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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
第一个花钱买来觐见机会的商队是个身材微圆的妖族。
祁访枫盯了她一会,把走南闯北都不怵的行商看得浑身不自在。
行商:“……王上?”
祁访枫现在有许多称呼。两个姐姐直接喊她昵称,成日调皮捣蛋的几个孩子喊她姐姐,但这都是少数派,更普遍的是尊称。亲近些的尊称是娘娘,这个称呼只有有王位爵位的人能用。
更显疏离尊重,尊卑更分明的称呼是王上。
祁访枫瞬间恢复了国主的正经,她和善一笑。
行商终于找回自我,闲话推拉一会,才透露来意。她说:“今王上膺乾御宇,圣寿齐天。”
祁访枫的眼睛直了:【“这些人最近都有什么毛病?这有啥意思?”】
圣通王有点不确定:【“好像是祝你生日快乐?”】
她就像个绝望的洋人,好不容易会了中文,发现还得学文言文。
行商的扈从立刻抬进来十二对笼箱,这些箱子给了行商底气,她直起腰板侃侃而谈:“谨献东海珊瑚树一株,高九尺九寸,西南蜘蛛丝一匹,并黑山千年人参、蓝水百尺云锦各一箱……”
行商报菜名似的说了一长串,听得祁访枫直愣。
“……伏愿陛下寿比南山松,常照乾坤朗!草野愚诚,惶惧上呈。”行商说得满面红光,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语言艺术里。
圣通王说:【“就是祝你生日快乐。”】
祁访枫:【“我生日?”】
……好像确实是她来着生日。
只不过她往年不许大操大办,后来也渐渐忘了这事。君华被许巢蓝按在军营里,逃课都来不及当然不记得给她过生日,她自己的都不过。若木倒是年年送礼物,但祁访枫自己不记得了,一度把那些生日礼物当成老东西在给她爆金币。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祁访枫陆陆续续收到各种人送的生日礼物,大多是外人的。
各种贵金属衣服珠宝首饰都是常规操作,只有她想不到没有这群人送不了。最特立独行的一位拉来一排姿容各异的美人,当时,望青娘娘的王配就在一旁清点账册。
祁访枫看着重翎,小王配笑盈盈地:“我看几位公子面善,许是有缘,不如都留下来……”
祁访枫连连摇头:“不留。”
并非是她没有世俗的欲望,主要是她疑心病重,不肯要不够知根知底的。而且现阶段她忙着打仗,一来没空睡人,二来平白多养十几个费钱玩意,糟心。
行商面色如常,公子们也懂事,一言不发地退下去。
行商挥挥手,扈从又抬上来十几箱常规礼物。
【“准备够充足的。”】祁访枫吐槽一句。
圣通王:【“你早点习惯吧,你城池越打越多,想给你送人的就越多。”】
祁访枫茫然:【“图啥?先不说混血儿难生,就算我有那个东大陆时间造人,孩子生出来也活不到成年啊。”】
圣通王嫌弃地说:【“你不会动动脑子吗?你生个注定夭折的混血或活不过二十的人类出来,为了江山稳固社稷安危,立马能有一个连的‘姐妹’出来要帮你抚养小孩,替她垂帘听政。”】
祁访枫震惊了:【“还能这样?”】
【“你忘了吗?你刚被君华捡回去,她不懂照顾你,立刻有人来帮忙了。帮忙抚养姐妹的孩子是天经地义的,就算两个母亲之间没有血缘关系,这种事也是很普遍的。从利益关系上来说,养育了一个女妖的后代,等生身女妖死去,养育者自动也继承女妖的财产。”】圣通王提醒她。
【“在这种前提下,你的财产是一个富强的王国,那么混血儿甚至更合她们心意。”】
【“你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五十多年,你应该清楚,女妖拥有众多社会权力,她们也热衷于追求更多权力。别只把她们当成温和良善的圣母,她们也是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妖怪。”】
【“你也别忘记,妖族是会自称‘人’的。人什么样,她们就是什么样,争权夺利的倾轧戏码不会消失。或许它更温和了,但群体不缺极端个体,最阴暗的那些玩意只不过是换了副皮囊,它们仍然存在。”】
祁访枫听着,眼神不变。她按照流程亲切地同她闲聊几句,谁也看不出破绽。
她已经当了许多年的摄政王,真真切切在统治者的位置上待了很久,喜怒不形于色是基本功。
管理一个国家要日理万机,小国也是。在望青还是座城池时,它就充满了不可理喻胡搅蛮缠的“刁民”。
在祁访枫真正接手城池前,只需要关注改进工具、育种寻粮这种单纯的“劳力工作”的她怎么也无法想象到这些问题居然会出现。
大部分时候是因为没钱,但有钱了也很头疼。没钱只需要考虑去哪搞钱,开个铜矿还是找大妖作弊爆点金币都算是办法。可有了钱就要操心钱怎么用,这里面的门道可更多了。
娘娘你有钱了对吧?我们这个工程不能不建啊,你硬要说事有轻重急缓,这个先搁置,可你说的“要紧”工程,要那么多人!你知道它进度如何吗?这样干下去能按时交工期吗?不能的话,你已抽了那么多人走,你从哪里抽出别的人手去春耕?
