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风回雪

　　一座废弃已久的府邸，看样子又是前朝某一大官获罪抄家之所。衰柳枯杨，断碑隐于草丛，几株桃树的残枝上却还零落些红瓣，却不是为春光增色，只是更衬得四周景物更为荒凉。下面一条曲曲折折的小河，不再青碧的流水，似乎也凝滞不动。然而落下桃瓣暗随流水，悠悠荡荡地飘出流水的细波来。
　　玉萦雪倚在也早已颓屺不堪的玉栏杆边，垂首看着那随水漂流的红瓣。
　　“雪儿？”一个声音忽然有些犹豫地叫了出来。
　　玉萦雪忙回头，却是服饰打扮更为华贵，也显得更为娇艳美丽的耿丽波。
　　“雪儿？是你吗？真的是你？”
　　“耿姐姐……”玉萦雪愣住，“好久不见了。你怎么……哦！”
　　耿丽波微微一笑，道：“我爹爹被调来任京官了，我们一家都进京了！我三嫂也过门了，她也在这里呢！她一直都惦记着你，总是和我说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呢！”
　　玉萦雪不知说什么好，只道：“陈姐姐她好？”
　　“她很好！如今已有喜了，我又要多一个侄子了！所以今儿没有出门，不然我们一起出来，她也可以见到你了！”
　　耿丽波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还是那么欢天喜地，活泼泼的样子，只是似乎更沉稳了些。
　　玉萦雪咬了咬唇，有些苦涩的滋味，却也只能咽进肚内。
　　“雪儿！你什么时候到京里的？是跟着——”耿丽波猛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了顿，“那位，那位原公子……”
　　玉萦雪低下头去。
　　“我说错了？”耿丽波忙道，“对不起！我只是听见别人都这样说……”
　　玉萦雪勉强笑了笑。
　　耿丽波微微皱眉，像回忆往事的样子，道：“其实，你去年那么突然不见了，连南伯父，伯母都不知道，我们都很是担心，也都猜疑不定！后来，后来……江湖上都那么说，我和三嫂都很是不信的。南大哥说……”
　　玉萦雪不由抬头看着她，耿丽波微微脸红，续道：“南大哥说什么也不相信你会是这样的身世，一直要为你寻找真相。不管怎么样，你们原是未婚夫妇，他不愿意这件事使你清白有损，这样也使得天南庄几十年的清誉不再……淑英姐姐她也觉得应该把这件事弄清楚的。可是，没想到南伯父竟认出那个人是你的，你的父亲……还在东城当众退婚，真是叫人意外得很！后来……”
　　耿丽波犹豫地说着，慢慢低下头去。玉萦雪怔怔地看着她，心如刀割，眼泪又要涌出，勉强忍住，道：“耿姐姐，我们……”
　　“其实，我也知道，南大哥怎么可能对此释怀，又怎么可能忘记你呢！所以他现在还是在为你的事奔波，即使你们已经退了婚，可你们也是十几年来的兄妹情谊，自然不是我能够比的！我自然也是没有权利批评他的，我也能理解……我也不怨他……只是，他原先说的，他那些天亲口对我说的，说的那些……难道就一点也不算数了吗？”耿丽波的声音低沉而哽咽起来。
　　玉萦雪只觉得一颗心不停地往下坠落，她拼命地想闪躲，想一下子掩住耳朵，却什么也不能做，一点也不能动，偏偏还是听到耿丽波继续说着：
　　“其实，我真的一点也不想离开洛州的……我来京里这么些日子了，他却再也没来找过我。而南伯父、伯母自我们到京里也有一些日子没见面了，我真担心……在京里也是一天到晚遇到许多的纷扰，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耿丽波满腔的怨抑喷涌而出，在她眉梢眼角肆虐着，这跟刚才初与她相见时的欢天喜地真是有天壤之别了！
　　玉萦雪一阵心痛过去，头脑忽然清明起来。啊！原来自己还是一直错了呀，竟还以为他们还是未婚夫妇，竟还以为他们之间的感情是无可撼动的，竟还以为现在如过去一般，还以为南书陌是她的陌哥哥，是她的未婚夫吗？他已经是面前这位姑娘期待的心仪的人了！至少师父师娘都已经认可她了，而南书陌虽说可能没有完全接受，可也已经有所表示了，她怎么还在幻想中过着这样糊涂的日子呢！现在，纵然再不舍那份感情，也不该对不起耿丽波才是。
　　“耿姐姐，你……”
　　耿丽波又立即打断她，道：“雪儿，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在意，我不是……我只是自己伤心，我不怪你的！这本来也怪不了你，我拿什么比得上你呢？你们十几年的情意不说，就是你那么美……我也不怪南大哥，他这样也更让人觉得他有情有义，更让我敬佩和，和爱慕，我刚才都说错了，你别在意！别告诉人，我……”
