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崩乐坏

　　风骨虚弱地说，“是那位姓楼的小大夫吗？”
　　“……是。”
　　“小大夫，你过来，我有东西给你。”
　　楼光来到风骨榻边，他拿出一个用麻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感谢你的救命之恩，风骨无以回报，暂以此物为抵押。”
　　楼光赶紧说，“我不收钱，东西您收回去吧。”
　　风骨死死地盯着他，用一种诡异的口吻说，“你要收下，将来，我会来找你，赎回去，所以，请一定保管好，不要交给任何人。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既然是很重要的东西，应该交给你的朋友。”
　　风骨笑起来，“哪儿来的朋友？”
　　“那位郗公子不是你的朋友吗？”
　　风骨冷笑，“我家主人早就有所提防，谁是他的朋友，谁不是，谁可以信任，谁不可以，我们知道得清清楚楚，他以为装成我家主人的朋友就可以骗过我，真是太小看我们了。我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却不强抢，说明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要找的东西在我身上，不想打草惊蛇，只是刺探情报。我本打算将计就计，引他去别处——”
　　忽然有人在窗外笑道，“没想到我的运气这么好！”
　　楼光一惊，那人已经翻进屋来——
　　“明无邪？！”
　　明无邪先是意外，而后是轻蔑，“又是你这个废物点心！”他眉头一皱，“你怎么这么臭！滚远儿点！”他一脚踹来，楼光跌了个踉跄，顾不上疼，扑上去使出玉堂禁经——
　　他要让他再也害不了人。
　　明无邪本想再一脚踹开楼光去抢戒指，忽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片沼泽，身体被楼光牢牢吸住，全身的内力开始流逝——
　　他一惊，拼命想推开楼光——
　　推不开！
　　尧师宴三十多年的修为尚且无法脱身，楼光冷冷地想，你算什么？
　　明无邪额角冒出冷汗，再这样下去，他所有的功力将化为灰烬，急中生智，一展折扇，刀锋立现，稍触机关，所有的刀锋立刻向风骨弹射而去——
　　楼光大惊，下意识放开明无邪、朝风骨扑去，想帮他挡——
　　怎么挡得住。
　　风骨无法闪躲，被半数刀锋刺中，明无邪已翻身逃出窗外——
　　“风骨！”楼光大喊。
　　下一个瞬间，明无邪被从窗外甩回来——
　　他无声无息地、重重地摔在墙上，而后落在地上，不动了。
　　楼光僵硬地看向窗边，那有一个人，披头散发，左手中的长剑在灯火下发出摄人的寒光。
　　与那人双眼对上的瞬间，楼光打了个哆嗦。
　　这不是人。
　　是鬼。
　　那一剑落下来时，楼光满眼只看见死。
　　护体罡气帮他挡了一下，而后就破灭了，但这件事让对方的动作停了一瞬，就在这个瞬间，一个轻灵的身影落在鬼身后，快速将一柄短刃刺入他的后心。
　　短刃拔出时，带出一串血珠。
　　楼光不可思议地说，“郗公子……”
　　鬼顿了一下，转身，楼光感到一股恐怖的气从他被长发遮挡住的面容下散发出来——
　　郗王孙脸色发白，退了一步。
　　鬼的后背鲜血直流，成丝缕状落在地上，他手中的那把剑慢慢地变幻着寒光，似乎在找一个最合适的方位——
　　忽然地，一声令人发怵的呼哨直穿入云。
　　鬼就在这个瞬间出剑——
　　楼光几乎要喊出声来——
　　“铛——”的一声，另一柄剑抵住了这把剑，火光肆溅，两把剑都在剧烈地震动，一时虎啸龙吟，震耳欲聋——
　　那个忽然跳进来拦住鬼的年轻公子急切地对他说，“还不快撤！”
　　鬼似乎很不情愿，楼光记得他走之前最后看他的那一眼。
　　冰凉刻骨，令他脊背生寒。
　　他一下子瘫坐在地。
　　片刻，楼下传来伯禽的喊叫，“太常掌司！”

