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早爱我

　　客厅里只余下电视屏幕的光影无声闪烁，像一片片流动的色块，安静地涂抹在相偎的人影身上。
　　屏幕里，跨年演唱会的喧嚣仍在继续，霓虹流转，歌声鼎沸，但隔着层玻璃，丝毫侵扰不了沙发这一隅的宁静与满足。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视频通话请求铃声，骤然打破了平衡。
　　迟早从虞新沛肩上抬起头，慵懒的神色稍稍收敛，她伸手摸过茶几上正在充电的手机，屏幕亮起，“周黎”的头像伴随着震动跳跃着。
　　她心下微微诧异——周黎与她联系，多数时候是语音留言或文字信息，鲜少直接拨视频通话。是因为霏姐在吗，因而改了习惯？
　　料想如此，迟早指尖轻划，接通了视频。
　　“黎姐，元旦快乐呀！嗯？霏姐人呢？” 迟早脸上带着未褪的轻松笑意。
　　画面里没有程霏。
　　屏幕那端的背景是赞比亚上午明亮的阳光，周黎站在驻地办公室外的草坪旁，身后自动喷洒装置正在工作，甩出的晶莹水珠在炽烈的阳光下，偶然画出一小弯转瞬即逝的彩虹，带着非洲夏日特有的鲜活与生机。
　　“同乐同乐！” 周黎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那家伙补觉去了，昨天闹着要通宵，结果人菜瘾大把自己喝倒了，提起来就生气，别说她了你呢，怎么样，昨天跨年过得开心吗？”
　　迟早被她问得有些不好意思，唇角不自觉弯起柔和的弧度，轻轻点了点头。
　　得，这羞赧模样，看来昨天去虞家过得还算不错，没被为难。
　　周黎了然，她看着屏幕里迟早放松的、甚至带着点红晕的脸颊，以及她身后隐约可见的、属于某个人的家居服衣角，心里微微一动。
　　“方便说话吗？” 周黎问道。
　　电视机里综艺节目的喧闹背景音隐隐传了过去。
　　迟早下意识地侧头看了身旁那人一眼。
　　虞新沛动作非常很快，长臂一伸，利落抓过遥控器，很上道地将电视调成了静音。
　　客厅瞬间陷入一种被刻意营造的安静之中，只有手机里传来的、遥远国度的细微环境音。
　　这是想听墙角的意思，怪可爱的。
　　“方便的，黎姐，你说。” 迟早笑了笑，将注意力转回屏幕。
　　两人又互相问候了几句近况，周黎那边天色尚早，聊了聊节日期间驻地的一些琐事。寒暄过后，她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些。
　　“小迟，”她终于进入正题，语气变得正式了些：“泡总那边，关于黎曜派遣过去协助他们下一阶段市场拓展的合作人员名单，基本确定了。”
　　迟早“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这是之前就在推进的工作，她有所了解。
　　周黎看着她，继续说道：“年前需要把相关材料和手续准备起来，工作签的事情得抓紧办。” 她顿了顿，目光透过屏幕，似乎也扫过了迟早身边那片沉默的区域，然后才缓缓开口，显然没打算避开谁：“名单定的是你和礼貌。”
　　“这次合作派遣，周期大概需要一年。”她补充道，目光落在迟早脸上，“我想听听你们自己的意见。”
　　泡总要的这两个人，与她早前所猜一分不差。
　　换做周黎自己去到泡总那个位置，估计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从公司发展角度看，这两员干将与泡总团队无论在非洲还是回国后的对接，都展现出了极高的默契和执行效率，成绩有目共睹。泡总那边的平台和优质资源，对他们个人而言是极好的提升机会。而黎曜相对薄弱的营销板块一直是周黎的心病，她迫切需要能独当一面的核心骨干来支撑——一个主内统筹，一个主外开拓。
　　迟早和礼貌无疑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外派历练一番，汲取更前沿的经验，回来正好能挑起大梁。
　　但……程霏私下跟她提过，泡总对迟早，恐怕不止是工作上的欣赏。
　　这让周黎很难完全站在纯粹的商业角度去权衡，她无法忽略虞新沛的存在以及她们之间刚刚稳定下来的关系。
　　无论如何，最终的决定权，终究还是要落在他们自己手上。
　　周黎看着屏幕里迟早微微怔忪的神情，心知这个消息需要时间消化。
　　她放缓了语气，给迟早留出缓冲余地：“没关系，这事说急也不算太急，流程走起来还需要些时间。我下周就回国了，具体的细节，到时候我们再当面详谈。”
　　她想了想，语气更温和了些：“这两天，你可以先好好考虑，不用立刻答复我。那……先这样？咱们回国见。”
