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神箓

　　云行当空，日有昏晦。

　　经过风无碍、柳澹、魏紫妩、朱西夜、何三元五人，与神行军的一通交涉下来，郭昧终于同意放行一众翼人老幼，但那五名受伤的翼人青年，必须接受检验，方可通行。

　　当检验到蒙眼的翼人青年时，神行军的兵卒恍然大呼。

　　“将军——情报上说，翼人的叛将庞奕，被射中了右眼，此人亦正好伤在右眼！”

　　霎时，人声哗然。

　　翼人老者们七嘴八舌辩解：“官爷有所不知，此人最是手脚拙钝，他那右眼，只不过是前些日子，掘金时不幸被扎伤。”

　　然而，郭昧对此置若罔闻，径步上前，一把抄起蒙眼青年握拳的两手，用力掰开，果见掌中厚茧结块，立时勃然大怒。

　　“人尽皆知，庞奕擅使双锥，如今人证俱在，还敢有何抵赖！”

　　瞬间，齐刷刷的弓弩，对准了一干翼人。

　　同时，风无碍焦灼的目光，亦几欲将那蒙眼的翼人青年洞穿。

　　“若他是庞奕……”

　　她心思急转，二十一年前的旧恨涌上心头，献羊村祠堂内的十具棺木，仍历历在目。彼时，她曾暗中发誓，总有一日，要亲自手刃了这个，阴差阳错之下，令她的良心，从此背负上十条人命的罪人！

　　只是，她的目光又闪了闪——

　　在来路上，她曾暗中留意过所有翼人，发觉此人之双翼，似乎已被什么利物，从根削去。想来，过去凭一双超凡巨翼，叱咤磷疆的庞奕，断然不至于无能到，连事关命脉的一双羽翼都保不住。

　　几息过后，目光淡去。

　　“他不是庞奕！”

　　“他没有一双，得天独厚的洁白羽翼！”

　　“他只是一个，连乌涌泽都飞不出去的天残无翼人！”

　　手扶曲木拐杖的老者，弯着腰，驼着背，喘着气也要战战兢兢地，将那蒙眼翼人青年护在身后。

　　但对峙的神行军不为所动，将蓄势待发的弓弩拉到极限。

　　只听郭昧一声令下：“众将士听命，翼人心怀不轨，窝藏叛党，全部就地射杀，不留活口！”

　　当即“咻”的一声骤响，一百多支箭矢，夹杂着小儿的哭声，老者的谩骂，自四面八方飞向无力反抗的翼人。

　　紧随着“咄——”的一瞬，呼啸而来的一排排箭矢，便被风无碍控在了半途。

　　“好哇，仙君竟不守六疆公约，那我等亦无须再客气！”

　　似乎就是等着这样一个契机，以郭昧为首的神行军再无顾忌，朝着包围的中心使出浑身解数。

　　密集的箭雨；

　　扎实的拳脚；

　　凛冽的刀枪。

　　一过招，风无碍、柳澹、魏紫妩、朱西夜、何三元等人才察觉，这些神行军中，并非全然普通的寿比人，其中还隐藏着好几位金丹境的高手。

　　至于金丹从何而来，风无碍最是清楚不过！

　　但此刻，她没有功夫去怨忿生命的不公，在柳澹、魏紫妩、朱西夜、何三元四人的格挡之下，她必须要尽快，掩护身后这帮老幼病残的翼人撤离。

　　她迅速结印，给他们加了一层防御结界，一边在前头开路，一边催促后边的跟上。

　　如此，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躲躲闪闪之下。

　　蓦然，撞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恰巧云层破开，天光乍现，光束在他身上围成圈，使他的面容，在风无碍眼里一览无遗——

　　圆睁的虎目，直挺的鼻梁，宽颚方额……

　　“叶——”风无碍尚未出口的呼唤，即被对方以更响亮的声音压下。

　　“红蜂蚁组，随咱守好西南面，那边近沼泽，莫要被他们遁去了！”

　　风无碍闻讯，当机立断改变方向，率着一众翼人，直往西南面遁去。尾缀其后的柳澹、魏紫妩、朱西夜、何三元四人，虽不能真正伤害神行军，却也屡用奇招，断开追兵。

　　直至最后，拦截风无碍的寿比人，相继被她以定身符甩下，独留一人，孤身追至沼泽，才忿然叫住他。

　　“叶观林，你怎会在此？！侵略他族，杀戮平民，此乃善道之所为么！”

　　闻者虎目瞬间为之一黯：“族师大举进攻磷疆，每村募神行军一人，咱不来，旁人就得来！”

　　“可是……”风无碍还想驳斥一二，却被叶观林制止。

　　“追兵随后就到，长话短说，你可还记得，当年闯入祠堂的那伙面具人，他们的面具是何模样？”

　　风无碍讶异，早已在脑海中，回忆过千遍的画面冲口而出。

　　“青面獠牙，云纹火焰。”

　　“可是这样？！”叶观林猝然将一张，皱巴巴的纸抻开在她面前。

　　风无碍瞬间变色，叶观林亦神情为之一沮。

　　那是一个五朵云纹火焰的图案，与连云子、惠俐等人的别无二致！

　　“叶观林，你究竟看到了些什么？！”

