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君侧

　　和往常一样，凤栖音做了一桌洛尧爱吃的菜等他回来，洛尧面色沉重，看她的眼神再也没有笑意。凤栖音依旧笑的温柔似水，“老爷今天回来的比往日要早一些。”凤栖音挽着洛尧的手臂坐下，摆好碗筷，“老爷尝尝我新学的这道菜。”

　　洛尧没有动筷，脸上的皱纹深了不少，“凤儿，我——”

　　凤栖音把手搭在洛尧的手上，“老爷对凤栖音的恩情，我此生难以报答，这些时日和老爷朝夕相处，让我感到无比的幸福，可惜我终究是无法长久的陪伴老爷。”凤栖音泪光点点，楚楚可怜的样子令人心碎。洛尧痛苦万分，他不能拿洛家老小的性命任性。

　　“老爷，我们吃饭吧。”凤栖音忙给洛尧夹菜，她自己都分不清对洛尧存在几分真心，演着演着自己都快分不清了。“让我给老爷唱支曲儿吧。”凤栖音未着戏服，举手投足皆是戏中人，一曲梁祝百转千回，洛尧忍不住泪流满面，凤栖音一曲唱罢，官兵就围了上来。凤栖音没有反抗，任由官兵把她擒住。洛尧痛苦不已，可也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凤栖音被押走。

　　洛尧擦干眼泪，摘掉官帽，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这顶官帽他以后不用再戴了，一步错步步错，再也没有回头路，洛尧从寒门学子到一州知府，看似平步青云，其中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官越做越大，他渐渐也迷失了自己。

　　正午，烈日当空，今日万里无云，格外的晴朗。裴青正襟危坐，堂下跪着洛尧，神情落寞，“罪臣洛尧私藏朝廷重犯凤栖音，你可知罪？”

　　裴青唏嘘不已，从寒门布衣到一州知府，是多少寒门子弟学习的榜样，如今却落得此种境地，“洛尧你私藏朝廷重犯凤栖音不假，可你做错的只有这件事吗？”

　　洛尧并不惊讶，没有辩解，平静的接受，裴青使了个眼色，捕快把赵六带上来，洛尧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听完赵六的控诉反而释然了，就像邵瑞平说得那样，真的遭报应了，这些时日他确实寝食难安，他不信鬼神之说，却噩梦不断，终究是过不去良心上那一关，洛尧对赵六的控诉全盘接受。

　　裴青终止了审理，洛尧被带到后堂，穆长盈就坐在那儿，洛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罪臣洛尧见过陛下。”

　　穆长盈神情冷漠，却也有些痛心，“洛尧，你除了把得了瘟疫的百姓关在医馆，还有别的没承认吧。”

　　白澄把木盒放在他面前，里面是一张药方和一包草药，洛尧脸上顿时没了血色，“洛尧，这张药方你可认得？朕给你说说吧，治疗瘟疫的方子里最重要的一味药海凝草被品性相似的廉价药材青脂草替换，让这剂药方彻底失去了它原本的作用，还多了两味可以让人慢慢死亡的药，朕说得对吗？本来你可以让得了病的村民自生自灭，可你等不及了，必须要加速他们的死亡，以免让人发现你替换海凝草一事。”

　　洛尧痛心的合上眼睛，悔恨不已，“海凝草价格昂贵，以当时青州的开支根本支付不起，你向朝廷请求发放赈灾银，整整十万两。可一分也没用到百姓身上，都被你贪了！”穆长盈愤怒不已，眼角泛红，她气洛尧的贪心，更气他因为贪心让无辜惨死百姓，“回答朕，赈灾银到底是不是你贪了。”

　　洛尧睁开眼睛，一片浑浊之色，“是，是罪臣贪了，可银子一分也没在罪臣手上啊。”

　　穆长盈痛心的长叹一声，“是，银子没落在你手上，都被你送上去了。洛尧你出身寒门，一步一步做到今天这个位置，你本该最能体会百姓疾苦，可你为何堕落到此等境地。”

　　洛尧懊恼的捶打着身前的石板，“陛下，没有人一开始就是贪的，罪臣也想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可是好官太难做了，活不下去啊。罪臣步入仕途第二年出任莲乡县令，那年莲乡闹饥荒，死了上万人。可那些商人却伺机屯粮，哄抬粮价，官仓放不出粮，民间的私粮价格高抬，罪臣几次三番的上奏，可奏章一封也没送到陛下手里，罪臣带着一众官僚去邻近的郡县借粮食，好不容易借来了粮食，缓解了饥荒，可功劳一分也没落到我等身上，还背了个治理不当得罪名，罪臣为此险些丢了官职。”

　　多少寒门子弟就是这么被磨平了一身傲骨，“好在最后罪臣得以平反，罪臣那个时候就发誓一定要做大官，绝不能在底层这般苟活着，可是官越做越大，也越来越身不由己，没人不贪，罪臣也不想贪，可根本没办法独善其身。”

