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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一回合,宋懿涵所绘制《初雷》输给了折木良视鬼,在画坛上确确实实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都是画美人骨,而折木良视鬼的画,虽不到邪门歪道的地步,但让人看了只觉得罪孽深重,有点害怕。《竹井陇夜姬》画面中最大的骷髅就是画师笔下绘制出来的美人,美人名叫竹井陇夜姬,其夸张的描绘,美而荒诞。更可怕的是,有人看到此画的时候就被吓晕了过去,说看到这画就听见了抽泣声哀鸣声,闻见了骷髅上的浓重的血腥味。
然而,就这样一个极其阴森丑陋的画作,却能赢得这次比试,够让人唏嘘。
那几天,各刊报纸都刊登了这条新闻,举国哗然,不敢置信。城南小巷,程松溪拿着两袋包子和一份报纸进门而来。宋余昭在树下坐着,心情不太明朗。
二人这些天听到些风声,如今看到报纸各种言论,心情也不好受。吃饭时,宋余昭问程松溪怎么看这次比试,没想到程松溪直接摇了摇头。
“折木良视鬼这人路子不对。”他说,“但总体来说,技巧运用娴熟,各方面还不错,不必宋懿涵逊色多少。”
宋余昭问他:“懿涵胜这个叫做折木良视鬼的人,有几分把握?”
程松溪说:“难。不到五分。”
实话都伤人,没顾忌情面,就这么直白的把话露了出来。宋余昭瞪了他一眼,程松溪拿起热腾腾的包子递过去,赔好:“来,别生气。”
宋余昭接过这包子,道:“你说说。”
“这第一局,双方都是在不了解对方的下笔习惯绘画风格进行,两边都在试探。于是在此局,‘道’和‘技’,两人各胜一筹。
“折木良视鬼肯定知道他‘道’不够格,后面两场比试,心思会全花在炫‘技’上。但懿涵不能够,他的‘道’随心,随行,他便能够随心所欲无拘无束。”
“后续,懿涵心思得花在‘道’和‘技’两个方面上,让折木良视鬼‘道’也不如他,‘技’也不如他,前者好办,但后者让他炫‘技’,各种各样的炫,不顾心的炫,反倒会把他困在其中,适得其反。”
不管怎么说,宋懿涵后面两局优势只会越来越低。
要想要胜出。
就看那孩子悟性了。
二人坐在树下石椅上交谈了好半天,下一场比试,宋余昭担忧得厉害,思索着对策。对此程松溪说他是瞎操心,第二局比试的主题还没有出来,没必要这么恐慌。
这么一说,也是,宋余昭微微松了一口气,喝了大碗豆浆,说道:“嗯,我相信懿涵。”
程松溪故意说:“也别高兴太早,就宋懿涵那数学考几分的脑袋瓜啊,我看啊,悬。”
“……”
这回答太贱。他说完就站起身要逃。
宋余昭气都要气死,喊他大名,追着骂人。拎巴胳膊,踢人要害,程松溪觉得打病人没面儿,也就没还手,让人打。
打来打去,还气乐了,宋余昭是断掌,打人还挺疼,程松溪一把抓住胳膊:“别打了,别打了,人要废了!”
宋余昭又甩了他后背一巴掌,笑意还没散,眼角的皱纹也多了几条。
两个老头子呛嘴够了,也就消停了下来,挨在一起休息喝凉茶,接着没聊完的继续聊,程松溪说:“人总要经历什么,才能够长大,不要太担心,都是孩子们该走的路。”
他们是这样的,程华弌是这样的,宋懿涵也会是这样。
人总要经历什么,才会学会真正长大。
******
第一局就输了。
个刊报纸各种言论都有,吵得个天翻地覆,有质疑的,更多的是愤慨。
宋懿涵看到了报纸,感觉受到了莫大屈辱,上面的言论不堪入目,文化人骂人都是不带脏字的,但能把人贬低得一无是处。他不明白程华弌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哄他认输也就罢了,现在让他挨这么多人的骂。
脸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撕掉报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这个程华弌……
哼,气死!
气了还大半天,喝了三大碗凉茶火气才慢慢消了。过了许久,宋懿涵冷静下来,重新把报纸展开再细细读了一遍,然后用剪刀把骂他的文章片段截取下来,某某某大学教授,某某记者……全用胶带沾在墙壁上。
这些人,都得罪他了!
