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不见

　　姜凡眼睁睁地看着来不及躲闪的许夏被撞飞，重重地摔倒在地，殷红的鲜血从许夏身下流淌而出，瞬间染红一大片。

　　“阿夏！”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把许夏紧紧搂进怀里。恐慌和撕心裂肺的痛占据了他大脑内仅剩的理智。

　　那辆车最后撞在了红绿灯杆子上，车头已经凹陷得变了形，四周还有因为暴力撞击散落的零件。

　　这边的动静瞬时吸引了来往的人的注意，陆续围了过来。有人着急忙慌地帮忙拨打急救，有人上前查看车内的人。

　　一直到许夏被抬上救护车，姜凡还呆愣愣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有人上前把他搀扶起身：“你是刚刚那人的朋友吗？”

　　姜凡这才后知后觉地找回理智，迅速跟在护士身后上了救护车。

　　医院的走廊上，姜凡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焦急等待以及无助地祈祷着。

　　在看着许夏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期待着“手术中”那三个字灭，又害怕带来的不是他所期待的消息。

　　来回踱步，面对着墙壁沉思，在椅子上坐立不安。这些个动作被他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做了个好几遍。

　　而后，他像是才想起来，拿出手机给周嘉发信息。

　　姜凡凡：[阿夏出车祸了。]

　　周嘉：[怎么回事，在哪个医院？]

　　姜凡给他发了个地址，摁灭手机。他痛苦弯下腰，双手十指相握抵在额头，闭着眼无声地哭了起来。

　　周嘉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瞧见坐在椅子上的姜凡，他二话不说地上前：“情况怎么样？”

　　闻声抬头的姜凡在看见周嘉身旁站着的人时，痛苦的神色僵硬在脸上——和周嘉一起来的还有黎枝。

　　他眼神飘忽，心底的自责在面对黎枝时达到了顶峰。瞧着神色不太好的黎枝，他张了张嘴，苦涩地咽了几口吐沫，才缓缓开口：“阿姨，对不起。”

　　啪——

　　清脆地巴掌声在安静地走廊回响。硬生生接下这突如其来地一巴掌的姜凡，顶着火辣辣生疼地脸，转过头像犯了错的小孩般低垂着脑袋面向黎枝。

　　“黎姨！”周嘉赶紧拉住作势要再给姜凡一巴掌的黎枝，劝道：“你现在打他也无济于事。”

　　“如果不是他，许夏就不会忤逆我。”说着她气急攻心，颤着手指向手术室的门：“也就不会躺在那里面。”

　　姜凡一声不吭地接纳着来自黎枝所有的奚落和责骂。

　　在他看来，黎枝说得没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你走。”黎枝冷着声音：“请你立刻马上离开这里。”

　　“阿姨，我……”姜凡倏地抬起头，茫然地看向黎枝。

　　他不能走，他要守着许夏。

　　“你害他害得还不够吗？”黎枝说得字字诛心：“如果不是你，许夏他本有一个大好前程。你们之前那种肮脏的关系，会让他身败名裂，让他遭所有人唾弃。”

　　“这就是你对他的喜欢吗？这就是你们之间所谓的爱吗？”

　　“可笑至极。”

　　“黎姨，严重了。”周嘉看着在黎枝一声重过一声的指责中，慢慢脸色变得煞白的姜凡，赶紧开口劝说：“现在最主要的是夏。”

　　黎枝偏头愣愣扫了眼周嘉，说：“小嘉，我说的都是事实。”

　　“是是是。”他知道黎枝在气头上，也不敢继续忤逆，顺着她的意思来。

　　他看向状态不太好的姜凡，：“姜凡，要不你先回去？”

　　他也怕里面那个还没好，外面这个又倒下，或是被黎枝打击得丧失勇气。

　　这都不是他想看见的。

　　“我……”姜凡还想再说什么，被周嘉打断，他拍拍姜凡的肩膀：“回去吧。”

