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飞升后

　　在昭月立国后的八百余年里，虽说士农工商的阶层规矩已没有许久之前那么严苛，但最顶层的士族，依旧认为行商是种投机取巧、舞弊钻营之事。

　　故而，当江姨娘收到三王爷府的请帖时是相当惊讶的，她早早换上一身端庄得体的衣裳打扮，提前了一个时辰来到三王爷府外候着。

　　王府内，一道道精致的菜肴随着琴师的弦乐一一呈于几位客人面前。管家在三王爷旁附耳片刻，交代完事项欲退至屏后。

　　秦优道：“管家先别走，这只是本王的个人邀宴，随意一点就好。”

　　管家笑道：“那老仆就留下伺候王爷用膳吧。”

　　秦优道：“行。江姨娘也是，不必太过拘谨，你看溜溜姑娘多随意，本王还没动筷子，她那一碟菜都要吃完了。”

　　闻言，顾溜溜默默把夹在筷子上的肉片放下，转战一旁的小青菜。

　　江姨娘礼貌的笑了笑，却不敢真的随意起来，只浅浅的夹了一筷子，道：“江某早就听闻顾姑娘经商有道，今日得以相见，也是江某的荣幸，在此敬姑娘一杯好了，姑娘随意。”

　　说罢，她便端起酒杯，微微用袖子掩着，直接饮尽。

　　顾溜溜见状，当然也是举起面前的酒回敬一杯，甜甜的笑着说了些吉利话，只是她见旁边还空着张桌子，问道：“请问三王爷，是还有位客人没到吗？”

　　随着一阵脚步声，秦优微微颔首道：“是宁……公子请的朋友，这不就来了。”

　　宁初看向来人，笑道：“欢迎。”

　　来者正是昨晚出现在义庄的李秀才，他一身狼藉，踉踉跄跄行至空位坐下，这副模样不像是来赴宴的宾客，反倒像是被某种缘由强行绑来的受刑者。

　　李秀才匆匆扫了眼在场众人，很快便垂着头不敢动作了。

　　秦优满意道：“这会儿人齐了。其实本王这次设宴呢，一是为了照顾一下宁公子和溜溜姑娘的生意，二也是想请诸位尝个鲜。你们看桌上的两碟果子，可都是今日早晨刚摘回来的新鲜货，快尝尝看。”

　　江姨娘动作轻柔的挑了一个果子，笑道：“生意当然是再好谈不过的事，就算这生意不挣钱，能结识三王爷、宁公子和顾姑娘亦是江某的荣幸。嗯——好甜的蜜果，江某还是第一次尝到这等奇珍。”

　　秦优也挑了一个果子，不过不是自己吃，而是给了一旁的管家，道：“管家也尝尝，你这几年把王府上下打理的不错，赏你。”

　　管家道：“多谢王爷，只是不知王爷是从哪摘来的这些果子，为何老奴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

　　秦优拉着脸道：“怎么，本王弄点东西回来，还用跟你汇报？”

　　管家放轻了声音道：“老奴只是想为王爷分忧，如若这果子不明出处，王爷吃坏肚子岂不遭了大罪。”

　　宁初不急不慢的用着些凉菜，道：“既然能被江姨娘称为奇珍，那这果子自然是世间少见之物，我们几人不知，但在座有一人必定知晓。”

　　顾溜溜好奇道：“宁公子都不知道，那还有谁知道啊？”

　　宁初笑道：“自然是博览群书、见多识广的李秀才了。”

　　被点名的李秀才顿时将头埋得更低了，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

　　江姨娘柔声道：“李秀才不要紧张，也不必谦虚，既然宁公子都说你知道，那你就满足一下我们的好奇心吧。”

　　李秀才道：“兴许……兴许只是些……普通的红枣。”

　　他那副心虚的模样，在座的只要不是失智的痴儿，这会儿都能看出不对劲了。

　　管家喝道：“李秀才，你好大的胆子，王爷面前你都敢支支吾吾不说实话。”

　　宁初拿起一颗果子在手里转了转，温声道：“既然李秀才说不清楚，那还是我来替大家解个惑吧。在座几位果子虽没吃过，但或许见过长这果子的树，其树名为文茎树，结的这果也就叫文茎果。”

