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吧！你管这叫虚弱小蛇？

　　无垢峰的山道上，人挨着人。

　　一眼望去，多是穿着灰扑扑袍子的外门弟子。真人早已明言，此行只为“赦天印”而来，并无收徒之意，只打算挑几名侍从。

　　可即便话说得如此直白，仍挡不住外门弟子纷纷来报名。比起外门那些杂活和无尽头的等待，此处显然是更好的去处。

　　无垢殿内部，如同其名，干净得纤尘不染。

　　沈青岚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袭洗得发白的旧衣裙，袖口磨出毛边，发髻梳得整齐，混在一众外门弟子里，十分不惹眼。

　　若说有什么不同，便是她那发式过于古板，衣衫样式也已过时，不似如今该有的装扮。

　　队伍冗长，移动得速度却很快。

　　无垢殿内，一片肃穆的白。莫千钧端坐于大殿上首，须发皆白，但他的面容却如中年人般，容色冷峻。

　　他几乎不开口，一批人进来，他只略扫一眼，便摇头挥退。

　　没人知道他的标准，也没人敢开口问。

　　又一批人走入。

　　沈青岚趁前方一人慢了半步，猛地往前一挤，肩膀结结实实地撞开对方。

　　那壮实弟子被挤得踉跄，转身怒视。

　　她却头也不回，再往右逼开一个女弟子，顺畅“钻”进队伍里。

　　几名弟子怒视，却无人出声阻拦。如此，竟让她硬生生挤到了队伍第一排最显眼的位置。

　　就在此时，上首的莫千钧抬眼，视线淡淡一扫，看清她的脸后，目光微滞。

　　忽然，端坐上首的太渊真人极轻地笑了一声。

　　“你，”他开口，“叫什么名字？”

　　沈青岚抬头，迎上莫千钧凛冽的视线，感觉自己的心思似乎被一眼看穿了。

　　她心头一跳，慌忙垂首：“寒栖峰，沈青岚。”

　　“留下。”

　　瞬间，巨大的喜悦冲上头顶，她强忍着没翘起嘴角，快步踏出队列。

　　赌对了。

　　果然她的猜测没有错。传闻中，顾兮瑶与她的两位师兄皆有过纠葛。

　　当初，她就是靠着这一招，让洛长老对自己极尽偏袒，如今再用，更是轻车熟路。

　　看来自己这张脸，不止对洛尘有用，对莫真人也同样有效。

　　正当她准备步入内殿时，一个拿着扫帚，管事模样的弟子挡在了她面前，语气平淡：

　　“新来的？跟我去领工具，东边的庭院归你打扫。”

　　沈青岚指着自己，一愣：“我？打扫庭院？”

　　那管事弟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然呢？真人招的便是侍从。”

　　……

　　试炼台的最后一场比试，在毫无悬念中结束。

　　顾衡收起剑，转身，在寥寥数人的注视下，离开了这座他守了十余日的擂台。径直走向无垢峰。

　　几日未见，峰内景色大变，往来穿梭的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的弟子，引路的弟子带着他穿过重重殿宇，走向最深处的归墟主殿。

　　迈上玉阶时，顾衡突然顿珠。

　　他几乎以为自己生了幻觉，蹙眉望去，远处，一个侍女弯腰跪在地面上，反复擦拭着白玉砖缝。

　　她像是察觉了他的视线，她的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

　　——竟是沈青岚？

　　两人目光相撞的一瞬，沈青岚迅速垂下眼睫，仿佛并不认识她。

　　“阿衡！进来。”

　　殿内传来莫千钧的声音，顾衡敛去神色，迈步踏入。

　　归墟殿内像是一片冻结的干净湖面，冷而空旷，巨大的玉柱支撑起高阔的殿顶，莫千钧一袭白衣，负手仰视大殿中央那一尊肃穆的神像，背影孤直。

　　他缓缓转过身，沉甸甸的目光落在顾衡的身上，片刻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你证明了自己，很好。”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如今在世人眼里，你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候选人，修真界的存亡系于你一身，切不可有半分懈怠。”

　　“弟子谨记。”

　　莫千钧点点头，话锋陡然一转：“说起来，近来宗门有不少流言，说你我是父子。”

　　顾衡心头一紧，屏息不语。

　　“我未做澄清，但真相并非如此。”莫千钧的语气平淡，“当年我与你母亲隐居时，她已怀有身孕。我虽视你如己出，但你的确非我血脉。”

　　对这个回答，顾衡并不意外。他听了很多次，但还是会觉得呼吸凝滞，关于母亲的一切，都会让他觉得难堪。

　　他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

　　师父是为了维护他的声誉才承受流言，思及此，他心中生出几分苦涩的感激。

　　莫千钧盯着他，视线似乎能穿透他低垂的眼睑，“洛师弟为你耗尽修为，你要妥善照料他，不可怠慢。”

