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分你我

　　期末最后一门考试的铃声响起时，江野几乎是弹射着冲出考场的。寒冬的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他却毫不在意，搓着手朝沈漠川的考场跑，远远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教学楼门口，围巾裹得只露出半张脸和一副金丝眼镜。

　　“小乖！这边！”江野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校园里荡开。

　　沈漠川转过头，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带着点刚考完试的疲惫：“跑这么快，不怕摔着？”

　　“怕什么，”江野几步冲到他面前，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书包，“爷走路带风。”他伸手把沈漠川被风吹乱的围巾系好，“电影票我早就换好啦，下午两点的场，看完去吃老城区那家铜锅涮肉，怎么样？”

　　沈漠川被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你好像早就计划好了。”

　　“那是，”江野笑得得意，“咱可是说到做到的人。”

　　电影院里人不多，他们选了最后一排的座位。江野买了桶最大的爆米花和两杯热可可，还特意让店员多加了糖。灯光暗下来的时候，他感觉到沈漠川往他这边靠了靠，肩膀轻轻挨着他的。

　　放映厅里人不多，沈漠川选了最后一排的角落。江野刚把热可可递过去，就被少年拽着胳膊按在座椅上，后脑勺磕在柔软的靠垫上时，沈漠川带着可可甜味的呼吸已经落在了他唇角。

　　“慌什么？”沈漠川轻笑，指尖捏了捏他发烫的耳垂，“又不是第一次在电影院亲你。”

　　江野的大脑果然宕机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漠川坐回自己位置。直到片头音乐响起，他才猛地回神，假装咳嗽两声，偷偷把自己的热可可往沈漠川那边推了推。

　　电影开场是一片沾着晨露的油菜花田，穿白衬衫的男主蹲在田埂上系鞋带，女主举着相机跑过来，镜头里的人影和金色花海叠在一起，暖得像要淌出蜜来。　

　　剧情像溪水一样缓缓淌过。男女主在图书馆抢同一本书，在雨天共撑一把伞，在老槐树底下分享同一副耳机。男主总爱揉女主的头发，女主喜欢在男主写作业时偷偷画他的侧脸。那些细碎的日常被镜头打磨得温润剔透，连拌嘴都带着蜜糖味，江野看得心里发软，悄悄握住了沈漠川的手。

　　少年的手指微凉，在他掌心轻轻蜷缩了下，没有挣脱。

　　转折出现在电影中段。女主因为一场误会和男主大吵一架，摔门而出时撂下狠话“再也不想见到你”。镜头切换到空荡荡的房间，男主对着未送出的戒指发呆，窗外的树叶渐渐黄了又落。

　　“要出事了。”沈漠川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叹息。

　　江野心里一紧。果然，女主冷静下来想道歉时，只接到了医院的电话——男主在来找她的路上出了车祸，当场离世。

　　放映厅里响起低低的抽气声。但剧情没有停在悲伤里，镜头一转，女主回到了他们常去的咖啡馆，男主正坐在老位置冲她笑，好像那场争吵和车祸都只是一场噩梦。

　　“他回来了？”江野皱眉，手心被沈漠川捏得有点疼。

　　沈漠川摇摇头，视线紧紧盯着屏幕。

　　接下来的情节开始变得诡异。女主和“男主”像从前一样生活，一起做饭，一起看电影，一起规划未来。可镜头总会不经意地扫过男主空着的椅子，或是女主独自对着空气说话的侧脸。直到医生拿着胃癌诊断书出现，观众才猛然惊觉——从男主去世那天起，所有的甜蜜都是女主的臆想。

　　她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对着空气撒娇，给不存在的人留一盏灯，把抗癌药混在“男主”递来的牛奶里喝下去。最后的镜头里，暮春的阳光透过病房窗户，落在女主含笑的脸上，她轻声说“等我”，手指虚虚地搭在床边，仿佛正被人牵着。

　　电影院里一片寂静，只有零星的抽泣声。江野转过头，看到沈漠川的眼眶红了，镜片上蒙着一层水汽。

　　“怎么哭了？”江野拿出纸巾，小心翼翼地帮他擦眼泪。

　　沈漠川没有说话，只是反手紧紧握住江野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疼吗？”沈漠川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耳语，“胃癌，肯定很疼。”

　　江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不知道……但她最后好像挺开心的。”

　　“嗯，”沈漠川的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没什么不好。”他顿了顿，忽然抬头看他，“但我不想那样。”

　　“什么？”江野没反应过来。

　　“我不想活在回忆里。”沈漠川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手背，带着点微凉的温度，“我想和你一起，把以后的日子都过成真的。”

　　沈漠川转过头，忽然倾身靠近，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江野，”他声音很轻，带着点电影里女主般的缱绻，“我们不会像他们一样，对不对？”

　　温热的呼吸扑在唇上，江野瞬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不、不会……”

　　“那如果有一天……”沈漠川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下颌线，“我先放手了，你会不会像她一样？”