　　江姨娘笑道：“是么，看来还是宁公子更见多识广一些。”

　　顾溜溜抢答道：“说到文茎树，那我就有印象了！长在文茎树旁的条草我就种过几根，每次结出来的果子能卖好多好多钱呢！”

　　江姨娘垂眸片刻，问道：“姑娘可那还有条草的果子？可否卖我一颗。”

　　她话音刚落，屋内出现了第七个声音，道：“江姨娘若是还想要条草的果子，怕是晚了些时候，因为前不久顾大老板刚好卖了给我。”

　　管家惊道：“何人？！”

　　安肆手肘撑在桌上，笑看向管家道：“自然是我，明明都来王府这么多次了，怎么管家还是听不出我的声音。”

　　管家只慌了一瞬，但很快就掩住了讶色，道：“这……这，安公子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安肆无辜道：“怎么会是突然出现，我明明一直都在。”说着，他还指了指面前的一堆枣核，“看看这堆核，可都是我吃的，毕竟我们宁公子可吃不惯太甜的东西，不是么？”

　　宁初面前的桌面一半整整齐齐放着果盘菜碟，一半随意堆着碟辣菜和果核，常人一眼看去便知晓这桌子是两个人在用，并且二人已经坐下很长一段时间了。

　　管家道：“可你明明就是……”

　　安肆接过他的话，懒懒的声音里又带着一丝玩味，道：“突然出现嘛，或者说隐匿身形？我以为这已经是管家大人最熟悉的身法了，原来您也有看不破的时候。”

　　管家面色有些不自然，道：“老仆只是一个普通的下人，哪里会什么隐藏身形的法子，那不是仙家之术么。”

　　顾溜溜嘻嘻道：“不一定就是仙家之术呀，巫氏不也会么。”

　　顿时，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江姨娘道：“行了，徐管家，看来三王爷和几位公子、姑娘都已经知道那些事了。毕竟他们连李秀才都找了过来，想必葱聋一族的事，也查的差不多了吧。”

　　安肆斜撑着头，语气随意的夸奖道：“看来江姨娘是个聪明人，我们原本还以为要多费一番口舌才能让你们开口。”

　　江姨娘笑道：“江某的运气就是再好，剩下的光阴也不过三年而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人们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

　　第一个发出疑问的是秦优，只是他的问题里透着清澈的懵懂，道：“本王有些好奇，葱聋一族又是哪个世家？修者界似乎没有提过啊。”

　　闻言，就连一直游刃有余的江姨娘神情都多了一丝凝滞，满眼写着“你这都不知道还跟他们一起套什么话”。

　　最后还是王府的管家看不下去了，道：“回王爷的话，葱聋族并不是哪个世家，而是一支妖族。”

　　秦优道：“到底什么事居然还扯到妖族身上去了？”

　　这次或许是众人质疑的眼神太过明显，秦优终于察觉到了，道：“你们不必太过提防，这次可不是皇族找巫氏的事，而是修者界了。”

　　蹙眉间，江姨娘看向宁初几人的视线多了一丝谨慎，道：“修者界何时连妖族的事都管了，你们是一言堂的人？”

　　宁初道：“我们并非一言堂的人，但撇开修者界与妖族不说，你们淮南巫氏联合灭掉葱聋族的事，无论哪一方在此，这会儿都不会置之不理。”

　　江姨娘道：“我们几人的确是淮南巫氏不错，但也不过是听上面人的命令行事罢了，阁下若是要找出个罪魁祸首，也该是去京城才对。”

　　安肆笑道：“那真是巧了，京城那边的人也是一样的说辞，他们可是完全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所以才叫我们来问你们。”

　　闻言，宁初不着痕迹的看了安肆一眼，后者敏锐的察觉到他视线后，回以坦然的微笑，完全没有一丝一毫说谎的模样。

　　江姨娘看向管家，道：“二十六年前，京里传来消息，说祭司大人险于世间迷惘，修行不得寸进，遂遣我等向葱聋族寻求条草的果子免于劫难。这个消息，当时就是管家大人带回来的。”

　　管家道：“寻求条草果子的消息不假，也的确是老仆传的消息，但葱聋族拒绝了巫氏的要求后，灭族的命令却是李秀才替上面人传达的。”

