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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州贪腐案(六)
岳渊见他脸色铁青,想必若不是碍于傅俊生在场,他定不会如此克制忍耐。哪怕教李檀打一顿也好,总好过现在……
他却还是地第一次见到李檀于他有这般冷淡如冰的神情,心中不禁凛凛生寒,绞痛难忍。
正要说出道歉的话,李檀却不愿再与他多说甚么,回身过来拾起地上的佛鳞剑,反手扔给岳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岳渊和傅俊生决意回去,也不想再连累旁人,只骑了两匹马就赶去了清安城。
傅俊生的离开,让李檀不得不重新考虑江兴的事宜。
现在董汝腾已经被斩首示众,相信过不了几日,董自如就会知晓,还不知这个老狐狸会做怎样的反应。
可眼下也容不得李檀再想这么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董自如会如何,现在赶紧接手江兴府衙,调动安排江兴地界的各方势力一同抵御天灾、恢复农桑才是眼下要事。
傅俊生做不了江兴知府,李檀就以宰相的身份代任,为了调动人心、聚合势力,他首先准备了一场祭祀大典。
江兴地界内各道、路、县、亭的官员教一纸诏令唤来参加江兴城内的祭天。诏令尾款落一相印,让他们惊诧不已,不敢怠慢,即刻按时赶到了江兴。
明明江兴是逢大旱大涝的灾祸年岁,李檀却身披衮衣绣裳,持玉圭,于祭天金人前颂祝词、祭文,感恩神功。
士兵抬进贡的米、牲等物,鱼贯而入,奉天成命,祭品成礼。
这场谈得上简陋却气势恢宏的祭天仪式一直持续到黄昏头才结束。江兴城中的百姓随观大典,都知道江兴地界内怕是要有一场翻天覆地的大变。
李檀忙碌一天,亦不得半分空暇,换上常服后,就匆匆到府衙中与赶来江兴的官员会合。
官员拜见李檀后,先将各自管辖的领地的受灾情况述明,有详有略,却都是避轻就重。
李檀冷着脸一拍桌子,将他们那些个藏纳的阴私事一一摊开讲来。条条状状,竟比当地的官员了解得还要详尽,一时将他们吓得不轻。
他们万没有料到李檀是做好十分准备来的,再不敢藏言纳语,全都交代了个清楚。
李檀心中虽恼火这些个人行政不利,却也知现在不是问责的好时候,不再逐一质问,转而提起兴修水利一事。
现在江兴各处都有流民涌动,而新丹江沿岸一带无力抗旱抗灾的原因在于水利工事不到位。现在正好可以将这些流民聚集起来,一同修建工事;一来可以解决目前阶段无法安置流民的问题,二来未雨绸缪,做好迎接旱季的准备。
其中所需要的工费和粮草由李檀出面解决,而具体修建事宜则由各路官员落实。期间李檀会去各路巡察,倘若发现有人玩忽职守、搁置工事,立刻判处死刑,绝不姑息。
一干地方官员全教李檀给震慑住,哪里还敢有半分懈怠,各自领了命回去,紧锣密鼓地安排起来。
单单是赈济江兴这一处地界的灾情,李檀从南北商会争取来的赈灾银两和粮食就堪堪用尽。而受灾最甚的清安城中,不仅需要粮草,还需要药材……
否则就算是研究出治理时疫的方子,也无济于事。
可现在旱涝过后,疫情频生,鹿州各地已经设下关卡,严格限制药材的流通。
李檀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到如何解决这一问题。
夜已大深,雨又不知何时开始落了下来,却不大,丝丝缕缕的,缠人得很。
燕行天和燕秀秀特来江兴府衙接李檀回驿站,正见他于雨中踽踽独行而来,那漫天的夜色和雨幕似乎都沉沉地压在他的肩上,仿佛能将这一翩身影吞噬殆尽。
燕秀秀唤着迎上去,给李檀打上伞,问道:“相爷,想甚么呢?衣裳都湿透了。”
李檀还在想着清安的事,出来时也没注意下了雨,等教燕秀秀喊回了神,这才发觉肩上已经半湿了。他伸手掸了掸雨珠,轻声回道:“没甚么。”
这一声中当真疲惫和倦怠交加,燕秀秀闻言不禁心疼起来,只恨自己不能替他分担,又恨那个可以替他分担的人却不在。
燕秀秀怨怼道:“相爷,你当真宠惯着公子,教他去清安胡作非为么?”