　　陷入纠结的姜凡眼睛死死盯着手术室的方向，他不想动。

　　但一旁一直冷着声音用犀利的言辞猛烈凿击他心脏的黎枝，让他有一瞬的恍神。

　　不是受不住这些恶意的话语，如果只是针对他的，他能忍着。可黎枝说出来的每一句，在现在的他看来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心脏被闷得生疼，他深深呼吸几次，带着犹豫不舍，三步一回头地离开。

　　天色已晚，外面高楼大厦，灯光闪烁，车流不息。

　　站在路边的姜凡带着绝望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

　　没有星河，没有月亮，就连一颗闪烁的星星都瞧不见。

　　带着满身疲惫，他一步一步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到家时已是深夜。

　　他没有打开客厅的灯，掏出手机照明，轻手轻脚地往走上走。

　　刚上楼，撞见从书房忙完出来的姜清。

　　“回来了。”姜清疲惫地打了个哈欠，没注意到姜凡的状态。

　　“嗯。”姜凡轻声说：“姐，我先去休息了。”

　　“去吧。”说完想绕过姜凡的她在看清姜凡脸上的神色停下脚步，“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姜凡此刻眼睛红肿得不像话，脸上还有清晰的红痕，神情恹恹，好像随时会晕过去。

　　“说啊。”姜清从没见过这样的姜凡，历来冷静自持的她第一次表现出慌乱，“小凡，你告诉姐，到底怎么了。”

　　身边人的关心最能催泪，姜凡再次无声流出眼泪。

　　姜清捧着姜凡的脸给他擦眼泪，声音里是疼惜和担忧：“小凡，别哭。”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早上出去还兴高采烈的人，在深夜回来时却满身疲倦，无精打采。

　　“姐。”姜凡哽咽着出声，面对着姜清的关怀，他失声痛哭，“阿夏，他出了车祸。”

　　“我的坚持是不是错的。”他第一次陷入了自我怀疑，“我以为只要我们都足够勇敢，就可以什么都不怕。”

　　“是我害了他，如果我不和他在一起……如果我不喜欢他……如果我从未……”认识他，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事情就不会如现在这般糟糕。

　　后面的话他不敢说出口，已经认识并爱上许夏的他，无法想象没有许夏的生活，即使是假设他也做不到。

　　“说什么呢。”姜清心疼地抚摸着姜凡的头，安慰道：“你没有错，他也没有错。会没事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

　　“小凡。”姜清带着姜凡回到房间，千言万语最后只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一觉醒来就可以去见他了。”

　　“姐，你现在是不是……”姜凡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

　　当初姜清就不看好他喜欢许夏这件事，事到如今，她是不是会特别后悔当初没有阻止？

　　明白姜凡意思的姜清笑着摇摇头：“没有，姐一直都支持你的选择。”

　　“好好休息吧。”

　　姜凡扯动嘴角，想笑一下，但扯出的笑却比哭还要难看。

　　“不想笑就不笑。”

　　这一天的情绪起伏太大，姜凡是真的累了，他闭上眼睛很快陷入梦境。

　　看着姜凡睡着，姜清从关灯出门。

　　早就听见动静的叶棋梅站在门口，见姜清出来，她轻声问：“小凡，怎么样？”

　　姜清：“只是太累了。”

　　叶棋梅：“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他们在一起。”

　　“妈，你不用担心。小凡这么大了，他会解决的。”姜清揽着叶棋梅的肩，“去休息吧。”
　　“你也早点休息。”

　　姜凡这一觉睡得特别沉。

　　梦里是无尽的黑暗与恐惧，那种心脏被揪着的感觉一直伴随着他。

　　即使是没有边际的噩梦，都无法让他醒来。

　　等他精疲力尽，缓缓睁开眼时，他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似的。

　　床头的手机响个不停，他无暇顾及满身的大汗，迫不及待地拿过手机。

　　入目是一连串的未接来电。

　　他拨了回去。

　　“周嘉。”一出声，他才发现嗓子哑得不像话，干涩的痛蔓延在整个喉咙。

　　“姜凡。”那边周嘉声音尖锐充满恐慌：“你终于接电话了。”

