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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吟
竹叶在暴雨中簌簌作响,顾唯卿抹去脸上混着雨水的冷汗。三百铁甲在泥泞中蹒跚前行,每具铠甲下都藏着火油与硫磺的味道。他握紧腰间玉珏——那是三日前使节自焚时飞溅到他衣襟上的碎片,此刻正烙得掌心发烫。
"将军,瘴气越来越浓了。"副将王延庆突然拽住缰绳。前方竹林深处飘来幽蓝薄雾,雨水打在叶片上的声响里夹杂着细碎铃声。顾唯卿摸出贴身锦囊,倒出十几粒朱红药丸:"含在舌下,半刻钟换一次。"
王延庆接过药丸时,月光恰巧穿透云层。他看见将军的指尖在抖,像当年第一次握剑的少年。可再抬眼时,顾唯卿已经策马向前,玄色披风在雨中划出利落的弧线。
第一支箭矢破空而来时,顾唯卿闻到了铁锈味。不是箭头,而是箭尾绑着的青铜铃铛正在渗血。他挥剑劈开箭杆的瞬间,身后传来惨叫。转头只见三个士兵跪在泥地里,七窍中钻出细如发丝的银虫。
"闭气!"顾唯卿厉喝,袖中银镖齐发。竹梢传来重物坠地声,藏青布衣的巫医族人跌落时还在吹奏骨笛。王延庆正要补刀,却被顾唯卿按住手腕:"别碰他衣领。"
话音未落,尸体脖颈处爆开一团紫雾。两个收尸的士兵踉跄后退,裸露的皮肤瞬间溃烂见骨。顾唯卿闭了闭眼,明珠曾说过巫医族的"千蝶蛊",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现世。
火把次第亮起时,竹林深处传来苍老笑声:"南燕的鹰犬,也敢闯药王谷?"顾唯卿解下马鞍旁的铁匣,指尖拂过匣面斑驳的"安"字刻痕。这是三年前他护送明珠回南疆时用的药箱,此刻却装满引火的硝石。
"放箭。"他哑声道。沾了火油的箭雨冲天而起,却在触及竹梢时诡异地悬停半空。巫医族老者拄着蛇头杖缓步而出,杖头镶嵌的夜明珠映出顾唯卿苍白的脸:"将军可知,这百年紫竹最忌火星?"
顾唯卿突然笑了。他抬手射出袖箭,精准穿透老者身后的竹节。淡金色液体喷涌而出,遇风即燃。霎时间整片竹林化作火海,爆裂的竹节如同万千爆竹齐鸣。
"快走!"他拽住惊呆的王延庆往山涧退去。热浪卷着人肉焦糊味扑面而来,恍惚间他听见熟悉的银铃声。那是明珠发辫上的十二枚小铃,每当他配出新的解毒方子,她就会笑着晃响铃铛。
火光最盛处突然冲出一队青衣人,当先女子白纱覆面,手中药杵横扫便有数名士兵吐血倒地。顾唯卿握剑的手猛地收紧——她转身时露出的半截手腕上,蜿蜒着蜈蚣状的红痕。
那是去年瘟疫时,明珠为试新药留下的疤。
"拦住他们!"王延庆举刀欲追,却被顾唯卿一剑挑飞兵器。剑锋在雨中发出悲鸣,两人对视的瞬间,都看清了对方眼中的惊痛。十年前他们曾在同一位师父门下修习兵法,如今却隔着满地焦尸与血水。
医堂木门被踹开时,明珠正在研磨龙脑香。药碾子滚落在地,她看着闯入的玄甲将士,突然轻笑出声:"顾将军是要治心疾,还是解相思?"烛火将她鬓角的银丝染成淡金,顾唯卿这才发现她竟生了几缕白发。
门外传来幼童啼哭,旋即戛然而止。明珠指尖的银针微微发颤,却仍稳稳指向他心口:"你答应过,绝不踏进药庐半步。"
"圣旨要巫医族秘方。"顾唯卿将染血的玉珏放在药案上,那是明珠当年赠他的及笄礼,"要么交出《百草注》,要么..."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渗出黑血。
明珠突然扯开他衣襟。锁骨下方的青斑已经蔓延至心脉,她瞳孔骤缩:"你中了牵机毒?什么时候?"
"二十日前,陛下赐的庆功酒。"顾唯卿握住她欲把脉的手,"时辰要到了。"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号角长鸣。明珠猛地推开窗,只见山谷四面亮起火把,隐约可见北狄狼旗。
药案上的《百草注》被风掀开,停在"以人血为引"那页。顾唯卿突然挥剑砍向明珠,剑锋却擦着她耳畔刺入身后梁柱。藏在房梁上的黑衣人轰然坠落,手中淬毒匕首离明珠的后心只差半寸。
"北狄死士..."明珠看着尸体腰间的狼首铜牌,突然明白了什么。她转身抓过药典塞进顾唯卿怀中,指尖划过他掌心血泡:"东南角密道通往寒潭,潭底有..."
破风声打断了她的话。三支弩箭穿透窗纸,顾唯卿旋身将人护在怀中。铁箭入肉的闷响里,明珠听见他低语:"对不起。"
屋外雷声大作。王延庆带人冲进来时,只见将军抱着气绝的巫医女靠在药柜前。染血的《百草注》摊开在地,北狄刺客的尸首堆在门边。有士兵想去收殓明珠的尸身,却被顾唯卿的眼神骇得连退三步。
"烧了。"他扯下半幅战旗盖住明珠面容,"连人带书。"
暴雨在黎明前停歇。顾唯卿站在冒着青烟的药庐废墟前,将碎玉一片片埋进焦土。王延庆捧着找到的半册残卷过来时,发现将军束发的缎带不知何时散开,一缕银白鬓发正垂在染血的耳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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