李檀脚步一顿,才清楚自己这日日的焦虑从何而来。却也不是为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麻烦事,只是因心底时时刻刻牵挂着岳渊,即便忙起来无暇去想,可这份焦虑却无时无刻不困扰着他。
他轻声叹道:“……他也不是胡作非为,清安的百姓的确需要一个人来主持大局。”
燕秀秀转想起清安城中疫情严重,不知岳渊可否也会染上时疫。她既担忧又愤恨,咬了咬唇,不禁气着骂道:“他个小白眼狼儿……!说走就走,定不会想着咱们为他多担心呢!”
燕行天低斥道:“秀秀,不准这样说公子。”
燕秀秀丽眸含泪:“我却是说错了么?是,也是,他说做甚么就做甚么,谁管得了他!”
李檀接过伞,轻拍着她的肩头安抚。他缓下口气,却不禁笑了一声。
燕秀秀擦了把泪,看向李檀:“相爷笑甚么呢?”
“笑你……明明是大君的人,也敢这样说岳渊。”
此言一出,教燕秀秀、燕行天两人浑身僵持住,片刻,两人齐齐跪在地上,可谁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这夜太黑太深,唯有悬在府衙门口的两盏红灯笼在细风中摇摇晃晃个不停,将李檀袍上的锦绣勾云照得愈发清晰起来。
燕行天艰难地开口道:“相爷已经知道了……?”
燕秀秀低头,几欲辩解道:“相爷,我们兄妹二人对您别无异心,只是……”
李檀出声止住她:“只是当初岳先生去请你们襄助,大君亦不愿凤阳关破,所以才派了你们前来助我破军。后来则是身负使命,要保护岳渊周全。”
燕秀秀咬住下唇,不想李檀竟早就知道了。
李檀说:“起来罢。”
两人顿滞着站起来,只听李檀再道:“我为了报恩,你们为了完成大君的嘱托,殊途同归,本没有甚么异心可言。”
李檀再斟酌一番,沉声再道:“……燕兄,现在清安时疫泛滥,我实在不放心岳渊一人。我希望你能去清安……不是命令,算作恳求。”
燕行天脸色愈发凝重起来,半晌,他反手抽出刀来,奉至头顶。刀身在雨水中泛起鳞光,但听他声音威且肃,说:“属下愿为相爷而死。”
刀客奉刀,便是奉命。
李檀接过,重新将其推入刀鞘当中,道:“谢谢。”
叹息间又想起当日傅俊生所言“岳公子不是你养得玩意儿,你无权干涉他的选择”,这几日想来,或许他在无形中真得束缚住了岳渊……
愧疚总要比难过多一些。终是再补了一句:“别告诉他是我教你去的。”
燕行天应下,当夜就赶去了清安城。
来时牵马走过长街,见城内已经大为改观。
街道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虽然几处巷子里还躺着无家可归的流民,但见顶上设着棚头遮挡,虽不能遮风挡雨,却也无端生出些归依感。
一路走来,时不时见到几家店面大敞,些许生意上门,偶闻交谈中夹杂着几声笑语。
正走着,忽闻“轰隆”一声碎裂大响,燕行天着急望去,见一处临时搭建的简陋竹棚子歪塌了下来。
他赶忙放下缰绳跑去帮忙。燕行天本是力大无穷,一人双臂托起棚顶,几个女人连忙道谢着将棚子再支起来。
燕行天搭手用绳子将连接处系得更紧,这头刚送下手,一个小姑娘走过来,约莫是将他也当成困在清安里的流民,捧了碗刚领来的热粥端给燕行天,表示感谢。
小姑娘教多日惶惶吓怕了,见生人还是有些畏怯,也不跟燕行天说话,就使劲把碗塞到他手中。
大人看燕行天衣着不俗,腰间的鳞刀更是贵重,看得出是位官爷。破碗中唯有几粒米的稀粥在他手掌中太过寒酸,孩子娘亲赶紧带着她给燕行天道谢又道歉。
燕行天却不放在心上,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揽过那孩子逗了她一逗。直到她唇边抿住了些笑,自己也豪声笑起来。
“这些日子还好过吗?”燕行天问道。
“好。好。”女人露出些羞涩的笑意,“多亏了钦差大人,总比以前好多了。”
燕行天一听,便知她指得是岳渊,更详尽地问了几句。
