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疆

　　在封燚讲述的这三个小时里，清泽内心一直被一种奇异的感觉搅动着，闹得她频频走神。

　　讲到关键之处，重霄和夜卿会齐刷刷地朝向封燚看去，清泽也同他俩一起，自然地看向封燚。

　　每到这时，封燚便会一边讲述，一边侧过头，与清泽的视线对上。而后清泽会立刻垂下眼眸，然后附和地点点头。

　　封燚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但也仍不动声色，继续讲述事情经过。

　　“就是这样了。”封燚说完后，端起杯子喝茶。

　　重霄和夜卿显然还在消化刚才的内容，现场一片寂静。

　　半晌后，重霄叫来了仆从，换上了新茶。

　　仆从离开后，重霄饮了口茶，润润干涩的嗓子，又长长地出了口气，才终于开口：“所以，目前定下的和人界再次联系的时间，是五天后？”

　　清泽：“准确的说，是四天后。”

　　“嗯”重霄点点头，“你们怎么看？”

　　夜卿垂下眼帘，指腹不经意地划过手链上的紫水晶，那是她的笺石。这种情况下她一般不会先表达看法。

　　清泽想要提议与人界合作，但打算先听听其他魔君的意见，所以也闭口不语。

　　重霄见两位女魔君都没有发言的意思，于是又把视线投向了封燚。

　　“我的看法很简单，仍旧封闭魔疆，不必管外面的事。”封燚直白地表达了想法：“我已经切断了笺石和铜钱的联系，现在那枚铜钱就是块废铁。”

　　夜卿：“但如果人类真的和山檩合作一起对付魔疆呢？”

　　封燚不悦：“所以你是赞同和人类合作？”

　　“倒也不是。”夜卿眉眼含笑，“我只是在考虑，到底哪种方案对我们最有利。”

　　这时重霄对清泽道：“清泽，如果人类和山檩真的合作起来，结界是否能撑得住。”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清泽身上，她深吸一口气，实事求是地说：“魔疆的结界共有三种强度。从魔疆创立到不久前，一直启用的都是初级强度，这种强度下，可以设立连接两界的通道，人类不可能发现结界，但魔族可以。”

　　她顿了顿，继续道：“现在魔疆启用的是结界的中级阶段，这种状态下，会彻底切断魔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无论是人类还是魔族，都无法发现结界。但是……我指的是一般情况下，毕竟对手是曾经的魔君。虽然他现在的力量无法探查到结界所在，但未来……我无法完全保证。”

　　三位魔君的表情都甚是凝重。

　　“那第三种强度呢？”夜卿问。

　　清泽的目光从三位魔君身上扫过，淡淡道：“第三种强度……当结界设立为高级时，整个结界会完全地显露出来，无论是人、魔还是任何一个物种，都可以肉眼看到它的轮廓。此时的结界有极强的威力，无论内外，任何靠近的生物，都会在触碰到它的瞬间化为齑粉。”

　　“可这样一来，也就完全暴露了魔疆的所在。”重霄道。

　　清泽：“是的。”

　　重霄双眸一沉，看着她问：“那么你是什么想法？”

　　清泽微叹口气，然后看着重霄的眼睛道：“我觉得和人类合作是最好的办法。”

　　“我不同意！”封燚立刻反驳，瞳孔中满是戾色：“和人类合作？这简直是可笑至极！我们呆在魔疆，结界足以自保。就算未来真的被山檩攻来，与他一战便是了！人类抵御不了山檩，我们凭什么去帮忙！”

　　他略顿了顿，又继续道：“况且，山檩一向蔑视人类，就算人类主动求合作，以他的性格，也只会以与人类为伍为耻！换言之，如果我们与人类合作了，先不说会不会被山檩耻笑，只怕整个魔疆的族人都会以此为耻！”

　　夜卿：“但现在情况不太一样。山檩的魂魄已经和赵安融合了，赵安是人类，或许会愿意与人类合作对付我们。”

　　“那大不了就把结界增到最强，他们来就是了，人来杀人，魔来杀魔，灭个干净，到时候整个世界都是我们的，也不必再有顾虑了！”封燚言辞激烈。

　　清泽闻言无声地叹了口气，把头扭到一边不语。

　　夜卿也只皱眉，并不多说一个字。

　　重霄等待片刻后，见大家都不再多言，便道：“所以，封燚的态度是坚持不与人类合作，那你们俩呢？都认为应该和人类合作？”

　　“我弃权。”

　　封燚皱眉，往身旁望去，他只能看到清泽的侧颜，而对方明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却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回头与他对视。

　　清泽的脸色和先前比多了几分惨白，但仍挂着得体的微笑：“你们决定吧，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接受。”

