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之上

作者:周碎时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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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纤云斋病客(3)


      昭武殿,药理堂。
      药理堂是昭武殿存放药草以及为子弟治病的地方,如今恰逢四方子弟比试过招,药理堂此时不仅有昭武殿的地方,还有来自五湖四海受伤的人。
      方才那个摔下台的子弟伤势最重,所以被送到了药理堂靠里的厢房,由昭武殿的几位药师看护着。
      江夜与宋醉一起过来的时候,宋醉便与侍从杂役说了不要行礼禀报,以防弄出太大的动静,惊扰到了伤患。
      所以两人一路都很沉默着过去,临近那个被抬回昭武殿的子弟的房间时,便有丝丝的药苦味,等他们走进了,这苦味便越来越浓。
      这些药苦味让江夜想起了许多年前被宋醉治病的时候,宋醉那个小草屋里面的药苦味,以及只要宋醉出现就一定会端一碗药汤,那个汤的苦味。他不适地皱了下眉,然后别开脸。
      宋醉常年浸泡在各色草药里,这种味道他早就熟悉了,所以江夜别了脸,但是他还跟个没事人一样,昂首挺胸一步不迟朝着目的地走去。
      等他们再走近些,房间里的谈话声便传了出来。
      一个苍老的声音哀道:“这是做了什么孽,要遭这个罪。”
      有一人附和道:“我早说不让他上台,偏不听!他昨夜深夜还在练习,吹了风受了冻,那就要好好休息,鼻涕都快擦不过来了,还嚷嚷着要上台呢!”
      “咚咚咚……”
      宋醉抬手敲了几下门。
      房内的人估计没想到比赛正热火朝天的时候会有人来看一个已经输了而且伤重的人,且没想到来的人还是东境的尊神和南华的仙君,所以一开门,便嚷嚷:“谁啊?!”甫一见眼前仪表堂堂的两人,微怔,然后连忙行礼,道:“在下失礼,原来是二位神君,储君方神安……”说着,又断了。
      宋醉也不尴尬,自报家门补充道:“我是南华的药师宋醉。”
      那人又忙道:“宋仙君安。不知二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宋醉道:“没事,我今日观战,见到一位昭武殿的子弟重伤,是被送到了这里,索性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想来看看,不知阁下可方便?”
      那人有些迟疑,面露一瞬的难色,道:“劳烦二位神君了。不过那名子弟伤得并不重,但是摔破了皮,怕伤到二位的眼,这点小伤,就由昭武殿的医师来看吧。”
      江夜听得一头莫名其妙,说:“你在赶人吗?”
      开门的那个人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弯腰作揖把两个人请了进去。
      进去之后,方才知道,他们在路上闻到的那点味道,不过是冰山一角,真正的大头全在屋里。要说这个屋子里的气味,已经不能用药苦味来形容了,上穷碧落下至黄泉,也没有这种苦到让人想永远丧失嗅觉的冲动。
      江夜张嘴深吸一口气,然后抬手掩鼻,但他终归是要呼吸的,所以在吸入又一口这苦味时,他紧皱眉头,最终选择用嘴呼吸。
      终于好受些了。
      可能是被药味冲昏了头脑,他一时间忘记自己是个神仙,其实可以用仙法驱散这满屋的气味。
      不过,这仅仅是第一步。开门的那个人说的话一半真一半假,假在昭武殿子弟伤势不重——这个人此时奄奄一息,感觉下一瞬就要咽气了;真则在他不想让江夜他们进门的原因,他是真的怕这个人的伤势会伤人眼。
      此时这个人躺在榻上,身上没有盖被褥,一旁白发苍苍的医者为了给他看病,还把他的衣服给撩起来了。
      不撩不知道,一撩吓一跳。这人正躺着,身上、胳膊上、脖颈上长满了红色的斑疹疱疹,有的可能是摔下台时擦破了,还在往外留着红雪和黄脓混杂的液体,这还不算完,这个人脸上还有擦伤划伤,虽然没有斑疹疱疹,但是流的血确实深红近黑的颜色,而且极其浓稠,以至于流淌的速度也很慢,一直停留在脸上。他人一只眼闭着,一只眼只睁了一点,但是眼球被红血丝充斥,虽然依稀能辨别眼白眼青,但是红色的血丝简直不给人忽视的机会。
      江夜没有行医多年,他见到这个场面的第一反应就是闭眼,然后深吸气。
      这画面太具冲击性,以至于让江夜忘了屏住鼻息,也忘了这屋子里的气味。
      宋醉则是向前一步,道:“怎么病这么重?刚才台上根本看不出端倪,这是突发的恶疾?”
      老医者摇摇头,叹道:“谁知道呢?反正无力回天了。”
      这位老医者是个仙锁平庸的药师,但是他说无力回天,也绝不是他医术不高超的原因。宋醉一见这人的病态模样,便知道这人活不了几日,甚至活不了几个时辰。
      宋醉又问:“刚才来时,我听你们说他昨晚深夜练习,今早才出现了不适,他可曾去过什么地方?”
      那个满头白发的药师说:“什么地方,不知道。我一直没离开过昭武殿。”
      开门的人却道:“昨晚他练完剑,好像确实离开了昭武殿,不过没多久就回来了。”
      彼时江夜已经恢复了刚才那个屏住鼻息的状态,他尽量不让自己过分注意榻上那个形状极惨的人,所以他一直在注意宋醉。这时他看到宋醉问完第二句话后就没了声音,只是蹙着眉,在想什么一般。
      江夜问:“怎么?”