　　姜凡说话的声音很虚：“怎么了？”

　　“夏……许夏他昨晚……”周嘉声音变得哽咽：“没救过来。”

　　轰——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轰然倒塌，破碎，瞬间变成一片废墟。

　　姜凡只觉脑内一抽一抽的痛，他颤抖着声音，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你说什么？”

　　“许夏他没了。”周嘉声音里充满嘶哑。

　　“别开玩笑了，这一点都不好笑。”姜凡想笑一声，却发现自己全身都开始颤抖，他喃喃道：“这一点都不好笑。”

　　“姜凡，对不起。”周嘉说：“但这是事实，你得面对。”

　　姜凡问：“你亲眼看见的吗？”

　　“没有。”周嘉说：“你走后我被我妈叫回去了。这件事是黎姨跟我说……”

　　“你都没有亲眼看见，你凭什么说阿夏没了，凭什么，你凭什么。”姜凡陡然拔高声音吼道。

　　“你先冷静，姜凡。”周嘉说：“如果阿夏没事，你觉得黎姨会这么说吗？有哪个母亲会咒自己的孩子。”

　　“你骗我，你们都在骗我。”姜凡痛哭出声：“骗子，骗子……”

　　挂断电话，姜凡神情恍惚地起床，而后下楼。

　　从门外进来的姜清入眼便是看着头发蓬乱，神色慌张地往外走的姜凡。

　　“你去哪？”姜清拉住他。

　　“姐，姐，姐。”姜凡就像溺水的人，迫切地抓紧身边唯一的浮木，哑着嗓子哭喊：“阿夏他没事，对不对。他没有死，没有死。”

　　“什么！”姜清也被姜凡嘴里的话吓了一跳，“什么意思？”

　　“周嘉说，许夏他……”姜凡央求道：“姐，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好。”姜清看着姜凡这幅慌乱无章的模样，满眼心疼地答应下来。

　　别墅内安静得可怕，姜凡站在大门前，不停地按着门铃，他知道这很不礼貌，但他管不了这么多。

　　“阿夏。”他冲里面焦急地喊：“阿夏。”

　　姜清制止住姜凡再一次要去按门铃的动作：“小凡，里面好像没人。”

　　“姐，阿夏不在家会在哪？”姜凡蹲下身喃喃道。

　　“姜凡。”别墅对面的大门打开了，周嘉站在马路对面看着他，“黎姨他们回老家了。”

　　“周嘉。”姜凡站起身跑过去，双手死死抓住周嘉的手臂：“阿夏没事，对不对，对不对。”

　　“姜凡。”周嘉眼睛还是红着的，他吼道：“你清醒一点，许夏没了，死了。死了，你懂吗？就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说着他也放声痛哭起来，“但是你得好好的，你要好好的。”

　　“你……”姜凡身形不稳，往后退了几步，失魂落魄地看着周嘉，满眼不可置信，他强颜欢笑道：“原来是这样吗？”

　　“好，要好好的，会好好的。”他自语几句，转头看向姜清，笑着说：“姐，我们回去吧。”

　　这突如其来地转变让姜清一愣，周嘉也站在旁边没反应过来。

　　“姐，回家了。”姜凡催促道。

　　回家后，姜凡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姜清想进去瞧瞧，奈何怎么敲门姜凡都不开门。

　　姜严平回来发现这一情况，询问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博然大怒，气姜凡竟然喜欢……，又气姜凡此刻不争气的样子。

　　一直到第二天，姜凡才下楼。

　　他没事人似的，跟姜清说说笑笑，还有心思和姜严平斗智斗勇。俨然不见昨天那副心如死灰的状态。

　　看着恢复如初的姜凡，没人再敢提起“许夏”这个人。

　　而姜凡也对许夏的事闭口不提，就好像他从没认识过许夏这个人。

　　生活还在继续，过了酷暑，就该开学了。

　　姜凡神情自若地坐在教室，他身后空了一个位置。

　　班主任走上讲台，“同学们，许夏同学因为一些原因出国了。”