那除了各项工程,别处也等着您呢!
哪件事看起来都火烧眉毛了,哪里都有矛盾继续调解,桩桩件件哪个不要她调度?城内要修路,要打井,人手就那么些,怎么安排呀?
娘娘,娘娘起来干活了!
还有人能更巧妙地把事务的“轻重急缓”自行调剂了,然后拿出个像模像样的章程骗她去干那些根本不打紧的事。
没有人是数值拉满的NPC。有人能力不足,有人忠心不足,有人廉洁不足。人是会撒谎的,是会好心办坏事的,是会贪婪的。
原先若木轻描淡写地往那一坐,城池就老老实实基建发展。轮到她坐在那个位置上,那些摄于大妖手腕的牛鬼蛇神全都蹦出来了!
她们不会把邪恶写在脸上,反而一个个温情脉脉忠心耿耿,人人都是为她考虑替她忧心,天底下一等一的好下属。如果不够聪明,你就很难分辨一句话到底是忠言逆耳还是杠精挑刺,也不知道听了某个满脸关切的臣属的建议后,谁能赚得盆满钵满。
祁访枫是人类。大妖活得久闲得慌,一时兴起想培养小猫咪管理城市,合情合理。
她们当然会陪小猫过家家,但捞点好的怎么了?陪玩费都不能收一点吗?再说了,大妖不重世俗,天生的大妖对这些事更不敏感,她们把猫哄好了,不就能长久发展了?
简直聪明得要命。
祁访枫很快从手忙脚乱中反应过来,把人都压服了,挑挑拣拣几个还能用的,剩下全都滚去修路。
而越往深处研究,祁访枫就越佩服这个老东西,也更痛心疾首。
祁访枫学会得越多,她就干得就越少。等祁访枫自己立住了,她就当起了甩手掌柜,只偶尔提醒一两句,再也不会给她收拾烂摊子。
这么好用一个工具人,她怎么就不干活呢她!腹诽归腹诽,祁访枫还是很感激她的。
早期的时候,若木随她造作又给她兜底,让局面不至于彻底不可收拾,逐步培养她的各种能力。后来,若木是一点不管了,好在她也锻炼出了相应的本事。
结合她最初和目前遇到的麻烦,祁访枫开始思考,她是不是该有个继承人了?
若木疑似给她喝了一大堆补药,能给她补个长命百岁出来,但她也五十了,就算能长命百岁也只剩五十年。而妖族最低平均寿命百岁出头,她的文官武将和敌人眼瞅着一个比一个健康强壮,要是自己成了中道崩殂的“先帝”……
祁访枫打了个哆嗦,她先不求有诸葛亮,这个她决定不了。但再怎么样,她得有个阿斗吧?扶不起来和没得扶是两码事!
【“我得有个正经继承人。”】祁访枫说,【“我生不来,海选吧,你有什么主意没?”】
【“……”】
【“圣通王?小王?小王?”】祁访枫叫它,【“你别不出声,赶紧的支个招!”】
【“……”】
【“我没有不出声。”】圣通王说,【“我只是在专心治疗。”】
祁访枫来精神了:【“嗯?你终于要疗养完了?”】
……它是长生种!对它来说疗养五十年只是弹指一挥间!不要说得好像它故意赖着不走!