　　穆长盈清楚的很，在她亲政之前临周的官场黑暗是她所不能想的，林家盘踞了整个临周的大小官场，下面的人为了自保不得不贪， “邵瑞平呢？你为何要杀他？”

　　洛尧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杀了邵瑞平，那样一个刚直到固执的好官，“邵瑞平偷偷调查了医馆火灾一事，发现了药方的事情。”他永远忘不了，邵瑞平怒气冲冲的来找他，邵瑞平一身正气，让他汗颜也更让他害怕，他知道邵瑞平非黑即白的性子，日后就是鱼死网破他也会揭发这件事。就在邵瑞平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后的时候，凤栖音出现了，暗杀了邵瑞平，从哪儿以后他就再也没睡过一个好觉。

　　穆长盈，“官场浑浊不是你堕落的理由，邵瑞平为何能一直保有一颗清明的心，你为何随波逐流了？环境从来都不是借口和理由，是你的心本就不够坚定。洛尧贪墨赈灾银，枉杀百姓，为一己之私暗杀同僚，按律当被诛九族，但念在你这些年在青州多有建树，朕就不连坐了，家人贬为庶人，待审理过后，午时问斩。”

　　洛尧，“罪臣谢过陛下！”

　　穆长盈当天抄了洛尧的家，他确实没把银子用在自己身上，过得很是节俭。洛沉香眼里失去了光泽，看着洛府的大门被贴上封条，忍不住泪流满面，能活着已是最大的幸运，洛沧拉着妹妹手，“沉香，我们得去邵府赔个罪，终究是父亲做错了。”

　　洛沉香也没了从前的蛮横劲儿，顺从的点点头。邵家灵堂，洛家兄妹三扣头，邵敏神色平静，“冤有头债有主，洛公子和洛小姐起来吧。”

　　洛沉香不敢看邵敏的眼睛，“邵小姐，你不恨我们吗？”

　　邵敏眼如雨下，“恨又如何？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况且洛大人现在已经受到惩罚了，都说父债子偿，可我不这么认为，谁欠的债谁还。我怨过恨过，可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洛沉香忍不住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爹糊涂害死了邵大人。”

　　邵敏扶起洛沉香，两个人抱头痛哭起来，没有仇人相见的剑拔弩张，只有两个失去父亲的女孩子失声痛哭，邵敏用她的宽容终止了仇恨。邵敏把洛家兄妹送到门口，“此去塞外山高水长，二位保重。”

　　洛沉香脸上泪痕未干，跪地朝邵敏磕了三个头，“对不起，再多的对不起也偿还不了我爹犯下的错，洛沉香只能给小姐磕几个头赔罪了。”

　　邵敏又哭了起来，扶起洛沉香，“洛小姐，别这样，洛大人的债不该你来背负，路上保重。”

　　洛沉香握着邵敏的手，泪流不止，洛沧也忍不住红了眼睛，“邵小姐保重，我们就此别过了。”

　　不远处一辆马车停了下拉，穆菀菱跳下马车，“洛公子，你们要去哪儿？”

　　洛沧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们想去塞外。”

　　“皇姐只是把你们贬为庶人，又不是不让你们住在临周，干嘛去那么远的地方？”

　　洛沧，“临周虽大，可父亲之行径哪里还有我们兄妹二人的容身之地？所以想去天边安度此生。”

　　穆菀菱红了眼睛，“马车给你们，我还备了些银子够你们用的了。”

　　洛沧，“不可，我们是罪臣之后，而且父亲之行径愧对陛下愧对百姓，我们兄妹能活着已是陛下仁慈，不可再收公主的银两，我实在——”

　　穆菀菱，“洛沧！这是我自己的银两，是我以自己的身份送你的，你就是不想自己，想想你的奶奶，她年纪大了，还有你的妹妹。”

　　洛沧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洛沉香，“谢过公主。”

　　穆菀菱眼睛红红的，“洛沧你保重——”这一别怕就是永远了，他们再也不会相见了，那日在大街上她一脚把洛沧踹下马，以为他是个骄纵之人，不知他是看了洛沉香的信心烦意乱，才失了分寸，事后洛沧找到因他遭殃的百姓，挨个登门道歉，还送上了银子赔罪。穆菀菱也是后来才知道，所以才对他有所改观，本以为日后可以交个朋友，没想到最后变成这个样子了。

　　洛沧拜别穆菀菱，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自己现在已是庶人身份，日后和她怕是再无交际，初遇时的惊鸿一面，永远埋藏在心底了。洛沧拉着洛沉香准备离开，穆长盈悄然出现，“你就是洛沧？”

　　洛沧愣了片刻，眼前的女子气势逼人，相貌和穆菀菱极为相似，那双美眸有着睥睨天下的君王之感，洛沉香也是一惊，这张过于美丽的脸她永远不会忘记，害怕的躲在洛沧身后，“是，我就是洛沧，敢问姑娘是？”

　　“皇姐，你怎么来了？”

　　“皇姐？”洛沧大吃一惊，穆菀菱口中的皇姐不就是女皇，“陛下——”

　　穆长盈，“我们换个地方说话，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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