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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鬼院拼命说再见
眼前是一座废弃医院,巴洛克式的窗户,玻璃被灰糊得一团黑,远看像蜂窝煤,近看像趴着一墙乌黑的眼窝。
沿着窗台,暗红液体在发黄的墙体上形成大片流淌痕迹。墙壁裂痕累累,覆盖着半墙灰绿苔藓。三个颜色的相遇,让房子死气得很有尸意。
饶是大早上,阳光灿烂,耳朵里装着不远处游乐场过山车的呼啸尖叫,看见这样一栋建筑,扬言要“吓吓它们”的岑壮士还是不受控制地脚掌抓地,后脊发凉。
自大美女日常豪气干云天,这种场面下当即决定收回了她的身高优势,瑟缩在矮她半头的岑滢身后问了一句:“有人被吓死过吗?”
“都是假的。”岑滢给她闺蜜壮胆,好给自己壮出一个依靠。
结果她闺蜜无动于衷,继续把她当盾顶在前面。
岑滢觉得她们经受住男人考验的伟大友情,搞不好今天会崩塌在这群假鬼面前。
入口处,白大褂出来检票,满身血迹,脸色惨白,表情呆滞。演技过于逼真,把前面二位当场吓出了偏瘫。
她递过来一个电筒,有气无力交待按照墙上的箭头走,不要进入禁止区域。
小电筒只有拇指粗,打开,两个人都被绿豆大的绿光惊得脸更白了。
“假的假的!”自心薇自我洗脑,哆哆嗦嗦挽起另一个人哆哆嗦嗦的手,跟着两位偏瘫往里走。
漆黑一片。耳朵里悉悉索索的声音,像什么在迟缓地拖动,还有像呜咽又像叹气的声音……
岑滢手僵脚硬,不敢动弹,感觉下一脚就会踩到什么不该踩的东西。
前面有光!
二人精神为之一振——
不看还好,一看,岑滢“嗷”一声,拖着自心薇就踩上了风火轮,一阵烟冲出入口,一口气跑到了游乐场。
“妈呀!”
两个人瘫坐在地上,对脸两副死里逃生表情。又看着对方的样子忽然好笑起来。
刚刚那道青白灯光照着个血池子。岑滢一抬眼,就见一截东西搭在池边上。那是两条人腿连着一截腰,上面没有了。
那东西虽说必然是模型道具,但氛围不允许你这么想。氛围还会怂恿你把个静止的肢体想成动图。
岑滢一个冲击还没消化,就又见血池子旁边的破烂担架车上,满是血污的床单下吊着两只溃烂的人手……
……
当年写《鬼生如梦》,可能因为熟悉,可能因为是喜剧,写那些恐怖场景,她一点没带怕的。
所以她当即悟出一个道理:害怕,其实是因为不熟悉。
当天中午,阳光明媚的路边咖啡店。岑滢嘴唇紧咬,眼肌颤抖,脸颊变形,一手紧抓扶手,一手扒拉手机。
屏幕上,溃烂的脸吐着长长的舌头、被劈了半边身子的丧尸挂着五花肠肚、没有眼珠的鬼娃娃满脸淌血……自心薇凑过来看一眼,弹回去,嘴里的牛排咽不下了。
“害怕就别去了,干嘛跟自己这么较劲?”自心薇看不下去了。
“如果不迎上去,害怕会越变越大。”岑滢头也不抬,绷着脸上惊吓出的包子褶:“我就不信过不了这一关……”
“你对自己也太狠了。”自心薇小鸡啄米点着头感叹。
“不狠哪有路走。”岑滢嘟哝着叉了块华夫饼送进嘴,又往下扒出一个无头僵尸鬼。
*
下午,又奔着鬼屋去了。
还是那个浑身血迹的白大褂,检过票,眼睛死死盯着她们,用丢了魂儿的声调让她们照着箭头走。
两人进了门,发现不对劲——
早上进的不是这个门……
昏暗中,四只眼睛懵逼对望。
特么还以为早上来过,起码前段有个心理准备……
眼睛适应了昏暗,她们发现这是一间狭小的房间。房间中间似乎有个楼梯。
自心薇用小绿光一照——旋转楼梯……
往上爬就很压迫了,还带旋转,没鬼就肯定有鬼了。
两个人迟疑了一下。看不清楼梯上面什么情况,再四处照照,没其他路可走了。
要么,从来的门出去。
“你想出去吗?”岑滢问自心薇。
“你走我跟你走,你去我陪你去。”自心薇牙咬得格格响。
岑滢深吸气,扯下发圈把牵着的两只手腕绑在一起,用遗言的口气说:“我们千万不能走散了。”
二人十指扣紧,对视一眼,抛弃小绿光,各自掏出手机照明。一人开路一人断后,化零为连体人挤挨着踏上楼梯。
死一般的静。脚步踏上一级木板咯吱一声,好像专门就是为了暴露她俩。
一会儿,两个人手指间就汗得打滑。
楼上似有水滴声,一下,一下,软弱无力,带着回音。转过一个弯,她们骇然刹步,差点抱团滚楼梯。
楼梯转角,面对乌漆嘛黑的窗户坐着一个“鬼”,长发披散,白衣褴楼,血迹斑斑。
理性知道那是假鬼,生理上却丝毫不妨碍她们抖得像两把电动牙刷。
