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难度封狼雪

　　颜其之以为那就是他能看到的最后一眼，虽万般不舍，但是能够这样看着自己唯一的牵挂死去，谁又能说不是一种幸福呢？可是或许他的生死簿上的时间点还没到，在刀刃即将抽出的那一瞬间，一支弩箭破风而来，一下刺穿了刺客的脑袋。

　　颜其之抬头看了一眼，箭的主人是孟箬楚的夫君，真是令人讨厌呢，偏偏是他救了自己。

　　温姚希是在温府前见到的夏修良，他回府后不见孟箬楚，担心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想到如今杨柔不在京中，孟箬楚能找的也只有温姚希一人，于是急匆匆赶到温府，恰巧遇见准备前往颜府的温姚希。

　　温姚希知道情况紧急，也没想着隐瞒，将实情告知了他，夏修良没多说什么，立即提出这一路上正好要经过夏府，不如带上府中侍卫一同前去，温姚希有些意外他的大度，点点头应下了。却不想几人还是来迟了，一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看着不远处不知生死的孟箬楚，温姚希拔出长剑冲了过去：“楚楚！”

　　剩下的黑衣人不过四五人，而夏修良足足带了二十几名家兵，加上还有一个功夫在颜其之的温姚希，那些人知道情况不妙，不做纠缠，趁着夜色逃走了。

　　温姚希顾不上他们，她抱着楚楚：“你怎么样了？”

　　孟箬楚已经是强弩之末，气若游丝道：“我中了毒，恐怕就要死了。”

　　温姚希不敢相信：“不会的，我带你去看大夫。”

　　孟箬楚拽住温姚希抱着她的胳膊，摇了摇头：“再好的大夫也救不回病入膏肓的病人，不要白费力气了，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眼泪从温姚希的脸上不断落下来，浸湿了衣裳，她单薄的脊背不断颤抖着，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在黑夜中低声呜咽着，她勉强才能出声：“什么？”

　　孟箬楚抬起手，费力地为温姚希擦去眼泪，这一下似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缓了片刻，这才继续说道：“将我扶到颜哥哥身边，我有些话想同他说。”

　　温姚希点点头，正要起身，将孟箬楚抱过去，突然一道身影先她一步蹲了下来，夏修良轻声道：“我来吧！”

　　温姚希看着他捏得发白的指节和挂在睫毛上的泪珠，愣了片刻，夏修良没有给温姚希回答的机会，抱着孟箬楚缓缓走向颜其之。

　　颜其之此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只能躺在地上看着孟箬楚被夏修良抱着走了过来。孟箬楚对夏修良轻声道了声谢，然后看向颜其之：“幸好，还有些时间，我原以为我们最后的对话会是你凶我的那句呢！”

　　颜其之只觉得呼吸间的胸口传来的疼痛几乎要了他的命，然而他还是故作轻松，笑着回答：“我也以为没有机会和你说一些话。”

　　“什么？”

　　“我很后悔，和你退亲的事。”

　　夏修良的背部一僵，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去背对着地上二人，温姚希注意到他此时更多的是悲伤而不是妒忌。

　　孟箬楚听到此话露出笑容：“我还以为你是讨厌我的。”

　　颜其之摇摇头：“一直都很喜欢，只是觉得我们在一起实在太过于理所应当，这才没有好好珍惜。”

　　孟箬楚还待说什么，颜其之突然吐出一大口鲜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孟箬楚的手：“下辈子再嫁给我可好？”

　　孟箬楚点点头，哭着答应下来，听到她回答的颜其之似乎终于再没有什么牵挂，缓缓闭上了眼睛。孟箬楚只觉得当下的疼痛比剧毒发作的时候更为痛苦，只是因为身体过于虚弱，竟然连嚎啕大哭都不能做到。

　　夏修良注意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蹲下来，他扶起孟箬楚，瞥见即便是死去也不肯放开的颜其之的手，心底浮现出一丝悲凉，求而不得岂会是重伤的两人，明明是他自己啊！

　　孟箬楚视线模糊，也不知是因为泪水还是因为毒性已经到了眼睛，她只能含糊地大致判断了一个方向，对着夏修良央求道：“你能不能完成我最后一个愿望？”

　　泪水不断涌出来，夏修良只能“嗯”了一声。也许是因为眼睛看不见了，耳朵似乎变得更为灵敏，孟箬楚听到对方答应，说道：“我想要一封和离书，这样到地府的时候，才能去见他。”

