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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承人
人们常说,时光会改变一个人。其实不然。
当邬姉真回首,看到的仍是最初的自己,也许中途她曾弄丢过,但最终还是误打误撞地找了回来。
她偶尔会想念那个白衣青年,他曾像一场美梦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但雷蒙德公爵总是占据了她大部分的生活。
公爵府里里外外的人都知道,雷蒙德公爵很宠爱一个从斗兽场出来的女奴,给她想要的任何东西,这份殊荣就连公爵的嫡长子也无法获取。
日子久了,人们除了艳羡和不屑,逐渐多了一些诽谤的声音。
“那位女奴正在试图取代公爵夫人,想要杀死公爵的继承人!”
“雷蒙德公爵真的老了,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奴隶上位杀害自己的儿子!”
“天啊,女人真可怕!雷蒙德公爵为什么还不杀了她,反倒要让她去处理那件事——”
那件事……
邬姉真单手支着下颌,闭着双目像是睡着了。但她面前有一位骑士正在禀报详情:“大人,我们在白蔷薇城郊区截获了一批数额巨大的赃款,款项目的地是长老会。”
“挪用公款,贿赂教会。看来法尔斯是真的安耐不住了,雷蒙德的病情越发严重,让他很心焦。”邬姉真宛如自言自语。
忽然话锋转到其他地方,问道:“教会意图和异教徒侵占马萨王城领土的事有进一步线索了吗?”
“回大人,目前正在搜查嫌疑人。”
“很好,下去吧。”
等骑士离开,邬姉真忽然疲惫地揉了揉额头,呼唤道:“丽拉。”
一个妇人恭敬地从门外走进,垂首行礼道:“大人。”
(邬姉真不允许任何人叫她附属名称,所以手下人都叫她大人,而且大人的称呼也有利于她帮雷蒙特公爵做那些见不得光或者不方便做的事。)
她柔下声音,问道:“特科呢?”
“小少爷在学习剑术。”
“我知道了。”邬姉真说起另一件事,“法尔斯在军事学校过得怎么样?听说,他最近要过来了?丽拉,去帮我准备一份见面礼物。”
“是。但——”丽拉似乎有话要说,面上有两分纠结。
“有什么问题吗?”
“回大人。刚才夫人来话,说要给特科少爷介绍联姻对象。”
“嗤!奴隶的儿子需要联姻吗?”邬姉真冷笑了声,摆手说,“没事,丽拉你下去忙别的事吧。等会儿下午茶时间,我会找夫人说明白。”
想用联姻把特科绑住,以便铲除法尔斯的竞争对手,真是天真。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刽子手,可不是为了雷蒙特一死“狡兔竭,良弓藏”。
看来自己要尽早动手了。
雷蒙特公爵府花园,阳亭。
正值盛春,花园里弥漫着一片香氛,娇艳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舞,吸引着一些蜜蜂、蝴蝶流连忘返。
公爵夫人米兰妮儿德正和两位贵夫人在阳亭吃下午茶点,一边有说有笑。气氛显得好不欢乐。
邬姉真出现时,欢乐的笑声戛然而止。
阳光静止了,蜜蜂扇翅膀的嗡鸣声若近若远。
三双愕然又充满敌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其中一位妇人扭过头去,满眼嫌弃道:“米兰妮儿德夫人,你邀请我们来府上做客,为什么不把家里打扫干净?这太有失礼节了!”
米兰妮儿德仇恨地瞥邬姉真一眼,急忙出声劝慰:“莉莉丝,这事是我的不对,我忘了派人打扫——”
邬姉真神情不变,突然上前跨进阳亭,在三位贵夫人惊讶的呼声中,径直走近米兰妮儿德。
她可不想和这三人玩嘴皮子上的功夫,眼珠一转落到那位莉莉丝身上,忽的笑意加深道:“这位就是莉莉丝夫人?夫人为我儿子特科介绍的未来岳母?”
