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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烙印
庆功宴的喧嚣如潮水退去,留下的并非宁静,而是心中一片泥泞的沼泽。那份胜利感被对"匿名大神"的复杂心绪污染,面对团队成员纯粹的热情时,总隔着一层难以言说的薄膜与愧疚。像一台超载运行后强制关机的服务器,表面沉寂,内里却充斥着紊乱数据和未处理的错误日志。
正欲以更多工作埋藏自我时,林薇带来一个看似与技术攻防无关、却更令人心烦的消息——为庆贺"白桥"成功御敌且用户量突破里程碑,同时为"放松神经,增进核心团队与资方沟通",她提议举办一场小范围非正式社交晚宴,并"建议"邀请那位功不可没的"匿名技术顾问"出席。
此议如石投湖。邀顾云深?以"技术顾问"身份现身半公开社交场合?简直荒谬!几乎能预见,当顾云深那张苍白、刻满罪孽感的脸出现在灯光下,与那些对"白桥"饱含期许的目光相撞,将是何等灾难。这无异于将竭力隐藏的、与"原罪"的隐秘连接,暴露于危险聚光灯下。
几乎本能地、斩钉截铁回绝:"林总,这位顾问情况特殊,身份需绝对保密,不宜出席任何公开或半公开场合。他的帮助,我们心领即可。"
林薇似不意外,优雅晃动着咖啡杯,目光锐利:"苏苏,我理解你顾虑。但需知,商业世界中,某些力量即便隐于幕后,也需通过适当方式给予认可与维系。尤其……是如此关键的力量。"顿了顿,意味深长补充,"当然,若你坚持,我尊重。不过,团队小聚放松,仍有必要。"
最终,晚宴以"白桥"核心团队与启明资本部分高层的内部聚会形式举行。地点选在一家格调高雅、私密性极强的会员制餐厅。
刻意装扮,穿上一条款式简约的黑色连衣裙,试图以得体外表掩盖内心的疲惫混乱。然而踏入包厢,看见那精心布置的长桌、摇曳烛光、空气中流淌的舒缓爵士乐时,强烈的不适感仍攫住了她。这氛围,太像……太像顾云深曾通过数据为她精心编织的那些"浪漫之夜"的线下复刻。那些被刻意营造的"恰到好处"的温馨与情调,曾是深信不疑的"灵魂契合"佐证,如今却成了刺眼的标签,提醒着过往的愚蠢与伤痛。
强迫自己落座,脸上挂着得体微笑,与林薇和团队成员交谈。但神经始终紧绷,如拉满的弓,对周遭一切细节保持过度警觉。
晚餐在看似融洽中进行。团队成员谈论技术、用户反馈、未来规划,充满希望。林薇则分享投资圈趣闻与行业洞察,引导话题。
然而,一个微小的"bug",就在这看似平滑运行的社交程序中,悄然触发。
一位启明资本方的高管,是位举止优雅的女士,闲聊中提到她最近迷上的一个极其冷门、源自北欧的冥想流派,并分享了其中一种独特的呼吸技巧。
几乎是出于一种被过去一年训练出的、刻入骨髓的"投其所好"本能,大脑尚未反应,话语已脱口而出:"是的,那种'冰原呼吸法',确实对平复焦虑有奇效,尤其在深夜独处时,配合特定环境音……"
话至一半,猛然刹住,脸色瞬间惨白!
怎会如此清楚?!此流派冷门到几乎无中文资料,那呼吸法的细节与适用场景……
一个冰冷事实如毒蛇窜入脑海:这是顾云深曾为营造"灵魂共鸣",通过非法获取她的浏览记录与数据后,刻意引导并"匹配"给她的"共同兴趣"之一!在那365天里,他"恰好"也对此流派"深有研究",并在她某次提及压力大时,"自然而然"推荐了此呼吸法,还与她"深入探讨"过精髓!
以为早已将那些被植入的"虚假喜好"剥离干净,却未料在放松警惕的瞬间,这些如病毒潜伏于思维习惯深处的"数据残影",竟会不受控地跳出来,完成一次可悲的"条件反射"!
那位女高管略显惊讶,随即露出欣赏笑容:"苏总也了解此道?真是难得!看来我们颇有共鸣!"
团队成员们也投来好奇与敬佩目光,觉得苏念学识渊博,连如此冷门领域都有涉猎。
唯有自己知晓,这看似"默契"的背后,是何等令人作呕的真相。感觉自己像个被输入特定程序的仿生人,在无知无觉中,执行了一段来自"逆向蓝桥"时代的陈旧代码。
一股混杂着羞辱、愤怒与巨大无力的寒意,瞬间席卷。置于桌下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陷掌心。
后续的晚餐,成了一场煎熬。变得异常沉默,机械进食,对周遭话题反应迟钝。团队成员与林薇察觉异常,只当是前段过度劳累,未作深想。
晚餐结束,众人道别。林薇安排车辆送回。
坐于飞驰的车后座,望窗外流光溢彩却无法温暖的都市夜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虚无。
以为早已走出那座由代码数据编织的水晶宫,成为清醒独立的建造者。
可方才那该死的"bug"无情提醒——顾云深遗留的"遗产",远不止技术依赖与情感创伤,更是这种深植于行为模式中、难以根除的"数据烙印"。
与团队成员,与林薇,与此真实世界的连接,仍不可避免地在某些瞬间,被那段虚假过去的幽灵干扰。
这才是最令人绝望之处。
可拒绝他的告白,可划清利益界限,可强迫自己接受他"赎罪式"的技术援助。
却无法轻易格式化已被打磨的思维习惯,无法彻底删除那些被精心植入的"共同语言"与"条件反射"。
这关系的"bug",超越爱恨,无关原谅。
它是更深层的、系统性的污染,是需用余生去不断识别、清理与对抗的……后遗症。
车停公寓楼下。
未立刻下车,靠于座椅,闭目任由那冰冷的绝望感包裹。
成功地建造着"白桥",为无数人提供安全的连接。
可与之身、与此真实世界的连接,却仍布满需不断调试修复的"bug"。
此路,远比想象漫长,也更孤独。
而那制造了所有"bug"的源头,此刻,是否也正在某处角落,为其无法挽回的过错,承受着另一种形式的、无尽的凌迟?
此念令人烦躁。
深吸气,推开车门,步入冰冷夜风。
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与内心"bug"搏斗的无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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