　　夏修良抬头看向天空，眼神悲凉而绝望，他的牙齿紧紧咬在一起，喉间一阵腥甜，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处在蛮荒之地，被所有人抛弃，身边有的只是无尽的荒凉与孤独。止不尽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落在他的手上，于是那片皮肤像是被火星烫了一下，刺痛且灼热。

　　孟箬楚没有得到回答，却也没有气力再次开口，她呼吸开始变得极为困难，为了维持生命，她不得不将全部的力气用在呼吸上，整个人剧烈而无序地起伏着，夜色仿佛都受其影响，变得朦胧黯淡了起来。

　　夏修良终于下定决心，从地上捡了一把刀，割断了自己的衣袍做纸，然后划上手指用血做墨，他知道孟箬楚此时已经看不清东西，于是边写便念道，“盖闻夫妇之礼，是宿世之因，累劫共修，今得缘会，一从结契，要尽百年，奉上又谦恭之道，恤下无当无偏，”泪水模糊了视线，夏修良用力挤了一下眼睛，这才继续说下去，“何期二情称怨，无秦晋之同欢，又参辰之别恨，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自此离婚后，永断葛藤，伏愿娘子千秋万岁，布施欢喜，巧逞窈窕之资，选聘高官之主。”

　　怀中人跟随着呼吸的节奏而起伏的身体渐渐归于平静，夏修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嚎啕大哭起来……

　　虽然这和离书没有署名盖印，但既然是孟箬楚的遗愿，夏修良也同意了这种做法，两家人自然也没有什么异议，于是孟肃便将孟箬楚领了回去，安置在自家的灵堂上。温姚希一直记得孟肃赶来的时候，头发披散着，脚上的鞋子只穿了一只，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数十岁，佝偻着背，脚步蹒跚。

　　这个晚上死了太多人，汴梁城内似乎到处都是飘散的纸钱，连带着金人暂时退兵带来的喜悦都被冲散不少。然而更令人难过的是，颜其之拼死抢来的证据，却被祁宗一句或许是刻意陷害搪塞了过去。

　　不过这样的话，似乎也只能骗骗自己，朝中越来越多的人要求裁撤崔柄的相位，祁宗虽然还在奋力阻拦，但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崔柄知道自己一旦倒塌，下一步就是性命不保，于是他主动请缨，要求亲自出城同金人谈判。虽说李初言和杨知兴暂时击退了金人，但祁宗此时已经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议和的念头在心底不断扩大，已经到了无法遏止的地步，而崔柄的话击中了他的内心，他立刻将所有弹劾崔柄的帖子压了下去，命令崔柄尽快出城议和。

　　温仪章听说此事之后，立即否决了这一想法：“现如今勤王军正四处赶来，等到他们一到，里应外合，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即便是考虑汴梁安危祈求议和，也应该等到军队集结后，这样一来，金人就会知道议和并不是唯一的选择，这才不会趁机讹诈，提出诸多过分的要求。”

　　崔柄在祁宗示意下反驳道：“难道要等金人入京后再做打算吗？勤王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到汴梁，即便是到了，这样临时集合的军队真的能递过有备而来的金人吗？若是城破了，那时候金人才是想到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温仪章想要出声驳斥他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祁宗却先开了口：“这次让崔相前去，也只是商量罢了，若金人当真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崔相也不会答应的。”

　　温仪章知道祁宗心意已决，非他所能改变，只能请求：“如果真要议和，那就请让臣一同前往。”

　　崔柄皱着眉头：“温大人这是何意？”

　　温仪章冷笑一声：“崔相做的那些事自己心里难道没数吗？事关江山安危，这等事情怎么能交由崔相一人去做？”

　　眼看着殿中各方又要争吵起来，祁宗忙站起身来准备离去：“好了，事情就先这么定下的，崔相只是过去了解一下金人的意思，并不是就要替朕下决定的，朕意已决，众卿家不必再劝。”

　　温仪章到底还是没能阻止这一切，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崔柄坐在篮子里，被士兵用绳子吊着送去了城下，然后一路朝着金人的营帐去了。

　　李初言站在温仪章的身边，安慰道：“各路勤王军已经在路上的，推算下去，我师父最迟明日傍晚就能到汴梁了，到时候有了外援，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因此即便是这和约定了下来，也未必会实现。”

　　温仪章不似李初言这般乐观，后者日日守在城墙上，看到的是大宋百折不挠、宁死不屈的士兵，而他看到的则是卖主求荣的高官和软弱无能的帝王，因此他章的心底已经渐渐地对这个失去血性的国家产生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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