　　风无碍的心直往下沉。

　　可叶观林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笑笑，反催风无碍“快走。”

　　“他肯定瞧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而且这件事，危害大到足以令他无法开口！”

　　行出数丈的风无碍，骤然心中一窒，猛然回过头来，扯着他的衣袖。

　　“叶观林，别留在这里与他们同流合污了，你跟我走吧！”

　　可是，叶观林只苦笑摇头，顾左右而言其他。

　　“小风，多谢你送回的红晶灵石，真是帮了咱们村大忙！若是我以后不在了，可否看在荃婵姨的份上，多多关照一下咱献羊村？”

　　风无碍听他这么一说，更加无法一走了，两厢拉扯之下，负责断后的柳澹、魏紫妩、朱西夜、何三元四人赶到，皆言神行军骁勇，不出一刻追兵便到，劝风、叶二人速作定夺。

　　“走罢，小风，莫要回头！”叶观林像小时候一样，奚落她。

　　风无碍无奈，只得从荷包内，取出一颗护体丹丸，令叶观林服下，又借来他的佩刀，命他忍着点。

　　叶观林二话不说，一一照做。

　　下一瞬，他的右肩，便挨了风无碍深入骨髓的一刀。

　　“对不住了，叶观林，我不能让你背负私放敌军的罪名。”风无碍沉痛松开刀柄，转身头也不回地，追向远去的丙申小队四人。

　　天惶惶，夜冥冥。

　　脱离了神行军的包围后，五人小队带着一群翼人，又疾行了十数里，才缓下了脚步。

　　按理，他们已经抵达了镇龙泽，前前后后加起来，也迁徙了有八十余里，可是，却并不见任何人来接应，也不曾收到，将这帮翼人安置于何处的消息，茫然四顾之下，决定就地安顿，等明日再作打算。

　　依然是湿漉漉的沼泽地，但这次翼人们，不再只铺一层漏洞草席，而是谨慎地铺了里外三层。

　　正当忙活之际，忽然从远处，“扑棱扑棱”地来了几名翼人青年。

　　甫一落地，便惊喜地唤出了，蒙眼翼人的名字。

　　“阿泽？怎会是你？！”

　　蒙眼翼人亦回以相当的惊喜，冲上前与几名翼人青年寒暄。通过几人的对话，才得知，来者是阿泽的工友，曾在同一个掘金场里劳作。当得知阿泽等人的境况后，还热烈邀请到他们的观澜郡去留宿。

　　“喏，就在前方不远处，与其躺在此处又湿又冷，又担惊受怕，倒不如去我们那儿挤一挤。”为首名唤招哙的翼人如是劝勉，“若是天清气朗，还能瞧见星辰万千。”

　　霎时，便说动了一干翼人小儿。

　　于是，老老少少的翼人，在招哙等人的协助下，很快收拾起家当，又经过风无碍、柳澹、魏紫妩、朱西夜、何三元五人的辅助，劳师动众地奔赴观澜郡。

　　抵达后，众人才惊喜发现，观澜郡果然郡如其名，在其上空竟无一浮石，独得一方巴掌大的星空。

　　“好耶——”小儿们眉开眼笑，欢欢喜喜地陪伴着老者，将携带的苔藻拆开，不厌其烦地裁成小条，再架起大锅，煮一半，留一半。

　　“咕咚咕咚……”

　　锅里的苔藻冒出一股腥气，招哙等人又送来一些肉干，顺便接走了阿泽等有伤在身，却尚能行动的三人，说是许久不见，当浮三大白，共话当年。

　　天星幽渺，夜岚深重。

　　在离他们十里外的丛林内，新搭了几所营帐，营帐外，则是神行军前锋游击排陈队的主将郭昧，在因当日的失误惩戒士兵。

　　几番责罚下来，一众寿比人将士皆怏怏回到营帐，七零八落躺下后，口中犹自不甘心地抱怨。

　　“要说啊，最该罚的，是那红蜂蚁组的叶观林！咱们中了仙君的术法，脱不开身便算了，可他早一步拦在了出口，却还是叫人跑得一个不剩！”

　　“兄弟，你是不知道，那叶观林是出了名的贪生怕死，虽有筑基修为，每次进攻却躲得远远的，生怕敌军挨着他似的！要咱说啊，这次活该他挨刀子，那种废物，就该把他砍死！”

　　如此一通抱怨下来，引发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

　　继而，又有人小声嘀咕：“瞧他整只右手都快废掉了，想不到仙君真能下狠手。”

　　“呸——”一声谩骂紧随其后，“什么仙君，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

　　人声逐渐安静，始终立于帐外的叶观林，将一切尽收耳内，又默然退至一旁的伙房。挨着炭火的余光坐下后，取出怀中一直不敢示人的图案，忆起白日里，风无碍叫他离开的一幕，方正的面庞上，只余无尽的苦笑。

　　“小风啊小风……”叶观林无声喟叹，“自打我见识过那人的真面目后，哪里还能走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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