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问惊鸿

　　林惊鸿兑现了他的承诺，在四月剩下的几天里，他陪着林莺歌去给白蝶扫了墓，又给马愿愿带了许多许多好吃的，还拿着从青岛买的特产送到了百草堂。
　　秦九针还以为搬礼品的林惊鸿是林家的小厮根本没注意，他在一边和林莺歌都吃上茶了，他才注意到林惊鸿。
　　秦九针虽然和林莺歌很是投缘，可他至今忘不掉青/帮中人拿枪“请”他去给那女大亨看偏头痛的恶劣行为，虽然事后的“报酬”又多又有品，那也安抚不了他本来就臭的脾气。至此他对这帮人就统统离得远远的，并且扬言多行不义必自毙的人他救不了。
　　林惊鸿虽然没拿这些当回事，反而还让帮众不许骚扰他百草堂，可秦九针也不会多领情。故而秦九针一看到林惊鸿就跟恶狗看着凶猫了，他眼睛一瞪就要开骂。
　　林莺歌见情况不对，匆匆拉着林惊鸿走了，生生浇灭了秦九针的怒火。
　　林惊鸿和林莺歌还抽空去看了林昭然，两月不见，他高了也壮了。可见马愿愿的死带给他的不仅仅是伤痛，还有锤炼。
　　“姐，你回来了啊！”
　　林昭然拉住了林莺歌的手，他依然没有向站立一边的林惊鸿问好，可不自觉的看了一眼他，点了点头。
　　林惊鸿扬了扬嘴角，也点头回应。
　　林惊鸿和林莺歌度过了起起落落的四月，转眼间，五月来临。
　　上海滩的五月已经开始热了，每天早上林莺歌在她的大床上醒来，总要在窗边看着院中的林惊鸿刨那些长满草的园子。
　　林惊鸿听到林莺歌对林昭然描述了家里的花园，还说家里有个花园真挺美好。
　　因着这句话，林惊鸿独自开始了垦荒种花的工作，且乐此不疲。
　　到五月十六日，林惊鸿种下的花长出了苗
　　同一天，帮中传来消息，张炳受了重伤，生命垂危。
　　三天后，张炳重伤不治，离世了。
　　林惊鸿接到消息时正在和林莺歌吃下午茶，沈五又派人来送信，说杜先生正找他。
　　直到杜先生派的沈骰玉大摇大摆走进林公馆，看到林惊鸿还一身长衫坐在沙发看书时，呆愣在原地。
　　“我不是让沈五给你传信了？”沈骰玉低声说着，单独拉着林惊鸿上了车。
　　“杜先生要解决我？张炳又不是我叫人解决的。”林惊鸿坐在副驾驶，声音里带着调笑，还隔着车窗向林莺歌招手告别。
　　“杜先生明显就是怀疑你，他和我干娘控制了姓张的所有手下，让我请你去。这能善了吗！你还不跑，我等了两个多小时，全都白拖了！”
　　沈骰玉看着后面跟着的三辆车，也知道这会儿是来不及躲了。他将车停在杜公馆外，林惊鸿开了车门下了车，沈骰玉也跟了上去，却在门口被管家拦住了。
　　“你拦我！”沈骰玉登时要发火，林惊鸿制止了他。
　　“阿玉，回去吧，谢了。”林惊鸿说完走进了林公馆，任由沈骰玉的呼喊着，再没有回应。
　　年后林惊鸿就没有见过杜先生，此时他端坐在院中，身边陪着杜心九。
　　“杜先生，九爷。”林惊鸿站定，拱手向二人问好。
　　“坐。”杜月笙一袭月白长衫，他脸色苍白，看起来老了不少。
　　林惊鸿坐在了二人对面单放的椅子，他在胶东看到日本香烟投毒的新闻时就大概猜到了杜先生下的棋局。
　　“码头和烟草公司的事我交给张炳的父亲了，其余还是你去管。”林惊鸿欣然接受，他起身向杜月笙和杜心九告辞。
　　“惊鸿，小心一些。”杜月笙蓦然出生，林惊鸿再次道谢，离开了。他走的太快，没看到杜月笙嘴角流下的血痕。
　　第二天，林惊鸿重新入主议事厅，帮中风言风语立刻停息。