　　“好的，黎姐，路上顺利。”视频通话结束的提示音轻轻响起，屏幕随之暗了下去，映出迟早自己带着些许茫然的倒影。
　　客厅霎时间安静得有些突兀。
　　先前被刻意调低的电视音量，在此刻被彻底抽空，只留下一种近乎真空的寂静。
　　手机还残留着方才通话产生的微温，贴在掌心里，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沉甸甸。
　　迟早握着手机，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一点实感。她有些迟疑地转过头，目光投向身侧的虞新沛。
　　那双总是带着意气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落在暗沉的电视屏幕上，侧脸的线条被闪烁的光影切割得明暗不定，好似看得入神，却无端地散发出一种低气压。
　　没仔细听，还是……生气了？
　　迟早摸不准。
　　正揣测着，就见着人忽然又抄起遥控器，赌气般调高了电视声音。
　　骤然炸开的喧闹刺得人耳膜不适，综艺节目里，一个妆容精致的偶像歌手正在卖力演唱，虞新沛盯着屏幕，没头没尾、十分不耐地吐槽了句：“一看就是假唱，口型都对不上。”
　　不开心了！
　　不带丝毫掩饰的迁怒，让迟早瞬间确定——虞新沛不开心了，或者说，非常“不爽”。
　　客厅里，放才的旖旎气氛瞬间被抽空，取而代之的是风雨将至的微妙寂静。
　　迟早的目光一直胶着在虞新沛侧脸上，细细巡睃，蛛丝马迹。
　　她在苦恼怎么开口，倒是虞新沛被看得不自在了，憋不住冲着火药味开口：“看我干什么？看电视哪，不是你嚷嚷着非要看你之前喜欢的那个什么综艺冠军？呐，人不是出来了么？”
　　“你不开心。”迟早轻声说，不是疑问，是再肯定不过的陈述句。
　　“没有。”虞新沛否认得飞快。
　　“沛沛，是你说的，要有话直说，不能拒绝沟通。”迟早幽幽叹口气，掰过这个人的脸，郑重提醒她之前自己定下的“规矩”。
　　虞新沛被噎了一下，目光闪烁，但仍梗着脖子强辩：“我哪有拒绝沟通？我、我有什么可不开心？”
　　话是这么说……
　　好吧，是有一点不开心。
　　可能……也不仅是一点点。
　　很多点！
　　光是听到“泡总”这个名字就已经很不爽了，周黎还要说“一年”！
　　还让不让人活了。
　　难言的失落感就像失控的藤蔓，不受控制地缠绕上心头，越勒越紧。
　　虞新沛沉默了几秒，胸口几经起伏，终究还是没忍住，目光对上迟早清澈探究的眼眸，问出了问题的核心：“那你想去吗？”
　　迟早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亦染满犹豫。她伸出手，抓走那个可怜的遥控器将电视音量再度调低，然后再度握紧虞新沛，十指相扣：“我不知道，沛沛。”
　　她尚且迷茫着呢：“原则上如果泡总那边已经敲定，作为项目对接人之一，我很难婉拒；于私……”
　　迟早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我还欠她一个很大的人情的。你还记得我之前提过，一开始去赞比亚，用的是旅游签的事吗？其实到赞比亚的第二个月黎曜就被举报了，移民局的人突击检查，我和陈洋都因为签证和工种不符等问题被抓进去，捞我们出来的人是泡总。”
　　虞新沛扯了扯嘴角：“了不得了不得，去趟非洲，不光被强盗掰断了手，还被人警察关进局子。啧！”
　　所以说，周黎带她出国这件事就很不靠谱。
　　迟早这狗东西也是，说一半留一半的，上次怕不是根本就不是想说海关的事，是吃了“牢饭”不敢说，又生生憋住改口了。
　　迟早知道她又在迁怒周黎，赶紧找补：“唉，那是意外。商业竞争，眼红的人见不得我们好，举报我们资质有问题，这很正常。我们当时初到赞比亚，在一些手续上确实也有欠缺……所以那天，移民局的人突然来检查，我和陈洋，连带着黎姐一起，都被带走了。”
　　她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到那儿之后，我们的手机就全被没收了，关在小黑屋，完全联系不到外面，也不知道会被怎么处理……后面是泡总四处奔走找关系，才把我们所有人都保释了出来。其实，说起来，移民局可能也就是想收点罚款啥的，没对我们做什么逼供拷打之类的事……”
　　她的手指收紧，切回正题，认真又为难：“沛沛，我不能忘恩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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