　　楼光试过明无邪的颈脉，把他翻过来，看见一条从左肩斩到右腰的剑痕，剑痕极深，带着要将他断为两截的意味——
　　如果他里面没有穿那件护身宝甲的话。
　　此刻，这件宝甲已经变成了废品。
　　既然明无邪还留得命在，他就去帮风骨包扎了。
　　风骨背对着郗王孙，悄悄地把用麻布包好的鲜卑拓跋部王子戒指放进楼光的药囊中。
　　郗王孙默默地看着明无邪，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如同自嘲。楼光结束包扎，对郗王孙说，“郗公子，谢谢你，如果不是你——”
　　郗王孙打断他，“早知道是白虹，我才不会救你。”
　　“郗公子认得那人？”
　　“疯狗，”郗王孙冷笑着说，“只怕我接下来要找个地方避一阵子风头了。”他拎起失去意识的明无邪走到窗边，“你是阎浮邪域玄命司的楼光。”
　　楼光莫名其妙地点点头。
　　郗王孙消失的下一个瞬间，七曜殿出现在门外。
　　他捏着鼻子说，“楼大夫，你现在是个名副其实的臭小鬼。”
　　“……太常掌司还好吗？”
　　“大家都还行。走，我护送你回去——”

　　七曜殿带领邪道众杀到时，克太岁已经撤了。
　　云家全家被杀，云不凡的尸首被克太岁带走，说是要用来祭奠他那个不幸夭折的儿子。
　　这位姓克的当然不叫太岁，只因他一向纠众作恶，欺行霸市，太岁见了都得退避三舍，故而得了这个外号。
　　城官不想惹火上身，对此人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克太岁的手下还想杀戮客栈中的其他人，被掌柜与太常掌司拦住了。因此，战火没有殃及到楼上。
　　楼光下到大堂，被眼前血腥的一幕惊住了，尤其是不久前才被他救回来的云家人，他扑上去想救他们，可惜已无力回天，他哭着说，“怎么会这样？！”
　　太常掌司命令道，“你和伯禽先回去！”
　　伯禽把失魂落魄的楼光推上车，七曜殿跳上车顶坐着，一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厢车行过坞壁，算回到自家地盘了，七曜殿让人领着楼光去沐浴熏香，出来后又换了一辆车，他就没有跟随了。
　　天微亮时，楼光与伯禽终于返回邪域。
　　龙藏玄已经得到消息，和王宠一起来接他们。
　　时候太早了，龙藏玄与王宠都散着发，寝衣外披着薄衫，看来就像从同一个地方赶过来似的。
　　背着光，楼光看不清他们的脸，但觉得王宠似乎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龙藏玄陪着楼光回素问阁，听他讲了一路，有关这一夜的经历。
　　当楼光提到杀他的那个人叫“白虹”时，龙藏玄的脸色可谓阴暗至极。
　　王宠慢慢地说，“若没有叫停，白虹真会血洗整间客栈，那时，事情的真相就说不清了。”
　　“真相，”楼光听得满头雾水。
　　“要藏一片树叶，最好的办法就是藏在树林里。他们伏兵客栈，不准任何人离开，到底是要杀谁？”
　　“那个人说话就是强词夺理，根本没法跟上他的思路，因为云家当时在客栈，他就要杀整个客栈的人。”
　　王宠摇摇头，“我们退一步想，如果不是郗王孙设局，楼大夫就会去云家解毒，而后克家上门仇杀，有谁，同时存在于这两种可能性之中——”
　　楼光怔怔地看着他，“……我与太常掌司……”
　　王宠点点头，继续解释，“为了确保来解毒的是玄命司的人，事先请走城里所有的大夫，又为了掩人耳目，买光了所有的药，弄成只是针对云家下手，而他们最大的破绽就是请了白虹，这已经不是普通的仇杀了。”
　　楼光不解地问，“白虹到底是谁？”
　　王宠沉默了一下，“提到白家就不得不提萧家，这两家以拿钱替人消灾为业，萧家负责调查，白家负责执行，就事论事的话，他们行业口碑还不错，信誉极好，直到出了白虹……这人可能有病，杀人成狂，所到之地，鸡犬不留，连过路的都杀，杀得兴起时，自己人照砍不误。传说他手中那把七杀剑没有鞘……现在用药控制着，不是灭门的活儿，不会放他出来。”
　　“……你这么一说，我是感觉他身中剧毒。”
　　“好在萧家察觉不对劲，让白虹停手了，白、萧两家再狂，也不敢与邪域为敌。”王宠转向龙藏玄，“因此，与其说是克家请了白虹，我更相信背后另有其人，目的是浑水摸鱼。”
　　王宠没有明说，但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考虑到太常卿、楼光两人对邪域玄帝的重要性，演这一出的真正目的，是要杀楼光，进而杀玄帝——
　　某个人或某个组织，不敢或不愿直接与玄帝为敌，故而借云、克两家的仇怨，制造意外，捎带着把楼大夫——
　　龙藏玄脸色阴暗，声线压得极低，“给我查！”
　　“王宠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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