宋懿涵心口燥得慌,人嘛,都是这样,何况他在这行天赋极高,绘画功夫了得,势必会骄傲自满。
如今打成平手,他心中不服,先低头认输,心里头更加不甘。
程华弌压着他脾性,他虽然不解,但并不敢反抗,只能听之任之。
宋懿涵爬上楼摇电话,摇到对方的办公室电话,他想好了,他不能一直听程华弌的话,他要反抗,要么骂程华弌一顿,要么被程华弌骂一顿。电话嘟嘟响了几声。半响,那边接了:“喂?”
是贾庄,宋懿涵说:“是我。”
贾庄说:“程主任在开会。”
宋懿涵道:“他什么时候下班?”
是在办公室,有眼线,贾庄回答比较官方:“程主任这几天比较忙,请问你是有什么事儿需要我转达吗?”
宋懿涵:“我……”
他当然不能说打这通电话是为了专门骂人的。
宋懿涵:“没有。”
贾庄耐下性子:“这样吧,等会儿程主任开完会了,给你回个电话。”
宋懿涵握着电话:“……哦,好。”
电话那边沉默了好久都没有挂断,贾庄知道宋懿涵此时此刻的心情,不好受,他没办法,也不能掺和什么。
良久,道:“还有什么事儿吗?”
宋懿涵说:“没有了。”
于是电话便将电话挂断。
这通电话不打还好,打了心里面更加屈辱不舒服,想到程华弌的种种处境,那股难受劲儿飙升到极致。他屈辱、难堪、愧疚、担忧、自责,头脑一热打电话找安慰,可却忘记了程华弌何尝又不是呢?
程华弌是程家人,北平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在日本政府工作,骂声只会比他难听千倍百倍。
挂了电话,他又翻看那些报纸,心酸无比,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自己最在行的领域输得一塌涂地,被批评,被嘲笑,被挤兑。
宋懿涵心乱如麻。
恍惚到深夜,他躺在自己的床上,一方面是觉得自己不应该被舆论裹挟,一方面又唾弃自己还是受了影响,两股力量撕扯着,叫他难以入睡,翻过来翻过去,正迷迷糊糊,门嘎吱,他翻个身爬起床,看见门口一个光晕笼罩着的身影,一手拿着一个铃铛,一手端着一个烛台,轮廓温柔。
蓬松的黑头发,穿着松垮的丝绸睡衣,他似乎是一觉睡醒了过来,就来到这里。
宋懿涵正傻乎乎地看着,心口有种古怪的感觉在滋生,面前的男人仿佛活了一般,他凝视着那张脸,终于察觉出不对劲,堀川斋这时手中捏着那个铃铛,在空荡的夜晚摇动,伴着迷人的香,摇晃了。
大脑几乎是一瞬间失去了意识,宋懿涵瞳孔散发开来,他登时就没了魂儿。
堀川斋滚着喉头,有些掩饰一般的藏着铃铛,他不屑用他父亲的手段,可他还是用了,宋懿涵看着他,看着他,即使那双眼睛毫无生机,可还带着一往情深的傻气。
不用他动身,宋懿涵就下床来,纤细的身影从烛台上晃过来,屋子先是一暗,然后朦朦亮了起来,“小少爷……”他叫,带着百转千回的情意,颤颤的,沉默片刻,带有情绪似的憋出了一句,“程华弌!”
堀川斋用浅浅的哼声回应着他。
宋懿涵站定了身子,泛红的眼眶下在昏暗中微微湿润,一颗颗珍珠滚落出来落在地板上,堀川斋朝他走过去,温柔地碰了碰他的脸蛋,拢了拢他的头发。
他嘟囔:“我输了。”
“嗯。”
他说:“我不甘心。”
“……嗯。”
“你让我认输……害、害我被口诛笔伐,被这么多人骂,我不懂你了……”宋懿涵说。这种让人信任和依赖的感觉太好,堀川斋忽然觉得,很奇妙,他说:“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好受一点?”
“月亮。”
堀川斋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要月亮。”
“你搭个梯子,去把月亮给我摘下来,我就原谅你。”
梦中的弘,现实的宋懿涵,天真又不失狡黠。庭院里的红鲤鱼摆着尾巴晃动,一轮月亮藏在其中,盈盈荡荡的镜花水月,虚和实,实和虚,虚实交相辉映。
宋懿涵望着他:“可以吗?”
“我没有月亮,只有樱花,我那满院子的樱花。”堀川斋说,“都送给你吧。”
彼时风起,漫天飞舞的白樱花,就像是月亮撒下来的霜。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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