圣通王又气得不说话了。
祁访枫心里嘀嘀咕咕,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账册上。
回头搞个章程,从下面提拔一个上来。她只是顶着摄政王的名头而已,又没有王位要继承,用不着生一个血脉相连的小子。要是部下不能接受一个“外人”……那也必须接受。
……
夏天过了一半,知了正闹着。
望青人的军队又开拔了,一路浩浩荡荡往东去,队伍里还多了不少原悦榕境内招来的新兵。比起老实种地,当兵显然是更快的晋升途径。看看那些望青人,她们打下悦榕,犒赏都是一箱一箱往屋里抬啊!
至于那些箱子是军饷还是抚恤,她们选择性地忽略了。
望青的正规军标准是严格的,她们只上了不到半年的学,粗略军训了两三个月,显然是没有机会拿着刀刃上战场的。但她们可以当辅兵,各种杂活只要肯干,总有她们赚钱的地方。
新兵们又兴奋又不安,叽叽喳喳地。被军官呵斥了才安静,眼睛仍旧不住乱转。
这些人都是精明的,认为这个世界充满机遇,不甘心平庸,也不知道刀砍在身上和锄头砸了脚哪个更痛。
对于士兵来说,忠厚沉默才是第一品德。但祁雪青不会介意这种精明。倘若战局顺利,她会允许这些人安生度过这场战争,但如果局面不允许,她也只能把她们安排在更合适的位置。
在一个月前,祁雪青会直接把这些人赶去填线。
祁雪青大致扫了一遍四周的地形,她走进中军帐,盔甲在行走间发出声响。
“怎么样,这边摄政王肯投降吗?”她问。
连泽摇摇头:“难,基本不成。”
悦榕王自有国情在此,祖上几辈都被氏族压着打,政令出了皇城根就是废纸。但也不能说虞氏是庸主,若非望青国主真是个魔王,她这回孤注一掷真能打出几分成绩来。再给她几年时间,悦榕境内的局势就不好说了。
她们这回要打的摄政王是戈鸿郑氏,据八城之地。戈鸿王与氏族之间没什么畸形关系,算是个平均线上的对手。
“按娘娘的话来说,这个对手太进步了。”连泽开了个小玩笑。
祁雪青马上好奇了,兴致勃勃道:“怎么说?”
连泽说:“你还记得桃李诉那回吗?那个要逐步吞下西北,再徐徐图之,最后联络策孚王,一个南下一个北上瓜分风岑的就是她。”
祁雪青嗤笑一声:“就她?”
“你可别看不起人家。”连泽指着舆图,敲了敲,“这儿,知道现在的苍栾国怎么来的吗?”
连泽感慨道:“苍栾国主郑兰叶,字之葳。她是上一任戈鸿王的长子。而现任戈鸿王郑长秋是她亲妹妹。先主立长为储,又溺爱幼子,姐妹生了龃龉,王位之争斗了足足十八年。”
“结局如你所见,郑长秋赢了,她继承了母亲的遗产。但郑兰叶也不算输,她败走后在邻国谋权篡位,硬是成了苍栾国主。两人至今争端攻伐不息。”
连泽说:“要不是她们忙着姐妹阋墙,早几年的时候望青就得先跟郑长秋过一场。”
君华盯着舆图想了会儿,马上又放弃思考。她拄着黑剑,随意道:“你们商讨吧,告诉我去哪杀谁就行。”
祁雪青的拳头攥紧了,她算是知道许巢蓝怎么一提起君华就来火。
“你也是将领!哪有排兵布阵一物不知就知道杀的!”祁雪青忍着怒火,把桌子拍得震天响。
君华很委屈地撇撇嘴:“哦。”
祁雪青:“……”
东征主将深吸一口气,把注意力放回舆图上。她思索着,忽地皱起眉头:“这一仗不好打,起码要打大半年。”
连泽无奈道:“这也没办法,尽力而为吧。”
祁雪青冷哼一声:“你叹什么,我又没说我打不来。”
“你有主意?”连泽问。
“我不信你没想到。”祁雪青说。
雀妖哈哈大笑:“好,好得很!”
伯鹩君兴致勃勃地看向舆图,她说:“我这辈子最得意的,就是横扫大陆的东莲王也在我手里栽了大跟头。她恨我恨得夜不能寐!她恨死我了!”
她说着,语气无比骄傲。
雀妖的脸上已生了皱纹,显露老态,可她的眼睛依旧晶亮有神,闪着凶悍与野望的光,仿佛一个精力旺盛的屠夫。
“娘娘救我于水火,举我于微末,该我放把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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