“什么!”莉莉丝陡然听到这个消息,大为诧异,扭头看向米兰妮儿德,“这话真假?你要把卑贱的奴隶介绍给我女儿!”
米兰妮儿德被提前戳破心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想要安慰莉莉丝夫人让她先镇定。
但莉莉丝反应自己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愈发恼怒了,掀桌走人道:“米兰妮儿德,虽然我家是个落魄的贵族,比不上公爵门庭高贵,但也绝不会任人拿捏利用!公爵府的事与我伯爵府无关!”
说完,莉莉丝怒气冲冲走了。另外一位贵妇人见此,也迟疑地告辞离开公爵府。
偌大的阳亭中就只剩邬姉真和米兰妮儿德无声对峙。
米兰妮儿德咬牙切齿:“贱婢,你破坏了我和莉莉丝她们的友情!”
“是你自己搞的。”邬姉真毫不留情反驳。
“呵呵!但那又怎样?即便我没有莉莉丝她们,你也不会如愿。以为特科那小贱人会登上公爵的位子?哼!”
邬姉真仍是面不改色,说道:“既然你已经放弃了给特科说亲的想法,那我先告辞。”
离开花园的路途,邬姉真的心情却不如表现得轻松。
从莉莉丝她们的表现就能看出,奴隶永远只能屈服于公民和贵族,特科在这个王朝绝不会继承雷蒙特的公爵位子。特科无法跃过奴隶的身份,自己又如何能呢?
邬姉真闭上眼,感到前途一片灰暗。
“母亲!”
突然,一个少年清脆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
邬姉真睁开眼,露出一抹微笑,看向那个在花园门口徘徊不定的青葱少年。他除了身板和他父亲一样健壮修长,但性子更多随了邬姉真自己,活泼好动,喜欢斗争。
但特科一般在她面前会装乖巧的样子。
特科望见母亲安全地回来了,脸上的担忧终于消散,不顾礼仪地奔跑过来,一把扑进邬姉真怀里低声道:“妈妈!”
邬姉真伸手抚摸特科的脑袋,柔声问:“特科宝贝,今天过得怎么样?”
特科嗯声答:“妈妈,我学了很多东西,过得很充实。”
“那要不要放松一下,出去逛逛?明天是星期日。”邬姉真有些心疼特科,日日夜夜地勤加学习不止是要让雷蒙特欣赏这个儿子,更是为了母子俩共同的目标。
住在公爵府这样复杂恶劣的环境中,就算自己能保证他平安长大,也无法阻止这孩子被逼得早熟,过早地认识了残酷的人性。
丽拉曾说过,这孩子有两副面孔,在邬姉真面前是童真善良,聪明可爱,但在其他人那里截然是恶魔的样子。
邬姉真刚开始还想要掰正特科的性子,但很快意识到这不切实际。
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在逼迫她们成为残酷的冷冰冰机器,更何况特科拥有着和她一样不安分的好斗基因。
于是邬姉真除了原则上的事,其他小事都随特科去了,也许特科长成一个恶魔对她们都好。
特科依偎在邬姉真怀里,语气少有的撒娇道:“那妈妈能陪我出去玩吗?我们可以去市集买些礼物去拜访艾拉德姨母。”
邬姉真失笑,差点忘了特科还只有十三岁。
她不禁摇头:“艾拉德姨母现在是修道院的修女,每天要忙着研究,我们突然拜访会打搅她。”
特科有点失落,但很快扬起头,笑道:“那我和妈妈一起去踏春好吗?”