听她说,岳渊来得当天,流民正闹着乱,差点没将他打了出去,好在傅俊生以前是清安的县令,在一干百姓面前扬声言明来意,竭力稳住了局面。
岳渊即刻亮出钦差令牌,说江兴知府董汝腾已经被斩首,而皇上也知道了清安的事,所以派他来帮助百姓渡过现下难关。
众人见他年少,总不太信任,但能有一个朝廷命官留在这里,说明朝廷还没有放弃清安。
一开始拾起救灾事宜,岳渊还有些吃力,因不得百姓信服,许多事都难以推行。百思其下,他就仿照李檀的祭天仪式,也在清安举行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祭礼。
好巧不巧,当他念祭文至“风调雨顺”之时,天忽落甘霖。正在众人诧异间,傅俊生就赶忙解释说岳渊乃文曲星下凡,上神选定的天命之人,是来拯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黎民百姓的。
说岳渊是文曲星,倒也合他文状元的身份。
百姓见此祥兆,又听他是甲戌年的状元郎,一时对这位天降少年信服不已。
之后的事,都也好办多了。
“岳大人和傅大人也不怕那怪病,亲自带着郎中到我们这里,把那些得病的人都带去县衙里安置了。听说每天都去看呢。”
燕行天听着这些人对岳渊不住地夸赞,又是摇头又是感叹。待喝完这碗粥,就起身告辞往县衙里去了。
长长的队伍有条不紊地排在县衙门口,浓郁的清苦药香从里头飘出来。
远远地,燕行天就看见岳渊躺在粥棚旁边的一张长椅上闭目小憩。
傅俊生刚刚放下大勺子,跟一名衙役换下班,移了张凳子坐到岳渊旁边。
他拿起一旁的竹团扇子给岳渊扇着风,却不想岳渊轻易就醒了过来。
傅俊生看见他急忙转身望过来时的欣喜,可这眼中欣喜的亮光却又瞬间黯下去。
“傅先生……?”
他的失落显露无疑,岳渊这般人似乎还不太会隐藏情绪。傅俊生想,许是岳渊以为他是旁的甚么人,那个岳渊心里一直相见的人。
岳渊醒醒神,不容自己再睡下去。傅俊生正劝他再多休息一会儿,高大的身影便拢近了。岳渊低头揉着眉心放松,只听熟悉的声音响起:“公子。”
岳渊抬头见是燕行天,惊喜地从长椅上站起来:“燕统领!”
“一切可好么?”燕行天问。
“好!”岳渊可以说是有些雀跃了,脸上是不加掩饰地笑意,“李檀呢?他还好吗?是他教你过来的?”
燕行天吞吞吐吐道:“……相爷很忙,我、我是自己过来的。”
“……”
岳渊僵住声,不说话了。
见两人皆沉默下来,傅俊生赶忙道:“燕统领一路辛苦,去屋里坐坐罢?”
县衙已经设成了病所,常人住不得了。岳渊和傅俊生都住在离县衙不远的一处院子里,院子不大,却干净舒适。
岳渊请傅俊生留在粥棚看着,他则带燕行天去院子里安顿下来。
屋内,呜噜噜的茶水沏了满杯,岳渊将茶碗递给燕行天,教他解一解渴。
燕行天接过道谢,环顾四周,见此处实在寒酸得紧。整间厢房仅一床一柜、一桌一椅而已,中间搁了一块木屏风,隐约见床头上还摆着几本书,一旁站着个鹤形油灯,约莫到了夜晚,也仅这一点光亮罢。
“苦了公子了。”
“还好……”岳渊失神片刻,终是小心地问道,“李檀他、他还在气我么?”
燕行天方才就见他失魂丧魄的,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失笑道:“相爷哪里舍得生你的气?……只是现在江兴所有事务都压在他身上,当真是让人有些喘不过来气。”
燕行天提及此事,就与岳渊说:“城中的药材不够了罢?”
岳渊点了点头:“现在开出的方子只能压住疫情,不能根除。城中药材本就不太富余……怕是撑不了几天。”
燕行天安慰道:“你别担心,相爷还在想办法。相信过不了几日,清安百姓就有得救了。”
岳渊握起拳:“我总不能甚么都靠着他。”
“公子若真想帮他的忙,当初就不该来清安。”燕行天说,“单单是一个傅俊生也就算了,你也走了,江兴的事还不都是相爷一个人顶着么?”