　　她一副哀怨而羞惭的样子，让玉萦雪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了！
　　“耿姐姐，我不……在意。我和陌——大师兄既然都已经……退婚了，你就……放心好了！你再遇到他，就劝他不必为我的事那么辛苦！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还有，还有，你替我恭喜陈姐姐吧，我不能亲自去恭喜道贺，也还是会在心里为她高兴祝福的……”玉萦雪强忍着心里的刺痛。
　　“雪儿？你要走？”耿丽波忙拦住，“我们再说一会儿话吧！”
　　有什么好说的呢？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玉萦雪撇过脸，硬生生地把将要涌出的眼泪逼回去，也硬生生地将自己那颗被割得遍体鳞伤的心压下去，也不回头，只道：“耿姐姐，……我有事，先回去了。”
　　耿丽波看着玉萦雪离去的背影，蹙眉长叹一声，这才转身也离开。

　　玉萦雪心怀激荡，急匆匆地奔走，却不知又该去何方，该怎么办！师父师娘显然已经有意要耿丽波做他们儿媳的了，耿丽波也是这样一片痴心等着陌哥哥了，如今就只有自己是多余的了！可是，陌哥哥明明也已经对耿姐姐有所承诺，可为什么却还在为自己查什么身世……真的只是尽多年师兄妹的情意，真的只是为了以前的情意？可她怎么能承受这样的恩情！陌哥哥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从来不曾怀疑过南书陌对自己的情意，即使看到他们那样过，她内心深处也还是觉得不相信！可今日耿丽波所言，却又那么言之凿凿！那么，上次她亲眼看到他们那么亲密，原来都是……她又焉能还抱着这样一厢情愿的想法呢！一切都是自己在自欺吗！
　　既然被父亲退婚，也能接受了耿丽波的情意，又怎么可以还对耿丽波这样冷清呢？难道是难以割舍对自己的情意？真的如耿丽波所言，是十几年一同长大的情意不能使他释怀，可也不应该这样对待耿丽波才是！既然决定选择别人的情意，还不如早早放开手，何必多一个伤心人呢！或许，陌哥哥只当自己是他师妹，只想着为她最后做一点事，而并非有什么其它意思，这些不过是耿丽波自己因为伤心而猜疑？也是因为自己痴心而以为陌哥哥对自己还有什么情意吧，不愿他真的放弃……其实，陌哥哥怎么可能是那样不负责任的人！他既然已经答应了耿丽波，就会……可是，为什么他还不还给她玉镯，为什么还要留着他们俩私定终身的定情之物！
　　玉萦雪抬腕看着那莹绿润泽的玉镯，那戴了十几年也不曾取下的，他们以前说过会在成婚之日让它们成双成对的！她从来不曾会想到它们会在其它的情况下将成双成对地在她两只手腕上！他什么时候会遇到自己，把那只还给自己？也许不是他不想还，不是他还有所眷恋，这不过是没有机会而已！即如上次见面，也不过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却已经逃走——她那时还以为是自己真是在成全他呢！其实，那时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要回那只玉镯，那一定还是渴望着事情会有所转机——就是现在，内心深处似乎也还是渴盼着不应该有的万一出现的一种结局！她为什么偏偏这样欺骗自己呢！早就应该正视了，逃避就真的能让那只玉镯不会这样回到自己手上吗？
　　既然不能有那样的成双成对的时候了，那么，不如现在……
　　玉萦雪摘下玉镯，奔到画眉桥边，想丢它在水里。它是很难砸坏的，那么，就让它完整地躺到那层淤泥里再也不见天日吧！再也不必为它们能完全回到她手上而期盼奢望了！就是陌哥哥手里的那一只，却不知为什么也早已断了一只触角了！玉蝴蝶早已不全的了，虽然那是到他们手里就已如此，原来他们早在最初就已注定不能完全的了呀！
　　玉萦雪拿了那镯子，慢慢松开手指。
　　看着玉镯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溜下她指尖，她的泪又忍不住滴落。镯子慢慢地脱离了她的手指……
　　忽然，就像是那镯子有着巨大的引力似的，她左手却又忍不住伸出去，一下子又抓住那刚坠落的镯子。紧紧握着镯子，眼泪更是一串串地落下去。只是，却不见低矮的水面上有什么涟漪……
　　“玉姑娘！”
　　玉萦雪紧紧地攥着玉镯，一惊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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