“好吧。不过,这之前你先洗个澡,再和我一起去看望你父亲。”邬姉真无奈地答应。
特科面露欣喜,但听到要去见雷蒙特,那点笑意便淡了几分。
雷蒙特已经病了大半年,精神气不复以前,总是窝在卧室里不肯出来。除了邬姉真,旁人很少被允许来看望他。
刚走近敞开的卧室门,鼻子便闻见一股浓郁的混合着病气的药味。特科皱起眉头。
对这个父亲,他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痛恨他,为什么让他和母亲遭受那么多恶毒的非议;一方面又庆幸和敬佩他,他是马萨大陆的英雄,在十年前率军镇压了异教徒叛军的侵袭,保住了风雨飘摇中的马萨王城。
传唱的歌谣中说,当李普利斯王三世驾崩,异教徒叛军从地狱中出来复仇,那千万年积攒的怨恨爆发了,将会带给人间无尽的瘟疫。
然而,过去王朝的气息还未熄灭,英雄雷蒙特公爵骑乘战马出现,带领着一支英勇无畏的骑士部队,击退了叛军无数次的攻袭。
大战的最后一刻,雷蒙特和叛军都已失去力量,但新的一支异教徒叛军从远方赶来,如暴雨压境。
王城笼罩在灭亡的阴云中。
雷蒙特虔诚地跪伏在白塔脚下,请求素未出现的神使恩赐和庇佑王城,最终跪了三天三夜。
在第四天太阳初升的那一刻,神使出现,用魔法制造迷雾和暴风雨,逼退叛军的支援。
王城,马萨王国得以保存。
特科回忆着那首传唱至今的歌谣,心中隐隐升起一股澎湃的情绪,反应过来后,他已经跟随邬姉真走进了卧室。
雷蒙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面色是旧病不愈的惨白,眼神也是无精打采。
“阿真,你来了。”
“嗯,雷蒙特,要喝水吗?”邬姉真走过去,替他倒了一杯温水,坐到床边抓起他的手。
雷蒙特浑浊的眼睛里泛出一丝温柔。
邬姉真柔声说道:“雷蒙特,特科来看你了。”
雷蒙特这才看向杵在门口的特科,呼唤道:“过来,特科。怎么一晃眼,他就长这么大了?”
“你前几天还看见过他呢。”
雷蒙特又看向邬姉真,温声道:“是吗?可我的脑子里总是出现过去的场景,那时候,特科还很小,只有三四岁吧。我在外征战,有一天忽然很想念你,就回来公爵府——”
说到这儿,他忽然笑了。
邬姉真也跟着笑了:“然后你看见特科调皮地扯我头发,被我按在地上打屁股是吧?”
雷蒙特轻笑出声,点头。
邬姉真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她其实早就忘了,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有打过特科吗。
不过,雷蒙特总是提起这件事,他似乎觉得这是段宝贵的记忆,于是不厌其烦地和她说和特科说,所以邬姉真记住了他的这段记忆。
似乎情绪太过激动,雷蒙特忽的咳嗽起来,邬姉真赶紧拍他后背顺气,有点责备道:“雷蒙特,你注意点儿身体,我不会照顾人。”
雷蒙特却温柔地凝望着她,好一会儿,才道:“我大概真的撑不过去了,已经叫律师立下遗嘱,会保你们母子平安。”
邬姉真瞳孔骤缩,这意思不就是让法尔斯继承公爵位置。但法尔斯要是成了公爵,她和特科还有活下去的余地吗?
邬姉真猛地抽回手,难以置信地瞧向雷蒙特,反问道:“雷蒙特,你觉得法尔斯会放过我俩?”
“我立下了遗嘱,会有人保护你们平安度过余生。咳咳!”
平安度过余生,还不是苟且偷生的意思?果然,再爱自己的男人也都靠不住!
邬姉真勉强压下愤怒,恢复了温柔,重坐回床边,说道:“我和特科明天打算去踏春野餐,你要不要和我们出去散散心?”
雷蒙特摇摇头:“我有点累了。你们先离开吧。”
邬姉真替他掖好被子,带着沉默的特科离开了这栋房子。
四周没人之时,特科忽然问:“父亲是不是打算让法尔斯继位?我们以后要住到乡下,隐姓埋名地躲起来?”
“不会的,特科。你父亲的话又不是命运女神的审判,既然这个国家不认可我们,那就换一个。”邬姉真冷肃道,此时,她心里忽然蹦出了另一张熟悉的人脸。
命运又将再度让她们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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