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破月

作者:五香大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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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雷


      在奔驰了半个时辰后,二人在一大片农田前停了下来。都城周边有很多这样的小型村庄,这些村庄将都城周围的皇田划分成片,由农人耕作,每到秋收时所得粮食分出大部分直接上缴国库。秋收盛典也便是依着此收货时节顺势举办的。
      眼前这片田地里农人门都在埋头春耕。
      顾一离将马栓在一旁的道路上,从马背上解下一个包裹,带着亦鸢来到一片正在发芽的田地里。嫩芽葱绿可爱,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着。田里有个中年人正蹲着身子打理田地。
      顾一离冲田地里中年人喊了一声,中年人听到了便直起身子看过来,见是顾一离就三步并作两步跑来。
      及至面前,亦鸢惊讶地发现这中年人竟是几年前与她一起被关到中尉府里的那个人,那时为了救中年人重伤的爹,头脑发热地从监牢里打了出来,将中尉府给得罪了个遍。
      最后闹得不甚好看,人没救成,还给初来南邑的公子添了很多麻烦。这件事一直是亦鸢心里的一个疙瘩,从那之后亦鸢收敛了很多的锋芒。可以说这件事是促成亦鸢从一个江湖侠客向朝臣影卫的转变。
      中年人黝黑的脸上沾满了汗珠:“大人,您咋来看俺了。哟,小哥也来了,好多年没见了啊。”
      亦鸢看着中年人就想到他那个惨死的爹,心中很不好受,只短促的点点头示意。
      顾一离:“公子让我来看看你,这段时间过的怎么样?”
      中年人咧嘴笑了:“好着哩,多亏了有靖华君帮忙,爹去世后俺才能分到一块田,这些年了大人还惦记着俺嘞。”
      “这不是快清明了,公子专程让我们俩带着祭奠的东西过来看看令尊,烧点纸钱。”
      中年人的眼睛暗淡了一瞬:“哎,爹没赶上好日子。”随即收拾了农具,牵着田里的牛领着二人沿着田垄往深处的一片地里走。
      走了一段路后,在一处较为偏僻的地方遥遥露出一个孤坟。亦鸢见此情景脚下一顿,脑中又浮现出老者当日惨死的模样,胸口就有些憋闷。
      顾一离好似没发觉她的异常,跟中年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寒暄起来,问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还问了之前在县城时的日子。
      “哎,留在县城没活路,家里的地被大世族给占了,来了还能讨个公道,不来只有饿死。”中年人长叹一声,“说来俺还要谢谢靖华君,要是没有靖华君给俺们指一条明路让来南邑告御状,也没有今天的日子。”
      亦鸢愣住了。怎么回事?
      “公子入仕前走访全国就是为了勘察民间疾苦,遇到你们有困难又怎么会袖手旁观。”顾一离痛心疾首的说道,“但谁能想到你们刚来南邑就遇到这种事。”
      中年人苦笑:“是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状子还没递上去就被那贪官的家仆给抓住了。还得感谢小哥当初帮我们解围,不然俺的命也交代在那里了。”
      亦鸢听得两人的一番对话,浑身上下一片冰凉。这是今日所遇的第三件事,因着前两件事她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就往最坏的方向去揣测。当中年人又朝着着自己表示感谢时,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应付了过去。
      三人来到了坟前,亦鸢看着这个荒凉的坟冢,想起中年人的话和当年的种种情形,几乎站立不稳。
      顾一离跟着中年人在坟前祭拜了,又将包裹给了中年人,殷殷叮嘱他一定要拿好。
      中年人千恩万谢的接过了包裹:“靖华君底下的都是好人。”
      看着中年人感激的表情,亦鸢只觉得如万箭穿心难以呼吸。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太阳在晌午过后渐渐西沉,映得天边鲜血一般的红色。亦鸢在一整天的奔波后,终于策马回程。
      亦鸢颅内昏昏沉沉,奔波一夜一天的疲惫感终于在夕阳西下时将她完全捕获,浑浑噩噩地驱策着玄山骊跟上顾一离的马匹。
      终于在天色有些暗下去的时候到了宁安巷。
      刚一进门亦鸢便下马直奔内屋,甚至没有玄山骊。马儿眼睁睁的看着自家主人下去后径直离开,前蹄刨了刨地打了声响鼻,可惜主人头也没回。旁边却伸出一只手将它牵起,马儿顺从的跟着那只手回了自己的小马厩。
      “碰”的一声,内屋的门被撞开,力道之大让两扇门板猛地撞到了墙上,又颤抖着往回弹了些。亦鸢跌跌撞撞的进了屋,她好累又渴又饿。
      桌子上放着一个水壶,这是她昨天烧的水。亦鸢扑到桌子上拿起水壶,颤抖着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将凉水全部倾入腹中。冰凉的感觉从喉间涌进腹部,许是因为一天滴水未进,现在一大杯凉水入腹胃部猛然绞痛起来。
      亦鸢捂着肚子滑坐在地上,干呕不止。
      难受,真难受,她从没有这么难受过,难受得好像要把心肝都要呕出来了。
      眼眶发热,眼前模糊一片。亦鸢不敢伸手去擦,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喘着喘着,自己又慢慢的平静了下来。六神归位时,才发现内屋的门口还站着一个人。
      这人站着的门口正好逆着光,斜阳的残晖从他身后照进屋内,带来了大片的阴影,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亦鸢看着这个面目不清的剪影,后知后觉的紧张起来,攥起拳头的同时,眼睛去瞄自己的佩刀。
      “今日所遇,你作何想法?”黑影开口了,原来是顾一离。
      听见是熟人,亦鸢稍稍松了口气。她现在十分疲惫,脑子里好似一团浆糊,顾叔这句话搅进了她浆糊一般的脑子里,她短时间内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在你心中公子是个怎样的人?”
