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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踪迹十年心
十年。
时间像最冷酷的雕塑家,悄无声息地磨平了一些棱角,又深刻地刻下了另一些痕迹。足以让一座城市改换新颜,足以让一个行业几经沉浮,也足以让两个曾经紧密相依的灵魂,在命运的洪流中,被冲刷至看似毫无交集的两岸。
司淮霖,或者说,如今在音乐圈内名声赫赫的 J-S。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符号,代表着国内摇滚乐坛一个独特的现象——技术精湛、创作犀利、风格多变,以及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混合着疏离与爆发的舞台魅力。她所在的“深水(Deep Water)”乐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靠在酒吧驻唱和零星音乐节露脸来维持生计的地下团体,而是成为了各大音乐节压轴的常客,专辑销量屡破纪录,甚至在国际舞台上也拥有了一席之地。
舞台上的J-S,留长了她曾经利落的短发,墨色的长发时常随意地束在脑后,或散落在肩头,随着她激烈的演奏而飞扬。她依旧偏爱那抹浓烈的黑与红,定制的电吉他造型更加张扬,音色也更加暴烈精准。她的台风更加沉稳老练,掌控全场,一个眼神,一个扫弦,便能引发现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媒体用尽了溢美之词——“摇滚女王”、“天才吉他手”、“用音符撕裂虚伪的诗人”。
然而,镁光灯背后,那条通往“火热”的道路,远非外人看到的那般一帆风顺,甚至可以说是布满荆棘与背叛。
十年前,她怀揣着与“回声唱片”的合约和理科状元的光环踏入这个圈子,本以为能专注于音乐创作。然而,现实的残酷很快显现。林晟,那个曾信誓旦旦说她“是块璞玉”的制作人,在乐队初期面临资金链断裂、风格不被市场接受的困境时,选择了带着部分资源悄然退出,留下一个烂摊子。所谓的“合约”,在资本和现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那段时间,是司淮霖人生中继家庭变故后的又一个至暗时刻。乐队成员人心惶惶,演出机会锐减,网络上充斥着对她们“江郎才尽”、“炒作学霸人设”的质疑和谩骂。她仿佛又回到了十七岁前那些独自在“拾光”驻唱的夜晚,只是这次,她肩上扛着的,不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生计,还有整个乐队的梦想和未来。
她没有倒下。骨子里那份栎海港赋予她的韧劲和决绝,在绝境中被彻底激发。她几乎是不眠不休,一边稳住队员情绪,一边带着乐队重回地下,在最原始、最粗糙的Livehouse里一场接一场地演,用最直接、最生猛的现场魅力重新积累口碑。她包揽了大部分词曲创作,风格愈发尖锐,直面现实的虚伪与生活的荒诞,反而意外地击中了许多都市年轻人的内心。她学会了与新的、更靠谱的合作伙伴周旋,在保持音乐核心的前提下,进行必要的商业妥协。
登上顶峰不难,难的是被踢下神坛后,还能咬着牙,带着满身伤痕,一步一步再爬上来。
她做到了。经历了低谷、背叛、质疑,“深水”乐队和她本人,如同乐队名字一样,在看似平静却暗流汹涌的深水中,积蓄了足够的力量,最终以一种更加强势、更加成熟的姿态,破水而出,惊艳了所有人。
只是,成功的光环之下,那个真实的司淮霖,却愈发沉默和封闭。她极少接受深度采访,社交媒体几乎由团队打理,私人生活成谜。圈内人评价她“专业但难以接近”。只有极少数亲近的工作人员知道,她偶尔会在演出结束后,一个人待在空旷的休息室里,对着窗外城市的灯火,沉默地抽很久的烟。她的钱包最里层,始终放着一张已经泛黄、边缘磨损的旧照片,照片上是两个穿着校服、并肩坐在海边礁石上的少女,笑容干净,眼神明亮。那是她们高二那年秋天,许下“四月约定”后,请路人拍下的。
没有人知道J-S为什么取名J-S。只有她自己记得,那是很久以前,另一个女孩看着她说“司淮霖,你的名字笔画好多,以后我给你起个简称吧,J-S怎么样?像吉他弦(Guitar String)的缩写,又像……”女孩当时没说完,只是笑着眨了眨眼。而留长发,也只因那人曾偶然提及:“等你头发留长了,我们扎一样的辫子好不好?”