　　“弟子明白。”

　　突然，莫千钧像是想起什么：“对了，有传闻说你与一位寒栖峰的弟子关系匪浅，可属实？”

　　寒栖峰，一位弟子。

　　并未指名道姓，但顾衡却清楚他说的是谁。想来外面遇到沈青岚，也是他的刻意安排。

　　“并无此事。”顾衡答得干脆。

　　“嗯。”莫千钧似乎满意这个答案，“那你与黎昭妍的婚约，意下如何？”

　　顾衡沉默片刻，开口道：“全凭师父安排。”

　　“听话便好。”莫千钧脸上浮现一丝极淡的笑意，“黎山是四圣之一，此番联姻，对你日后进入赤土助力良多，也能向天下昭示两族齐心封印之志。”

　　他顿了顿，道：“既如此，我便即刻对外宣布你与黎昭妍定亲。在前往赤土之前，完婚。”

　　完婚？

　　顾衡猛地抬头，对上莫千钧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最终，他紧抿着唇，将一切压回心底。

　　“吱呀——”

　　殿门的开启声打破了凝滞，沈青岚端着茶盘走了进来，步履僵硬。

　　“过来奉茶。”莫千钧瞥了她一眼，语气寻常。

　　顾衡袖内的手掌不自觉握紧，他想开口拒绝。但却在触及师父审视的目光时，压下那股冲动。

　　师父不喜被违逆。

　　他若开口，只会让她更受刁难。

　　沈青岚低垂着眼，走到他身侧，将茶盏轻轻放下，转身的刹那，投出怨毒的一瞥。

　　随后，她转向莫千钧，恭敬地奉上另一盏茶。

　　莫千钧从容接过茶盏，目光在她有些扭曲的脸上流转，似笑非笑地对顾衡道：

　　“忘了引见。这位沈青岚，是我新收的侍婢。做事很是用心，我准备常带在身边。”

　　“侍婢”二字像一记无声的耳光。

　　沈青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指尖死死抠着茶盘的边缘，将头垂得更低。

　　顾衡涌起一股强烈的不适，师父明知道他们的关系算是同门，却还是要这样做。

　　这是试探的一种，任何多余的反应，都只会火上浇油。

　　他面无表情地拿起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随即起身，行礼：“师父若无他事，弟子告退。”

　　莫千钧看着他离去背影，又扫了一眼沈青岚因极力克制而微微发抖的身体，嘴角的笑意缓缓荡开。

　　—

　　丹霞峰，寝殿内。

　　黎昭妍坐在妆台前，指尖无意识地敲着那份来自无垢峰的帖子。里面的内容已经不是商议，字里行间都在催促她请动父亲前来，商议婚期。

　　也不知顾衡究竟对莫千钧说了什么，她的条件还没有提出来……

　　“殿下，”身后梳头的小侍女怯怯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奴婢这几日梳的头，还合您的心意吗？”

　　黎昭妍从铜镜里瞥了她一眼，心不在焉道：“不错。”

　　小侍女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殿下喜欢就好。若是日后……日后还需要，您记得唤奴婢。”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黎昭妍微微蹙眉：“我又没让你去别处，明日照常来便是。”

　　小侍女手里的动作停下，语气支吾：“不是奴婢不想……是紫露姐姐回来了。她吩咐过，今晚之后……就不必再来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谁？”她声音有些发干，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紫露姐姐。”小侍女放下梳子，解释道：“她下午回峰了。”

　　紫露？

　　那个在她面前死去的紫露？

　　一股寒意猝然窜上脊骨，她猛地转过身，目光锐利。

　　小侍女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歉：“奴婢多嘴！殿下恕罪！紫露姐姐她……她此刻就在殿外廊下候着，奴婢喊她来……”

　　殿外？

　　“你再说一遍。谁，在外面？”

　　“吱呀——”

　　寝殿的门被一只手不疾不徐地推开。

　　夜风卷入，吹得纱幔轻扬，烛火摇曳。

　　一道纤细高挑的身影，踩着晃动的烛光，盈盈步入。光线明灭间，将少女那张熟悉的脸照得清晰无比。

　　紫露。

　　她款款行至黎昭妍面前，脸上绽开一个甜腻笑容，嗓音柔婉：

　　“殿下，我回来了。”

　　黎昭妍的视线与她相撞的瞬间，看到她眼底那抹诡异的笑意。

　　很快，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骤然握紧又松开，不受控制地疯狂擂动。

　　“紫露”仿佛未觉，只轻轻一挥手，殿内侍立的侍女便迅速退了出去。

　　殿门合拢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黎昭妍依旧坐在镜前，身体一动不动，目光死死盯着她。

　　直到“紫露”唇角弯起的弧度，再看不出一丝谦卑，只剩下浓浓的玩味。

　　黎昭妍终于从齿缝间挤出那个名字：

　　"连猩。"

　　“你竟然还敢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