　　教室内是一阵的疑惑不解和不舍。

　　而姜凡只是抬头笑笑，又没事人似的低下头，开始做题。

　　直到高考结束，姜凡都没表现出任何异样。

　　到出成绩那天，全家都为他的进步庆祝。

　　笑闹着接受所有人祝福的姜凡，笑着笑着竟哭了起来。

　　叶棋梅慌乱地扯过纸巾给他擦眼泪：“小凡，这好端端的哭什么。”

　　“男子汉，动不动就哭，像什么样子。”姜严平严厉道。

　　“妈，我高兴。”姜凡哭笑着：“我考得这么好，我高兴。”

　　“我……”姜凡端起面前的果汁，一饮而尽：“我就是觉得，开心。”

　　他的嗓子都已经哑了，说出的话带着哭腔，“妈，我上楼休息了。”

　　“去吧。”

　　事情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的。

　　等叶棋梅上楼敲姜凡房门时，屋内一片寂静。想着饭桌上姜凡的异常，她有些担忧地又敲了敲，依然没有回应。

　　拿来备用钥匙，推开门发现姜凡傻愣愣地坐在床边，笑着冲着窗户的方向说话。

　　“阿夏，我考得很好。”

　　“你想去哪读大学？我想跟你一个城市。”

　　“现在我爸妈都同意我们在一起了，我们是不是可以一起租房子了。”

　　“阿夏，毕业旅行你想去哪？”

　　“我想去海边。不过还是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我听你的，全都听你的。”

　　“我跟着你走。”说完他又若有其事地点头：“嗯，我只跟你走。”

　　“小凡。”叶棋梅走近叫了他一声。

　　他就像没听到，也没察觉到有人在旁边，依旧自顾自说着。

　　“阿夏，成年了，阿姨就不会管你了吧。”

　　“其实我还有点怕你妈妈。”

　　“我……”

　　“姜凡。”叶棋梅心疼地流下眼泪，在姜凡身旁坐下，把人紧紧搂进怀里：“小凡，你别吓妈妈。”

　　“妈？”姜凡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触到坐在他旁边的叶棋梅，他愣愣道：“你怎么进来了。”

　　“小凡，你病了。”叶棋梅起身打开房间的灯，她看见姜凡胳膊上交错的伤痕，眼泪再一次止不住地掉，“小凡，别吓妈妈。”

　　“妈，你说什么呢。”姜凡冲叶棋梅露出明媚的笑。

　　叶棋梅：“小凡，跟妈去看医生好不好。”

　　姜凡：“妈，你怎么开始说胡话了，我没生病，为什么要去看医生。”

　　“小凡，听话，你病了。”

　　姜凡笑道：“我没有啊，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小凡，听话。”叶棋梅板着脸声音严肃道。

　　姜凡：“好好好，我都听你的。你别生气。”

　　最后叶棋梅叫上姜清带姜凡去了医院。

　　医生诊断姜凡是因为受了刺激再加上长期高强度精神压力，导致的神经错乱、幻想以及轻度自残行为。

　　需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到时候情况没有好转，需要长期住院治疗。

　　得到结果的叶棋梅坐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闷声痛哭。姜清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她一边安慰着叶棋梅，一边懊恼着自己没有多留意姜凡的状态，以至于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姜凡倒像个没事人一样，笑嘻嘻地安慰起他俩，“妈，姐，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新租的房子，我和阿夏肯定住得惯，你们就不用担心了。”

　　话一出，叶棋梅和姜清的脸色都跟着变了。

　　姜清问：“许夏？他在哪呢？”

　　“不是在这吗？”姜凡指了指身旁的方向：“姐，你真有意思，这么大个人站在这你都看不见。”

　　姜清看向姜凡旁边空荡荡的位置，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小凡，你……”

　　话刚要出口，她顾虑着姜凡的状态，改口道：“在新地方住，你们要好好的。”

　　“知道了。”

　　而这所姜凡眼里的新房子，他一住就是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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