着形貌奇异的生物，它的身体与头面都生着触手，体表覆盖鳞片，却又滑稽地穿着长袍。
　　像人一样。

　　这景象和他最后的思绪一同溃散，北境的白桦林中又落下一场大雪，雪地上突兀地卧着一具尸体，他的衣物朽坏、肌骨干枯——他，似乎已经死去很久很久了。

　　「游廊」。
　　项雁审慎的目光停留在刚刚睁开眼的「修士」身上，后知后觉地发现，比起初见，对方已经越来越不像人类了。

　　“你能在我身上看见真相吗？”
　　「修士」问道，它口中的语言已经彻底脱离了人类的发声模式，项雁所听到的，是直接回响在心中的声音。

　　“不……”项雁答，“世界依然是一团迷雾。”

　　“你要亲眼看见祂。”

　　“对。”

　　“祂是真理。但你的目光是有限的。”

　　“那我也必须先用双眼去看。”

　　「修士」摇了摇头，“在观想之前，要投身其中。”
　　“——不过，没关系。祂给了我们很多时间。”

　　“表象世界再度接近真实了吗？”项雁问。

　　“是的。”
　　「修士」宽宥地说道：“当大陆与大洋的边界被擦除，世界与世界相连，他们会了解「神」的意义。”

　　“那些亵渎之人？”

　　“会有人帮我们解决的。”

　　殷怜寿又用铭文烘热了一块石头，穿越白桦树林花了很长一段时间，目的地还不见踪影。GPS开始时坏时灵，她们真正能依赖的，只剩下了老式指南针和地图册，两位驾驶员为了防止意外，决定节省燃油，不再使用车内的制暖。

　　“说起来，能用铭文把这玩意变好吃吗？”殷怜寿接过乔宛递过来的晚饭，把它们在石头表面上摆好，“冰天雪地还要吃这个，真的很难接受。”

　　“理论上是可行的。”乔宛披着保温毯，“但太复杂了，要保证入口的东西不在肚子里出变故，构建的意象需要足够具体。”

　　殷怜寿啧了一声，“或者直接用铭文加热车子，就不用在这里吹冷风。”

　　“那也不行，抑制剂的贮存条件很严格——除非你能在一个物体上控制铭文使用的区域。”

　　“那很难吗？”殷怜寿跃跃欲试。

　　“很难。”乔宛接过热好的餐食，“需要在构建的意象里，将所选截面上全部的粒子彼此区分。”

　　“我说你，”陈曜从她的糖果口袋里随手抓了一把，“在学会击退无迹者的帅气究竟哪去了？怎么老是想用铭文做些鸡毛蒜皮的事。”

　　殷怜寿脖子一梗，“——能随随便便造出什么「龙炎」之类的东西，却不能给晚饭调味，这铭文也太可疑了吧！”

　　“可能是因为，做梦很简单，建构现实很艰难。”宁渊低着头，几乎是一粒粒衔着米吞咽。路途中，她得以在休息区就寝的那几晚也没能好好入睡，整个人都很颓然。

　　“倒也不简单。”陶梦琪挠挠眉头，“我想尝试来着，做不到——大概是天赋比你们低的缘故。”

　　“我也做不到。”宁渊不想在这荒芜之地浪费粮食，勉强吃完了那些东西，“我不相信神话生物，对我而言，那是一个不存在的意象。”

　　场面一下变得快活起来，殷怜寿真怀疑如果有一天自己翘辫子了，这群人也会在她的葬礼上把这事用VCR展出。

　　笑过后，乔宛摊开手掌，低叹道，“说到底，铭文只是祂借给我们的才能，冥冥之中，有哪些事被允许实现，或许是早已注定好的。”
　　“而妄图借由祂的力量改变世界的人，最终会得到什么呢。”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
　　可谁能知晓，某个凡人的一次轻柔吐息，会否在极地的海洋中掀起浪涛；在古神居所，显化为言灵。

　　乔宛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时，已经拾了根木棍，正翻弄着地上的泥土，但冬天的土层太硬，她只拨开了一层腐殖质。

　　“「钥匙」的所在之处还要更靠近极地，不知挖掘能不能顺利。”她开始担忧起后续的任务来，手上动作未停，突然戳到了一个障碍。

　　“石头吗？”她嘟囔着，扫开和落雪混在一起的浮土，显露出触手虬结的石雕。

　　“为什么，这里会有「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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