这些细微的、如同密码般的印记,成了她在这喧嚣浮华的名利场中,唯一能够紧握的、关于过去的真实。
而悸满羽,如今是心理学界小有名气的季医生。
她在北京拥有了一家独立的心理咨询工作室,取名“心隅”。名字不算温馨,甚至带着点冷静和疏离,取“心灵一隅”之意,旨在为那些在内心世界迷失、困顿的灵魂,提供一个可以安全停靠、被理解和探索的隐秘角落。工作室装修是极简的北欧风格,色调以灰白和原木色为主,冷静而专业,一如她给人的感觉。
十年的光阴,将当年那个苍白脆弱、需要人保护的女孩,淬炼成了一位沉稳、理性、眼神中带着洞察与悲悯的专业人士。她在国内顶尖医学院完成本科和硕士学业后,凭借优异的成绩和导师的极力推荐,获得了出国深造的机会,在世界知名的心理学研究机构完成了博士学业。归国后,她婉拒了多家大型医院的橄榄枝,选择独立开业。凭借扎实的专业功底、独特的共情能力和严谨负责的态度,“心隅”和她本人在业内及来访者中积累了相当不错的口碑。她尤其擅长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和青少年心理问题的干预。
外人看到的,是季医生冷静专业的形象,是“心隅”逐渐上升的声望。但无人知晓,这十年,她是怎么一步步从那个暴雨夜逃出的、身无分文且心脏孱弱的女孩,走到今天的。
被父亲强行带走,几乎等同于断绝关系。她身上仅有逃出时藏匿的那点微薄现金。初到北京,住的是最便宜、潮湿阴暗的地下室,冬天没有暖气,夏天闷热难当。心脏的旧疾像悬在头顶的利剑,医药费是沉重的负担。她不敢、也不能再用家里一分钱。
她靠着向学校申请的困难补助、拼了命学习换来的最高额度奖学金,以及同时打着三份零工——餐厅服务员、家教、资料翻译——来维持生计和支付药费。她像一只永不停止旋转的陀螺,白天上课、打工,晚上复习、研究案例到深夜。身体的透支是常态,低血糖、心悸、晕倒……医院几乎成了她另一个“家”。好几次,她都是在图书馆或者打工的地方被好心人送去急救,醒来后,看着苍白的天花板,咬着牙,又一次次地爬起来。
她不敢停。停下来,就会被巨大的生存压力和那份无望的思念吞噬。她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学习和工作中,用近乎自虐的方式麻痹自己,也试图以此积累逃离过去、掌控自己命运的资本。
成为心理医生后,她更是将“病人的生命与健康大于一切”奉为圭臬。她可以为了一个陷入危机的来访者,连续工作几十个小时不休息,可以自掏腰包为经济困难的患者垫付部分费用。她的敬业和奉献赢得了尊重,却也让她本就堪忧的身体状况更加雪上加霜。同事劝她休息,她总是淡淡一笑:“没事,我还撑得住。”只有她自己知道,抽屉里越来越多种类的药瓶,和那日益频繁的、需要靠药物才能压下去的胸闷与心悸,在无声地诉说着代价。
夜深人静,当她结束一天的工作,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那个如今虽然宽敞明亮、却依旧显得空旷冰冷的公寓时,她也会允许自己有那么片刻的沉沦。她会打开一个上了多重密码的文件夹,里面存着寥寥几张关于J-S的公开照片和演出视频片段。看着舞台上那个光芒万丈、陌生又熟悉的身影,看着她眼底那份被岁月和生活磨砺出的、更深沉的疏离与坚韧,悸满羽的心,总会泛起一阵细密而持久的疼痛。
她们之间,横亘着这沉默的十年。
有太多未曾言说的误会,有被迫分离的无奈,有各自道路上承受的、不为人知的苦痛,也有那份被时光沉淀、却从未真正消散的、复杂难言的情感。
矛盾吗?
是的。
思念吗?
从未停止。
只是,她们都选择了将这一切,深深地埋藏起来。如同深海中沉默的礁石,表面被水流磨得光滑,内里却刻满了十年风霜的痕迹。
一个在舞台上燃烧自己,用震耳欲聋的音乐掩盖内心的孤岛。
一个在咨询室里治愈他人,用专业的冷静包裹自己千疮百孔的心脏。
两条平行线,在十七岁那年后,似乎再无交汇的可能。
直到,命运那只看不见的手,再次悄然拨动了齿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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