　　同时，杜公馆中秘密住进了三个医生，是杜月笙的身体出了大问题。
　　沈五、沈骰玉和陈斩秋在议事厅看到完好无损的林惊鸿时都愣了神，沈骰玉大笑着说晚上他请客吃饭，陈斩秋震惊之余拉走了沈骰玉，留下沈五震惊的看着林惊鸿。
　　“林先生，您是早有预谋？”沈五捱了一个上午，实在忍不住，在林惊鸿放下了钢笔时赶紧问出口。
　　“大概猜到了。”林惊鸿过年时在杜公馆就拆开了杜先生单独给他的红包，红包里什么都没有，是空的。他当时就明白，杜先生的意思，是让他什么都不要做。
　　就像林惊鸿曾经对杜月笙的示忠，他对杜月笙的感谢足以让他所谓“熬”过至暗时刻。
　　“猜？要是猜错了，那可就算完了。”沈五这么多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不过在香子的悉心照顾下，他是一点也没瘦，反而胖了。
　　“我只是按照杜先生交代的做了而已，杜先生生气是因为我做错了，敲打敲打我而已。”林惊鸿倒了茶，递给了沈五一杯。
　　“那您还说那些话吓唬我，我不咋禁吓的，林先生！”沈五接过了茶杯，将茶酥递给林惊鸿，那是他和香子逛街一起买的，香子一定要他带到主堂和伙伴们一起吃。
　　“是张炳张先生太急迫了，不是他的错，若我是他，我也会想再多报答杜先生一些。”
　　张炳在日本人损失了两艘物资船后，还烧了大东亚共荣烟草公司的仓库，虽然明面上损失的是青/帮，但已经足够引起冈村孝直的怀疑。
　　张炳虽然聪明的运用报纸，大肆宣传了自己“亲日”的商人身份，可已经压不住冈村孝直的杀心。
　　最后，张炳是死于爱国人士的刺杀的，冈村孝直用国人的愤怒，杀死了他。
　　“杜先生是为了保护我，他，是替我去死的。”冈村孝直对运用日本烟草垄断中国市场的希冀被扼杀在摇篮，“中国人吸中国烟”的标语已经蔚然成风。这归结于张炳在烟草中投毒的狠辣，也不能轻描淡写抹杀国人的苏醒意志。
　　“林先生，这……这也都是杜先生的安排，您还是别太在意了。”沈五不知道说什么好，任谁是林惊鸿这个角色，都太难接受这个答案。他以为林惊鸿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为杜先生轻易放过了“贪污”的张炳，单独去了杜公馆给林惊鸿打抱不平。
　　沈五在杜月笙面前几乎是破口大骂，刚好张炳随后也来了。他看着杜先生的冷淡，以为自己怕是要交代在杜公馆里了，没想到杜先生只让他好好做事，然后让他走了。
　　张炳看了沈五全程的责问，什么反应都没有，最后看着他笑了笑。他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幸好，他没有失去理智到没了脑子，他悻悻走了，越琢磨越觉得不对。最后，他收到了张炳遭枪杀的消息。
　　“嗯，我知道。”林惊鸿不再回应，一头扎进了复杂的事务中。
　　张炳的葬礼极其简单，他的父亲知道儿子死于什么样的原因，儿子的责任被他接过扛在了肩上。
　　这太沉重，以至于他没有心思大办宴席。也是杜先生的授意，没有祭奠，没有送葬，没有哭丧，像是没有人悲伤，张炳沉睡到了土地之中。
　　林惊鸿很想去张炳的墓碑前，哪怕只是看看，可这被一件突然发生的事情猛烈叫停了。
　　沈骰玉在霞飞戏楼被抓走了，抓他的人还是淞沪警备司令卢克群。