“我……”岳渊垂首,悔恨非常,“我也是怕他不肯放傅先生……清安这样又……”
“好啦——!”燕行天见他神情懊恼,索性不再提这件事,转而道,“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你不知道相爷想出甚么法子来安置这些流民……”
这般说着,燕行天就将李檀近来的事讲给他听。
得知李檀一切安好,岳渊原本沉重的心情忽地轻松起来。又听李檀将江兴事务处理得无一处不妥当,自个儿却莫名骄傲起来,沾沾自喜的。
燕行天夸李檀好,岳渊也要附和一句“那是自然”。
燕行天见他又重新焕发神采,这才放下心。
岳渊将他安排在别间居住,虽然狭小了些,却也能住人,燕行天不在乎这个,也住得惬意。
等到晚间的时候,他修书一封给李檀,将清安城的现状告知。
信传到江兴府,燕秀秀将信念给李檀听,念完就勾起笑来。
“公子可真行,清安有他在,也不用相爷担心了。”
李檀批阅文书的朱笔顿了顿,没有答话,只道:“好了,准备准备去门英坡的事。”
“先去门英坡视察么?”燕秀秀说,“那岂不是更好了呀?门英离清安城那么近,咱们正好也去看看公子?”
“再说罢。”说着,又将视线移到文书上。
燕秀秀抿了抿笑,将信件折好,轻轻搁在李檀手边,道:“好,那我先去整队了。”
门被小心带上,李檀睥睨了一眼手边的信件,轻笑了声,却又即刻敛住,装作不经意地把信压在一干公文之下。
燕秀秀知道李檀心中想着甚么,也不挑破。
果真到了门英坡,燕秀秀就见李檀一刻也不停地视察完新修的水利工事,交代下一干事宜。等午后简单用过膳,李檀口上说着再去底下看看,实则马不停蹄地赶去了清安。
燕秀秀知道门英坡的事一时也不能搁下,就也没随他去。
门英坡离清安城不远,暮色四合时分,李檀就赶到了。
燕行天一早收到燕秀秀的回信,知道今日李檀可能会来,提前吩咐城门的守卫留神。一收到李檀到清安的消息,就赶紧来迎接了。
“相爷——!”
燕行天替李檀牵着马,李檀静默着环视四方,见城中面貌焕然一新,果然教岳渊和傅俊生两人打理得井井有条,心下不禁宽慰几分。
燕行天说岳渊和傅俊生正在县衙、粥棚里忙着,李檀远远地看过一眼,也没过去打扰,只说到岳渊的居处等他就好。
燕行天见他风尘仆仆,知道他一路辛苦,就先领他到院中休息。
李檀巡视半天,又赶了一晌的路,自是累极困极,只略略吩咐燕行天不必将他来的事告诉旁人之后,就在岳渊的房间里沉沉睡下了。
他始终搁不下门英坡的事,想着等见过了岳渊,再连夜赶回去。
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等到外头有些动静,他才从梦中挣扎出来。硬邦邦的床板硌得他腰身酸痛,缓缓坐起身,头却愈发昏沉。
他轻揉着眉心,忽听见屏风外传来傅俊生的痛呼,继而是岳渊急切的声音:“忍一忍罢,总要上过药才能好。”
傅俊生在施粥的时候不慎跌了一跤,脚踝撞到一处尖锐上,顿时血流如注。岳渊将他一路背到院子来,拿了随身携带的伤药给他。
这药粉药性极烈,甫一洒上去就是一阵难忍的刺痛。
傅俊生在牢里受过酷刑,对疼痛尤为奈不得,一时疼得竟掉下泪来。
岳渊又安慰了他几句,这才蹑手蹑脚地将他受伤的脚踝用布条缠上,说道:“傅先生,没事的,过一会儿就好了。”
烈烈阳光透过窗纱,变得安静而柔和,将岳渊极为英俊的轮廓都勾勒得柔软起来。
傅俊生怔了片刻,复想起岳渊在祭礼上接受百姓朝拜的模样,心中好似教甚么东西撞了一下。
他声音有些低,还有些含混不清:“你不用总称我甚么先生,岳公子少年英杰,我自叹不如……万万当不起这声‘先生’……”
“先生年长于我不说,如今为了清安百姓,不顾己身安危,此大仁大义之举,令临川十分钦佩。”岳渊为他穿上鞋,抬头道,“临川自该尊重先生。”
“不如以后你就叫我‘瘦鹃兄’好了……咱们以兄弟相称,日后……”
“岳渊算作我儿,瘦鹃兄长于本相,与他以‘叔侄’相称更适当些。”
傅俊生教这突然横进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看去,见那倚着木屏风而立的人不正是李檀么?他惊讶道:“……相国?”
岳渊猛地回身,这轩然霞举之姿落尽眼底,不禁微微颤抖起来,满目都是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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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檀: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我儿岳渊。)
岳渊:想亲他,让他闭嘴。(生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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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有罪!我偷懒了!更新迟了,非常抱歉!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