      翩翩君子、宅心仁厚、励精图治、胸怀天下……今日之前这些词她能毫不犹豫的全说出来,此时只是颤抖着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顾一离则是用一种非常冷静的语调继续说道:“公子是白鹞夫人唯一的孩子,夫人对他寄予厚望,可以说从公子刚出生的那一刻起,夫人就是按王子标准来培养他的。这么多年悉心的栽培只为一个目标——王位。“
      亦鸢木然地看着站在门口的顾叔。也许是夕阳有些刺眼,她的眼眶渐渐溢出了湿润的水汽。
      “但是昭国世族的势力何其顽固,那些人绝不会让没有世族血统的人继承王位,更何况是平民所生、自小就流离在外的王子。要想登顶王座,世族和太子就是最大的障碍。”
      “计划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的,公子在入仕前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他早知道世族吞并民田这件事,特意卡着时间去提点的当地的农户,这才有了农户来都城状告世家。原本的计划是让那一老一少都死在中尉府里,有了残害良民的铁证再出面拿人。没成想你中途给搅了进去,还不知分寸地大闹了中尉府,公子这才不得已去中尉府要人。虽你搅了局,但好在目的已然达到。”
      亦鸢自嘲地笑了一下,喃喃道:“我竟还是搅局的那个。”
      顾一离没理亦鸢,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昭王知晓了世族在民间的勾当,这就已经够了。接下来就是顺着昭王的想法,将世族那些恶行一点一点的曝光。”
      “这些年公子带着寒门新贵用出色的政绩引导昭王最终选择了改革新政这条路。秋收盛典后,在昭王的支持下又有不少寒门子弟得以进入三公九卿的机要部门,越来越多的世族秘辛被翻出呈到君王的书桌上。世族就这样被逼的狗急跳墙了,他们准备重蹈二十多年前宫变的覆辙。公孙家暗地里联合太子修筑密道,企图从城外直接将士兵送入宫内,妄图直取中宫。但这条密道早在修建初期就已经被公子知晓,就如你所想,我们等着这条密道最终修成,成了铁证,才检举揭发的。”
      “至于雪荷,她是去年进宫送脂粉时被废太子看中了。”顾一离冷笑一声,“那个废物在知道雪荷的身份后更疯,非要将人要过来不可。这是他色令智昏,也是他存了心想要恶心公子。公子是明白人,他抓住了废太子的弱点,按着雪荷不让她出府,吊够了胃口才再一次把人送到了宫里。只是稍作安排就让君上‘恰好’看清了废太子不检点的模样。”
      “至此,太子结党谋逆、私德有亏,世族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两个最大障碍都已被铲除。最后一步,公子的身份大白于天下,瑶夫人接回后宫,王位便是囊中之物。”
      顾一离俯视着亦鸢,一字一句说道:“我劝你不要想着让公子改主意,雪荷是不可能会回来的。公子需要一个心腹时时刻刻盯着废太子,以防有世族余孽再次拥立他造反称王。更何况废太子点名就要雪荷陪在身边。公子现在人在昭王病床前尽孝,他心里很明白,昭王最不想看见的就是骨肉相残的事,为了能显示自己的宽厚仁德,胞弟的小小要求自然会爽快应允。”
      亦鸢笑了,低着头捂着脑门嘶哑地笑着。笑没一会儿又敛了笑意,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右手摸上了刀柄。
      “我真傻,为什么要听你说这么多。我不听你的,我要自己去问公子……”
      顾一离看着亦鸢的手摸向佩刀,他知若动起手来自己绝不是亦鸢的对手,但他也不慌。
      “这张网在你没来之前就已经织好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刻意设计好的,包括……”顾一离压低声音说道,话语中有着残忍的快意,“你和公子的相遇。”
      “你说什么!”亦鸢紧握刀柄的手一顿。
      “世上的能人多了,以公子的人脉想要什么样影卫的没有,为何单单要将一个初出茅庐的姑娘留在身边?还费心思替她做面具、改男子装扮。你难道没想过吗?”顾一离的声音好似有魔力,一席话将亦鸢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亦鸢挣扎着颤声道:“因为我是女子,在庙堂之上行走多有不便……”
      “这样的话这只有你会信,怪道这五年你始终被公子蒙在鼓里。”顾一离一步一步走近亦鸢,他明明白白看见亦鸢的眼眸内聚集着痛苦,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不为星轨的门徒有多优秀,只为了将你牢牢捏在手心里。”
