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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振公子
第二天天未亮,花家门前就已经是人声鼎沸,马嘶人喊好不热闹。大门刚打开,门外黑压压的全是人。花愆皱了眉,冷冷扫了一眼冰杰:“这些人什么时候来的?”
冰杰一脸无奈:“上半夜就有人来了。”
“守在这里干什么?爷看门也用不着他们,让他们赶快让开。爷要赶路了。”花愆才不管那么多,开口就是命令。
冰杰无辜地看看芮氏:“娘子,我已经劝了半天了,他们只是不听。我也没办法。”
芮氏对花愆的臭脾气早已习惯,也只有他开口就将送行的邻居都骂了个遍,却偏偏半个脏字未吐。也多亏他是血统高贵,若是出身市井,这张嘴真不知该气死多少人。见冰杰用眼神向她求助,淡淡一笑:“爷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吧。”做妻子一定要懂得自己的丈夫,做不做是一回事,做不做得成是另一回事。
冰杰见芮氏也这么说,只得重新走向人群,反复劝众人离开,却无论如何也无用。围在花家门口的人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了,不停有新的人赶到,老的少的,挤得半条街满满的。来的不少人甚至带了行李来,口口声声花家搬到何处他们就跟到何处。
芮氏见冰杰头上冒汗,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不得不也上前来劝说,那些人一见她来,立即拜倒,几个曾在芮氏的私塾里读过书的书生更是连声道:“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劳。先生一定要走,请带上弟子们,晨昏侍奉,能时时聆听先生的教诲。”
弟子们神色真挚,师徒情深,加上在鲁镇住了这么多年,也有许多不舍,但芮氏深知自家郎君,他决定的事断难更改,只得柔声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先生也要出门走走,不然哪有本事再教你们?”
“那先生还会回来吗?”拉着她袖子一个十岁左右的童子天真的问道。芮氏一怔,眼睛对上那天真无邪的目光,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欺骗的话语来,虽说他们只是一群孩子,稚子不可欺!芮氏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孩子的头顶道:“我也不知。有缘将来也许可以再见面吧。”
“那我们不放先生走!”孩子们听了这话,立即就扑了下来,拉着芮氏的衣服怎么也不放。
眼见形势越来越乱,花愆再也忍耐不住,大步走下石阶:“捣什么乱?谁家的孩子自己领回去。”
他这一声断喝果然有用,人们顿时住口,刚刚闹哄哄的花家门口立即静了下来。花愆厉目一扫,瞄住了人群中的几个人:“这么多人一起来,是不是你们几个弄的?知趣的话马上把这些人都给我赶回家去,再留下来,别怪我不客气。”
那几人见花愆目光如箭刺来,早已低了头,但听了他的话,却仍是一动不动,并不肯立即行动。从未有人敢这样挑战他的权威,花愆胸中怒火升腾,正要发作,那几人却脚下一软跪了下来:“爷,我们情愿生死相随,求爷带上我们,天涯海角爷去哪我们就去哪。”
“我昨天说的话你们都就着馒头吃了?什么时候竟然敢违背我的意思?”花愆脸色一变,几人都吓得浑身一抖,几个胆小的孩子刚扁了嘴想哭,就被自己娘亲一把握住了嘴。
花愆冷笑一声:“快给我滚。老子带着老婆孩子去快活,哪有你们这群孙子?”说着已经跃上了马,神色如地府的阎罗一般:“我倒要看看谁敢挡爷的马头。”
他积威所至,门口聚的那群人虽然没有离去,到底还是慢慢让开了一条路,花愆带着家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鲁镇。
离了鲁镇车马缓缓行进,每过一城一镇,一山一水,但凡有些景致的地方,都会停留一段时间玩个痛快再说,一群小辈自然是雀跃不已,尤其是花玥,小时家境一般,连马车都是偶尔能坐一次,走得也是极近的路,如今能与家人一起游山玩水,每天都开心兴奋,连马车都不肯坐,一定要骑马。芮氏担心他看不见,初时不允,花愆却淡淡地道:“就让他骑吧。男子汉天天缩在车里算什么。”花玥终于能如愿骑上马跟在父亲身边而不用跟那一群孩子一起窝在车里。
花玥信马由缰跟在芮氏和皇后的车后慢慢行进。轻风送暖,夕阳正懒,霞光映在他莹白如玉的肌肤上,若打翻的胭脂一般娇艳。他正沉醉其中,身旁多了一匹马,马上人声音动人,语句却不善:“什么也看不见你笑什么?”