　　“胡说什么！”江野猛地攥住他的手腕，眼眶瞬间红了，“沈漠川你再说这种话试试！”

　　少年却笑了，抬手擦掉他眼角的湿意，指尖带着点凉意：“逗你的。”

　　出电影院的时候，外面飘起了小雪花。

　　沈漠川看着江野，忽然轻笑出声：“江野，你知道《暮春之森》最残忍的地方是什么吗？”

　　“什么？”

　　“他们分开的时间，比在一起的日子还长。”少年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但我们不会。”

　　江野看着他，随即伸手把人搂进怀里，下巴抵着毛茸茸的发顶：“嗯，我们不会。”

　　回家的路上，柘言发来微信，问他们电影怎么样。江野看着哼着歌的沈漠川，手指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电影说，所有被时间偷走的，都会藏在记忆里发芽。”说罢收起手机，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绕在沈漠川脖子上，打了个漂亮的结：“走，吃火锅去，暖暖身子。”

　　沈漠川被裹得像个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笑：“江野，你好像我爸。”

　　“那你叫我一声爸爸听听？”江野挑眉逗他。

　　沈漠川却忽然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哥哥。”

　　江野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手忙脚乱地推开他：“你、你干什么！大庭广众的！”

　　沈漠川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怎么，不敢了？”

　　“谁、谁不敢了！”江野梗着脖子，却不敢再看他，转身快步往火锅店走，“再不去号都过了！”

　　沈漠川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通红的耳根，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铜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肥牛卷在清汤里涮几秒就熟了。江野夹起一片最嫩的，蘸了麻酱递到沈漠川嘴边：“尝尝？”

　　沈漠川张嘴咬住，眼睛弯了弯：“好吃。”

　　“那是，也不看是谁选的店。”江野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自己也夹了一筷子，“说真的，那电影看得我心里堵得慌。你说那女主，到底算不算幸福啊？”

　　“对她自己来说，算吧。”沈漠川喝了口热汤，“至少到最后，她都是开心的。”他顿了顿，看向江野，“但我觉得不值。”

　　“嗯？”

　　“为了一个已经不在的人，把自己熬成那样，太傻了。”沈漠川的语气淡淡的，“要是我，就好好吃饭，好好治病，说不定还能遇到新的人，开始新的生活。”

　　江野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点心疼：“你不会的。”

　　“嗯？”

　　“你不会遇到别人的，”江野的语气很认真，“因为有我在。”

　　沈漠川被他逗笑了，伸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打了一下：“吃你的吧，油嘴滑舌。”

　　吃到一半，江野的手机响了，是柘言打来的。

　　“野哥！出来玩啊！新开的剧本杀店，缺个人！”柘言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嘈杂的背景音。

　　“不去，”江野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陪我家小乖呢。”

　　“哟——”柘言拖长了调子，“又跟沈大班长腻歪呢？行吧行吧，不打扰你们谈恋爱了，记得做好措施啊！”

　　“滚你的！”江野笑着挂了电话，脸却有点红。

　　沈漠川看着他，眼里带着点戏谑：“柘言说什么了？”

　　“没什么！”江野连忙摆手，“他就是闲的。”

　　沈漠川没再追问，只是夹了块豆腐放进他碗里：“快吃吧，都凉了。”

　　吃完火锅出来，雪下得大了些。江野把沈漠川的手揣进自己兜里捂着，两人慢慢往家走。

　　“江野，”沈漠川忽然开口，“寒假我们去滑雪吧？”

　　“你会吗？”江野挑眉。

　　“不会可以学啊，”沈漠川看着他，“你教我。”

　　“行啊，”江野笑着说，“不过摔疼了可别哭鼻子。”

　　“谁会哭鼻子啊，”沈漠川哼了一声，“说不定到时候是你摔得站不起来。”

　　两人说说笑笑地往前走，雪落在头发上，带来一点冰凉的触感。江野忽然停下脚步，捧起沈漠川的脸，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雪花落在两人的睫毛上，瞬间融化成小小的水珠。

　　“沈漠川，”江野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疼的，不管是胃疼，还是别的什么。”

　　沈漠川的眼眶忽然有点红，他伸手搂住江野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嗯。”

　　回到家的时候，江晚晴和沈清舟都不在，大概是出去约会了。江野把暖气开足，给沈漠川倒了杯热牛奶，自己则去厨房煮姜汤。

　　“喝了这个，预防感冒。”江野把姜汤递给他，里面放了不少红糖，甜丝丝的。

　　沈漠川小口小口地喝着，忽然说：“江野，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电影是这个结局？”

　　“嗯？”江野愣了一下，“不知道啊，怎么了？”

　　“没什么，”沈漠川摇摇头，“就是觉得，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可能是我比较聪明吧。”江野笑着说，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他其实早就查过这部电影的影评，知道是个悲伤的故事，但他还是带沈漠川来看了。他想让他知道，不管未来有多少困难，他们都会一起面对，不会像电影里那样留下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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