　　雕梁画栋年代久远的霞飞戏楼和名声在外的云含声吸引了太多风雅的“上流人士”，更何况今天是云含声《战太平》的首演，据说还是旧戏新词，云含声自己改的戏词。
　　云含声前一夜熬了通宵和弦乐班子重新对了一遍戏曲，几个老人都没劝她别唱这管词。一是他们都知道云老板的脾气，二是他们也到了这个年龄，云含声犹且不怕，他们拿了钱也就装傻充愣算了。
　　云含声上台前还要喝一碗药，药还没凉，外面就吵着她上台。
　　“班主，外面有几个生面孔，没见过，催着要听您唱戏，经理去安抚了，竟然被打出来了！”小罕急急忙忙闯进来，云含声用眼神安抚着她。她自己拿了羹匙搅了汤药，略凉了些直接一仰脖喝了药，嗓子里流过了略热的药不算是太痛，只是外面催的紧，她气还没顺好，就硬是被经理求着上来台。
　　云含声扮演的花云一身戎装，精气十足，甫一亮相，就是精彩绝伦。她的唱词还未出口，横眉立目这一下，便让本还吵闹的戏楼安稳下来。
　　“头戴着青天盔烽烟蔽日，为中华驱外敌誓死如归！山河碎同胞泪岂能坐视，率儿郎保家国血战到底！”
　　弦乐摧枯拉朽一般为后面剧情造势，云含声按部就班唱着，她丝毫没有受影响。
　　第二段花云被俘，陈友谅前来劝降，只见那矮个子画着丑角的彩，很是滑稽。
　　“将军何必殉愚忠？归顺皇军享殊荣！”
　　花云手戴镣铐，双脚站的坚定，怒斥道：“呸！贼寇休想乱我心，顶天立地好男儿！宁可站着刀下死，不跪偷生作汉奸！”
　　“好！”沈骰玉看着台上光彩夺目的云含声，疯狂一般卖力鼓掌。
　　隔壁的哨声和调笑虽然被沈骰玉带头的掌声和叫好轻易压过了，但那些都窜进了沈骰玉的耳朵，清晰的像在他耳边。
　　沈骰玉刚在开场前就想去隔壁教训闹事的“泼皮”，但他知道云含声对今天很重视，小罕说为了今天云含声熬了几个大夜了，眼圈黑的跟锅底一样，他不能给她惹事，他忍了。
　　沈骰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云含声好像向他这看了一眼。太快了，沈骰玉还没看清，云含声就移了身形，往下唱了。
　　最后一段，花云英勇就义之时，“他”昂首挺立，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个，雷霆之声穿过云雾缭绕喷薄而出。
　　“恨贼寇肆虐我乡邦，七尺躯愿作长城墙！纵今日热血洒疆场，看后来万众挥刀斩豺狼！”
　　花云穿着染血的衣，神色如常，“他”不畏惧死，忠烈是“他”唯一的追求。
　　“中华民族永不亡！”云含声转了高腔，一口气唱着。
　　“好！”沈骰玉隔壁的包厢爆出一阵尖锐的叫好，他站起身，双手攥拳，紧张的盯着台上。
　　云含声看起来未受什么影响，她气吞山河连唱三次。最后一次，声音陡然而变，宽厚的伟岸中凸出一根尖刺，云含声唱破音了。
　　全场瞬间凝结，云含声快速谢幕后，哑声道：“今个儿扰了诸位的耳，所有的票云含声不要了，抱歉抱歉。”
　　场下议论纷纷，大都没有异议，沈骰玉隔壁包厢的声音传来，极其刺耳、拖长了调的喝倒彩。
　　“什么东西，爷是缺这两个钱吗！”
　　“就这还是名角！”
　　“长的也不错，不然跟了爷回家当姨太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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