听到修霁的声音,花玥脸上笑容更是灿烂:“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这景色之美,并不是只有眼睛才能感受到的。”
“胡说。”修霁的声音明显的不信。
花玥正色道:“你可以闭上眼睛试试,就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修霁别扭道:“我才不信你呢。”但看他一脸陶醉之色,却又忍不住好奇地试着闭上了眼,但不过片刻就睁开了:“你骗人!闭上眼什么也看不见,黑乎乎的一点也没趣。”
花玥摇头叹道:“朽木不可雕啊。”
修霁瞪了眼鼓了腮正要发脾气,却听旁边传来一阵如冰珠堕落地的声音:“万物皆有灵气,只是俗人为眼前所见迷住,只能看见表面,闭目静思,以心感受,才能弃俗念见本心。”
修霁回眸狠狠瞪了那个阴魂不散的斯辰一眼:“你睁着一双眼睛也说这种瞎话。”
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浮于斯辰唇角,极美却无半丝暖意,平静地道:“俗世万物不在我眼中,见与不见有何不同。”
他话语中的冷傲不屑让修霁很不舒服,一向只有她看不起别人,却见不得别人在她面前这样,反唇相讥道:“既然世间万物都不在你眼中,你又何必赖皮赖脸的跟来?”讨厌这个人,竟然借着包子王的关系跟了来。还总是在她和花玥说话时忽然出现,每次都是这样不阴不阳的样子。
斯辰并不在意,只是道:“我的确未将这俗世万物放在眼里,但白泽神兽,却不在这俗世万物之中。”
修霁不置信地道:“难道你是为了伴伴?”
斯辰点头:“是!”
“你说什么?”修霁想笑,却在看到斯辰那双冰封一样的眸子后僵住了脸上的表情,那双眼只有看向花玥时才有片刻暖意:“你是认真的?”
斯辰点点头,他已不耐再这样耗下去,不如将事情说明白好些:“身为斯辰,虽然可以上窥天意,却注定要孤独一生。这俗世看得越多心就越冷,所以历任斯辰都活不过二十岁。我不想也这样孤独而去,才会入世来找那有缘之人,至少在我超脱之前,能有人陪我说话。”
“你找到了?”修霁明知不该问,却忍不住好奇的心思。
“找到了。”斯辰说到这里又笑了,这回的笑意却非浮在脸上而是映在心里,顿时满面生辉,由瞳仁中透出神采让人目眩:“这样更好。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斯辰念的是《诗经。周南。麟之趾》,花玥和修霁都曾读过,全文是: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此诗以仁厚神兽麒麟喻公子美德,一唱三叹,用情至深。只是两人都涉世未深,对这简单到没有内容的诗词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是囫囵吞枣的念了几遍,却并未去深思其中的意思。
花玥听了这话冷冷一哼:“神兽?你才神兽,你们一家都是神兽。”
斯辰听了这话,眸光黯了一下,摇头道:“你此时被红尘所惑,失了神明本心,但我相信,你终有一天会明白过来的,知道俗世一切皆难长久,陷入越深,将来抽身时就会越难,甚至——万劫不复!”
花玥怒哼了一声:“胡扯。”一拨马头,跑到车前,与花愆并骑而行。
而修霁的感受却与花玥不同。她是个女孩子,天生对细微的感情多些感受,斯辰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字字击打在她的心上,那声音外层清冷如玉,透过那层透明外壳却看得见里面有火焰窜动。此时听斯辰娓娓念来,却似将所有美好都注入其中,她从未想到,表面冰冷不食人间烟火的斯辰竟也有如何充沛的感情,莫名间就被他打动,愣愣的开口道:“其实你这人也不是那么冷,那么让人讨厌,只要——你肯多笑一下就好了。”
斯辰脸上的阳光在一瞬间凝固,看了修霁一眼,却似乎被烫了一下,立即移开眼眸,道:“世人多可笑,看得多了,也就笑无可笑了。”
修霁碰了个钉子,娇纵的脾气终是改不了,负气道:“你自已才是那可笑之人。就算是神仙,也以入世渡人为已任。才不会像你这样清高自负。”说完不再理他,也催马到了前面找花玥问罪去了:“花玥,你自己才是朽木不可雕,凭什么说我。”
花玥微微挑眉:“人生五官七窍,感受天地变化,又有三魂六魄,才能守住一颗本心。你只重眼前景致,却不肯用其它地方感受天地之美,人世之欢,怎么不是朽木?我说得哪里错了?”
听花玥这样说,修霁竟然没有发飚,略想了想,再次闭上了眼睛,这回她没有很快睁开,而是静静地感受着:微风拂过她的发丝,痒痒的似要飞舞起来。空气中飘浮着细细的微尘也在随风快乐的旋舞。身下的马儿走动时肌肉有力的摆动,路旁树荫里鸟儿轻声的呢喃,她甚至可以感受到泥土里迸发出的清香。。。。。。花玥真的没有说错,原来她错过了这么多美好的东西。修霁在心里感叹着,继续闭着眼睛感受着——直到“哎呀”一声从马上跌下来,一切美好在这一瞬间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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