      宋醉道:“他这病不像是内生的,气血都还没坏透,皮肤倒先坏透了。既然不是由内而外,那只能是由外而内,是受了什么人的感染,才病得这么急。”
      开门之人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掩住口鼻,说:“什么?感染?!怎么感染?会怎么样?我我我……要不我先走?”
      宋醉平和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还不能走。”
      那人简直要宋醉那一句“感染”被吓哭了,急道:“不能走?为什么不能走?”
      宋醉道:“你应该知道这个人昨晚可能去了哪。而且,这种感染的法子是通过饮食等内里的接触,若是处在同一个房间或者肢体触碰,并不会生什么病。”
      那人不动了,但神情还是害怕,将信将疑道:“好好,可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啊。”
      宋醉道:“那你总该知道他家住何方。”
      那人道:“这个我知道,他家就住在昭合,雾失巷那一带。”
      宋醉点点头。
      那人见状,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了,便道:“二位神君,我可以走了吗?”
      宋醉又点点头。
      那人连忙溜之大吉。
      等到这个贪生怕死的昭武殿子弟离开后,宋醉仍旧看着那个伤患身上的伤口,看了会,然后忽然伸了手,直直朝面前那个已经面目全非的人探去。
      江夜连忙抬手抓住了他。
      宋醉侧头疑道:“怎么?”
      江夜自己噎了一下,说:“他流血,你碰他不感染吗?”
      宋醉扭了下自己的手腕,说:“没事,我只是想看一下他的眼睛。”
      江夜凝重地看了眼宋醉,然后又难看地看向那个濒死之人。
      宋醉边点头肯定自己边说:“没事。”
      江夜这才松开手。
      待江夜松开手后,宋醉方才继续伸手。他掀起那个人的眼皮,看了下眼睛。这双眼睛和那露出一缝的布满红丝的眼睛一样,也是红的吓人,像是得了红眼病。宋醉收回手,看向那个一直没动但也一直没走的老药师,说:“阁下可有什么打算吗?”
      老药师依旧是丧气地摇摇头,说:“人都要死了,还能有什么打算?要打算也是打算身后事,算算几号日子埋了入土。”说完,他又摇摇头,续道,“兴许就是命途多桀,该有此难,死状极惨,哎。”
      本以为就只是有疾在身,又去比武打斗才导致伤口的状况与常人不同,没想到过来确实得到了人濒死的消息。现在这个躺在榻上的人已经明显不如他们刚入门时的样子,方才看还看得出来是个活人,现在却连生死都看不出来了,得仔细观察才能发现这人尚有一丝气息犹存。
      会是什么让他这么痛苦还不愿离去呢?
      宋醉后退一步,作了一揖,说:“节哀。”说完他看向储君方神,示意想走。
      老药师道:“我有什么可哀的,我与这孩子非亲非故。”说着,起身略显勉强地作了一揖,道,“恭送方神殿下、宋仙君。”
      自那个苦气冲天的房间出来后,两个人身上都还带有药苦味,那种味道就像是把上天入地所有苦的食材都找了出来,淬成汁,然后把他们的衣服泡在了里面一样,经久不衰。所以今天碰到他们对他们行礼的人,站的都有些远。
      昭武殿的建筑与东境仙宫朱墙琉璃瓦、金漆画梁一脉相承,总让人觉得十分庄严。它的走廊也没有那么绕,不会有走了几次还能迷路的情况,大多走一次就能记住。
      两人并排走在走廊上,骄阳渐胜,从远处青丘上吹来和煦的春风,斜着过来吹起他们束起却散落的长发。
      自看过那个病人后,江夜就觉得宋醉紧张兮兮的,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宋醉道:“没什么。”
      江夜早有预备一般,说:“你在想为什么那个人留着一口气不死。”
      闻言,宋醉偏头看了过去,旋即又看了回来。
      江夜又道:“我虽然不通医术,但人是死是活还是看得出来的。那你想出结果了吗?为什么那个人宁愿那么痛苦也不愿离世?”
      宋醉松了松自己的肩膀,说:“没想出来。可能是因为觉得比试过招没打赢不甘心。”
      江夜道:“或许,也可能是在想昨夜和家人一起吃饭,家中那个病重的人,他还需要再看一眼。”
      宋醉视线飘向远处的青绿延绵的丘山上,一会又飘回来,有种被戳破心事的焦躁。但他很快便平复,因为他们走到了走廊一处转折,这一段走廊的尽头,刚好有两个方向。
      宋醉道:“储君方神,我们就此别过。”
      江夜叫住了他:“等等。”
      宋醉停住自己将转微转、想转却不能转的身子,说:“怎么了?”
      江夜说:“你要去干什么?”
      宋醉道:“当然是找上阳他们吃午饭。”
      江夜一哂,道:“你难道不是要去雾失巷找那个人的家吗?”
      宋醉:……
      看出来了不早说!
      宋醉一心就想躲过自己,这一点江夜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刚才宋醉在屋子里问了那个濒死之人昨夜做了什么,又问了他的居所,不就是疑心病原可能出在这里吗?宋醉有时候就是药师本职作祟,满脑子都是治病救人,这江夜怎么可能不知道。所以宋醉一定会去雾失巷,而且不出意外的话,他不会选择和自己一同前外。
      一来是宋醉有跟了自己多年的徒弟,两个人治病救人上有默契;二来是江夜不是药师,治病救人不说一窍不通的,那就是只知一二。
      江夜知道宋醉不会和自己一起去的原因很充分,但他也觉得自己的理由很充分。他道:“我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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