两个人吓懵三秒,那个“鬼”也那么呆着不动。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她们觉得,这“鬼”,可能是个鬼偶。
于是,两个人贴着楼梯扶手蹑手蹑脚想往上挪。
刚挪到平行位置,那个东西就动了一下头,就像被触了开关,慢慢转过脸来。然后她们就看到对方惨白的脸上,那双眼睛像翻白的鱼眼,三叉八枝淌着血。
大街上瞥见这款Cosplay,尚且有惊悚一瞥的效果。何况现在氛围这么好。
两个人一步三级台阶撒腿往上逃命,画面完全是默片模式 ,明明张着嘴,却像被堵住了,满大脑被灌进过山车一样的尖叫。
那“鬼”也是爱岗敬业,竟然提腿追上来。
追了也就三四步吧,“鬼”就伸出一只鬼爪拍在楼梯把手上,另一只鬼爪拎起一边血裙,原地“噔噔噔”把楼梯跺得山响。
那姿势,竟然可以用上……“俏皮”这个词。
*
逃上二楼的两个人,听后面没声了,大喘一口气,差点被消毒水味混着霉味的空气噎死。
右边一排污窗,透进微弱的光。可见这是一个大厅,正中间摆着柜子,柜子上摆放着玻璃容器。不用看,也知道容器里是什么吓人东西。
她们手拉手,准备目不斜视找箭头往前走,岑滢就瞥见柜子后面伸出一只死白手……又一只……
披头散发的脑袋……
爬过来了……
然后是——两个脑袋,三个脑袋……
可能是光线的原因,那些脑袋就像长了两只手的拖把头,空洞的双眼泛着幽幽绿光,一群在地上匍匐,整个大厅回荡着凄厉的鬼喊:“我好惨!救救我!”
岑滢瘆得不行,哆嗦点开手机,现场给它们放了一首《最炫民族风》。
……
居然把那些“鬼”震住了。
结果两个人夺命往前狂奔,发现箭头尽头的一道门,竟然打不开。
没路了……
一回头,那些头爬过来了……
“箭头!”自心薇的声音劈了叉。
墙上被指甲刮花的箭头,指向一个锈迹斑斑嵌在墙里的红色按钮。
岑滢脑子一片空白,抬手就狠狠拍下去。墙开了,露出一个电灯嗞嗞作响的老电梯。
青白色的灯光一闪一嗞嗞,把整个电梯箱映照得惨白如纸,连带空气都透着股陈腐的寒气,活像一掌拍开了一口老棺材。
两人连滚带爬冲进去,手忙脚乱地拍关门键。
门总算关上了。
电梯自动下行。
她们这才发现,除了一个关门键和一些血迹,电梯内壁干净得像个冰柜。
这就意味着,她们只能被动等开门。至于电梯会落到什么地方,开门会看到什么东西,她们一点都不想猜。
头顶的灯泡嗞嗞地抽着风,青白惨淡的光忽明忽灭,像只喘不上气的鬼,随时要炸开似的。
自心薇攥着岑滢的胳膊,指节都泛起白,声音飘得像根蛛丝:“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像掉进了个梦里?那种走不完,也醒不来的梦……”
岑滢的心猛地一沉。
就是这种感觉。
官司输了之后,她每天睁眼闭眼,都像陷在一片没底的雾里。往前走是墙,往后退是崖,想喊,喉咙里像堵着棉絮,想醒,又被无形的手按在混沌里。
这一刻,那团说不清道不明的窒息,活生生被拽到了眼前。
“一点五层,有客上。”电梯突然诈尸,有气无力的女声和诡异的楼层,把两人都惊了一跳。
“一开门我们就冲出去!”岑滢说。
此时此刻,她强烈地想要从这个梦里冲出去。
电梯门以极其缓慢的动作打开,好像随时会断气重新关上。两个人死死攥着彼此的手,肌肉都崩起了起跑的姿势。
然而,预想中冲出去的走廊根本没出现——门缝刚开到能容一人过,两个血糊糊的影子就堵在了门口。
左边的“鬼”浑身是深褐色的血痂,头发黏成一缕缕贴在脸上。右边那个更吓人,鼻子底下一个黑洞洞的血窟窿,往下本该是嘴和下巴的地方,只剩一片模糊的红肉翻卷着,像被硬生生剜掉了一块。
四目相对,岑滢感觉血液瞬间冻成了冰。那“鬼”没有嘴,却像有无数根针从血窟窿里扎出来,刺得她眼球生疼,整个身体都不适到了极点。
她们“啊”地刚要尖叫,就被更大的恐惧堵住了声音——“鬼”身后,电梯门猛地往回合拢,“咔哒”一声,把她们和两个鬼关在了笼子一样挤的电梯里。
那“鬼”歪着头,血窟窿对着她们,还怕客人看不清楚似地凑近来。
岑滢几乎是本能地掏出手机解锁、打开相机,镜头对准“鬼”的脸按下了快门,然后就把屏幕怼到“鬼”眼前——你故意是吧!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吓人?!