      耳语拂过亦鸢的耳畔。
      “瑶夫人当年产下的是女婴,可女婴是无法继承王位的。夫人不甘心就这么认输,于是在孩子在刚出生后不久就偷换成了男婴,也就是现在的公子。”
      惊雷落地。
      顾一离觑着亦鸢震惊的神色,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因为孩子是我换的。我还知道女婴的下落,因为是我奉夫人之命,将女婴送去了镇凌崖。镇凌崖的大人是瑶夫人的师父,大人心疼女弟子,更心疼这个刚出生就被抛弃的孩子,就收养了这个女婴,一直将她带在身边教授她武功,直至她二十岁入世。”
      亦鸢心肝俱颤,她几乎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
      顾一离看着亦鸢的反应很是满意,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一边向后退一边说道:“夫人如愿得了男婴,却只将他当做复仇的工具。男孩从小就被严苛的管教,凡事只要达不到要求便会被鞭打罚跪。从小到大没有朋友,没有自由,更别提快乐了。就在男孩长到十三岁的时候,他偶然得知了自己身世的真相,由此便生出了报复的心。只不过那时他羽翼未丰不能解脱,只能收敛着自己的恨蛰伏起来。日子久了,男孩竟自己揣摩出了一个绝妙的复仇计划。”
      顾一离低低笑了起来,眼里却是讥诮的光:“他明面上服从并执行夫人的所有安排,暗中却让我一直留心女孩的动向。终于在成年后可以自由行走时,他立刻设计将女孩留在了身边。没错,拾翠坡那些的官兵也是刻意安排的,这样一来,既拘住了夫人的亲生女儿,日后可随心揉搓报复;同时也将王室真正的血脉留在眼皮底下以防突生变故,一举两得。”
      “让你戴面具只为遮住真实的相貌,不让别人看出你与夫人的关系,毕竟你们母女俩长得还是挺像的。”
      亦鸢浑身发冷,握着刀柄的右手止不住的颤抖着。此时此刻,她像一只被缚的鹰,硕大的羽翼被两枚尖刀活生生钉在两侧,徒有尖喙利爪却不能挣脱,任由鲜血流淌不止。柔软的胸腹前紧挨着一把沾了血的尖刀,那尖刀随时能当胸穿过将她捅个透体冰凉。
      苍生福祉,天下大同,这些都是假的吗?都是假的!
      亦鸢眼前一片模糊,她茫然的以为自己又哭了,于是伸手去抹眼睛。抹完后发现眼前还是模糊的,顾一离的身形就像一滴掉入水中的墨点一样,边缘模糊散开。
      “别挣扎了,为了能困住你我们做了万全的准备。百里轼布下的这个幻术法阵一旦成型就很难从内部破开,它会不断削弱人的力量,你是逃不出去的。”
      亦鸢陡然一惊,立刻拔刀劈向顾一离。长刀劈过整个身体没有任何阻力,亦鸢被带得脚下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
      顾一离的残影化入了夜色中,整个人就这么在她面前消失了,只有声音从四面八方涌入。
      “对了,百里轼就是在北山堡给你施幻术的人,他的‘忠诚’是公子用女人换来的,雨芙就是送给他的礼物。”
      “顾一离!”亦鸢厉声叫道。
      想起前几天晚上她还让百里轼带雨芙走,她现在简直要疯了。
      亦鸢紧握着刀徒劳地在半空中劈砍,可惜劈过的物什就如同水中月,边缘似水波涟漪,轻荡后又恢复如初。渐渐的就连劈砍的动作也如身在水中一般,越是用力受到的阻力越大。
      水音给她的防御符咒早在与旭日干最终一战的那晚消耗殆尽了,没有符咒傍身的她对付中低幻术尚可,却冲不破高阶幻术的。
      亦鸢颓然坐在地上。
      无力、痛苦、绝望、挣扎……种种滋味涌上心头,将她没顶。
      这五年的时光,全心的信任,全都错付了吗?
      苍生黎明,这些都是假吗?
      对她的好,给她的爱,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将她锁在身边,作为复仇的棋子?
      恍惚间,公子的身形好像出现在房屋门口,他依旧温文尔雅、风姿卓卓,面上还有着温柔的笑意,是亦鸢心折的模样。
      一刹那间,她心如刀绞,张嘴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手中的刀落在地上只发出一点闷响,不似往日金刀的清脆之声。
      这是五感被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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