　　“那你呢？”重霄向身旁的夜卿问道。

　　“我……”夜卿眼底闪过一抹犹豫，最后她也放弃似的笑了：“我也保持中立吧。”

　　四位魔君，有两位弃权，封燚已经明确地表了态，按理说重霄应该会支持他。

　　眼看胜利在望，而封燚却没有一丝喜悦。他眉头紧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清泽的侧脸，一股怪异感涌上心头。

　　总觉得，她不太对劲。

　　重霄：“既然这样，那就按照封燚的提议，我们……”

　　“等一等？”封燚突然抬手打断了重霄的话。正在喝茶的夜卿兀地停下了动作，不解地看向他。

　　封燚仍盯着清泽的侧颜，看到她眉心蹙了蹙，似乎也疑惑为什么封燚会打断重霄的话。但她仍没有转头 。

　　“事关重大，”封燚终于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重霄，“还有四天时间，不如我们都考虑一下，再做决定。”

　　重霄挑眉，这种情况从未出现过。封燚第一次表现出了犹豫的态度。

　　这让他颇为意外。

　　是什么让封燚突然改变了想法？他捏着下巴将眼神投向了清泽，然后心念一转，大概明白了什么，露出了微妙的神情。

　　“封燚说的对，事关重大，我们不必这么着急做决定。诸位就先在我府上住下吧，今天天色不早了，明日我们再讨论。”

　　--

　　是夜

　　重霄府邸的后花园内有一方池塘，占地约一公顷。塘正中央便立着那座石塔。

　　清泽倚在池塘边的怪石上，借着月色看着石塔发呆。

　　忽然身后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清泽回头，来人是封燚。

　　“在怀念你父亲？”封燚穿了件宽松的黑色丝袍，找了块平坦的石头，用衣袖拂了拂上面的尘土，然后坐了下去。

　　两人的距离不近不远，在昏暗的月色下，彼此看不太清对方脸上的表情，但却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声音。

　　“嗯。”

　　清泽不再看他，继续盯着池水发呆。

　　这方池塘是重霄府邸的禁地，除了他本人及三位同级别的魔君外，任何魔族不得靠近一步。

　　普通池塘因为水不流动加上浮游生物，多数呈茶褐色或黄绿色，但这里的池水却泛着淡淡的蓝光。

　　因为池中的水不是普通的水，而是魔君镇汐的魔力所化。至于那座石塔，则是万年以前镇汐亲手修建的魔疆结界的阵眼，从塘中源源不断吸取魔力维持结界运转。

　　换句话说，这方池塘，也是镇汐的葬骨地。

　　将来，也会是清泽的葬骨之地。

　　“今天，你是不是有话没说出来？”

　　清泽瞥他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封燚：“你今天的态度很奇怪。我以为你会坚决支持与人类合作，但你居然弃权了？”

　　清泽笑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这样说来，你不是更奇怪？重霄都要同意你的想法了，结果你又……”

　　“那是因为你当时的态度很不对劲！”封燚直接打断了她，“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弃权？”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清泽扭头盯着他，语气半是不耐烦半是无奈，“你不是一心要和人类划清界限吗？现在如你所愿了，我和夜卿都没意见，重霄也赞成，你到底又在闹什么？难不成非要我们吹吹打打，欢天喜地地支持你才满意？”

　　封燚被怼的哑口无言，愤愤地转头，也看着池塘不语。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每隔五百年，当新年庆典结束后，他都会来到这里祭奠镇汐。说是祭奠，其实也不过是在池边沉默地呆上一会儿，然后与重霄吃顿饭，追思下往昔镇汐还在的时光。

　　可现在距离他上次来池边不过四百年，池中水位下降的尺寸倒有五百年的高度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水位会下降这么多？”封燚起身，右手撑出一团火焰，照亮了小半个池塘。

　　清泽眼皮一跳：“没有啊，你记错了吧。”

　　他盯着池水看了又看，确信自己的记忆没有问题，便道：“这池水确实有问题，它不该下降的这么快，你看看这是什么情况？”

　　“唔，之前修复结界，多耗费了些。”姜澜含混不清地说。

　　封燚看向清泽，发现她眼神闪烁，再联想到白天时她的反应。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封燚按下心底的情绪，问道：“我问你，提升结界的强度，是不是会加快对池中魔力的消耗。”

　　清泽咬唇不语。

　　这等同于默认了。

　　是了，是了。她是镇汐的女儿，负责维护结界的魔君，怎么会没有注意到水位降低的高度不正常呢。

　　封燚两步走到清泽面前，钳住她的双臂，逼迫她直视自己。

　　“你干什么？发什么神经，想打架吗？”

　　“你告诉我。”封燚的眼里满含怒火，“是不是增强结界的强度，会加快池中魔力的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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