那“鬼”空洞的血窟窿对着屏幕里自己的模样,似乎愣了一下,原本伸直的胳膊猛地蜷起来,像被烫了似的往后缩。
另一个“鬼”也凑过来看……
然后,她们就看见两个“鬼”整整齐齐转过身,默默抖着肩背对她们杵在门前,好像比她们还着急开门。
岑滢和自心薇对视一眼,荒诞和惊讶的目光中,电梯开门,两个“鬼”溜烟跑没影了。
*
外面是一条长得望不到头的走廊。左边一排窗户漆黑,右边一排老式门半掩着。
那些门里藏着什么,光看那个阴间光线就知道。
她们抬脚要奔,披头散发的吊死“鬼”从第一个门里冲出来。
岑滢如法炮制拿手机要给吊死“鬼”拍照,不知怎么,那“鬼”扭头就跑回门里去了。
其他门里接二连三跑出来的断腿鬼、穿着尸衣的无脸鬼,看到岑滢举着的手机,就像看到举着个照妖镜,一个个都缩回去了。
岑滢不知怎么想起那个关于泥石流的纪录片。她来不及多想,抓着她闺蜜一路狂奔到走廊尽头,终于看到亮着“出口”的灯箱。
胜利在望,两个人犹劫后余生,只等下一秒相拥喜极而泣,推门的瞬间却愣住了——
眼前不是预想中的室外,而是间贴满黄色符咒的小房间,中央摆着老式打字机,整个房间回响着磨人的“哒哒哒”声。墙上模糊人影敲击键盘的画面,好像什么东西被困在了这个房间里,被困在键盘上面不得解脱……岑滢盯着那双“鬼”手,有了一些想法。
从鬼屋后门跑出来时,在一个被风掀起的布帘子后面,她们看到了两只披长发戴鬼手,待修的玩具机器狗——正是那些拖把头“鬼”。
外面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她们瘫坐在地上,浑身大汗,头发蓬乱,抖着唇大笑。看时间,进去还不到二十分钟。
岑滢在手机备忘录里敲下:“人心里都有鬼,尤其是装神弄鬼的人。”
闯鬼屋花了二十分钟,洗清冤屈她很清楚或许二十年都不一定够。
但至少现在,她知道自己该从哪里开始反击了。
“我想去坐过山车。”岑滢鸡血昂扬。
自心薇头一歪,“晕”倒在草丛里,又“腾”坐起来,死盯着她闺蜜:“你要不要歇会儿,我这肝儿还颤着呢!”
岑滢看她头发上粘了草,恨铁不成钢:“你能不能有点女神的自觉你?”笑得要帮她扯。
自心薇直登登站起来:“走!我看你是嘴硬还是腿硬!”
车厢缓缓驶出站台,朝第一个顶爬升。城市的距离越来越远,那些走过的路隐没在树丛里。树丛变成一条线。远远的,鬼屋那么小,变成一个点。
那些不再清晰的风景,变成不同颜色的条条块块,似乎也很美。
自心薇伸手过来抓着她强行传授经验:“别紧张,我告诉你坐过山车的要领,你把自己当成驾驶员,就好像你自己开着过山车在飙驰漂移……”
上一次把她拖上过山车的人,也这样拉着她想给她安慰。她哭丧着脸,觉得要死了。
她笑看了身边人一眼。
下一秒,身体脱离控制,穿越般坠落。
感谢过山车。她在那一瞬间说。
她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发疯尖叫了。
天地旋转,犹光阴倒逆。
早知一样难过,不如爱的时候用尽全力。她心想。至少尽兴。
机车擦过轨道,震荡耳膜。尖叫声,哀嚎声……都在耳朵的暂时失聪中远了……
开始不必刻意。但结束,她需要给自己一个仪式感。
“庞焱,再见。”
她只听见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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