　　安肆手里把玩着一颗青果，饶有兴致的眯起眼睛道：“你们巫氏在淮南没有固定的领导者？”

　　李秀才支支吾吾道：“有……有一个杨大夫，但除开淮南本地的一些……杂事，上面的事是不会经他手的。”

　　管家道：“巫氏内的分工极为复杂，我们听命于各自直属一脉下达的命令，消息交于杨大夫后直接由他传达。”

　　安肆有些意味深长的笑道：“有意思。”

　　江姨娘表情冷漠道：“葱聋不过是妖族，族内人身怀异宝，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实力相护，被人灭族也不是什么罕事。”

　　闻言，众人沉默良久。

　　随即，宁初放下了刚刚夹起的凉菜，筷子扣在玉器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屋内颇有些引人瞩目。

　　宁初道：“江姨娘，怀璧其罪从来都不是怀璧之人的罪过，而是贪婪的掠夺者将罪过强行加于怀璧者的推脱之词。此行径，是为掠夺者无理之举，怀璧者不公之待。”

　　江姨娘大笑，道：“无理之举，不公之待？这世间有失公允的地方多了去了。士农工商间，有过公允吗？富人和穷人，有过公允吗？男人和女人间，又有过公允吗？”

　　“所谓的公允，不过是强势的一方得到了更多的利益，从而他们指间能够漏出些许沙砾，弱者捡到星星点点后，便认为自己得到了公允。就像富人得到了更多的金子，偶尔施舍穷人几碗米粥，穷人就认为自己和富人一样都吃饱了，这就是世人口中的公允。”

　　宁初道：“既然江姨娘也曾‘饿过肚子’，那现下已经有了‘更多的金子’，为何不愿将‘金子’换成米粥，供给吃不饱的穷人。”

　　江姨娘反问道：“为何我辛苦得到的东西，要分给那些与我无关的外人，比我活得好的人多的是，他们不作为，我去散尽家财当傻子么。”

　　宁初道：“但正因为世间总有那么几个傻子的存在，‘公允’一词才会存于世上。而你受过的不公，不是你理所应当施予他人不公的理由。”

　　江姨娘反手撑在背后的座椅上，看着屋顶漫不经心道：“无所谓了，反正也没几年好活，当年是我们巫氏灭的葱聋族没错，但它们这几年不也一一报复回来了，我们根本就走不出淮南这个地方，离得稍远一些就跟碰到鬼打墙似的，只能在这等死。”

　　李秀才道：“其实……当年我们根本没拿到任何一颗条草的果子，东西都被葱聋族藏了起来。杨大夫怕此事暴露会破坏巫氏的名声，这才直接下令一把火烧了那儿。”

　　江姨娘嗤笑一声道：“要是有了条草的果子，京城内的巫氏也不会放任我们在这淮南当待宰的牲畜了。”

　　秦优不解道：“可我前几年在京城还看到过祭司啊，那人不像是生了什么大病的样子。”

　　“……”

　　众人已经对他略显愚蠢的问题见怪不怪了，齐齐将视线投给管家。

　　管家耐心解答道：“既是上位者，又怎会将自身的弱点亮于外人眼前。”

　　宁初道：“有个问题我想请教一下，麻烦三位如实回答。作为交换，我也会告知你们这‘数字’的破解之法。”

　　此言一出，在场的三位巫氏面色各异。

　　管家肃声道：“请问。”

　　宁初道：“京里传来消息，说祭司大人险于世间迷惘急需条草果子一事，下命令的人到底是祭司大人，还是巫氏的上位者？”

　　李秀才正声回道：“当然是祭司大人了，巫氏只会效忠于真正的巫，没有祭司大人的首肯，是不会有人妄作主张的。”

　　话落，其他二人都是回答的祭司。

　　宁初点头道：“那么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个数字是在你们灭葱聋族时被人施下的，唯一破解之法便是找到当初施法之人。而如今施法之人正在淮南，其化名为‘阿傍’，以采茶制茶为生，接下来该如何找，那就是你们的事了。”

　　闻言，江姨娘和李秀才再也坐不住了，慌忙起身告退。

　　看一旁的管家坐立不安，秦优摆了摆手，道：“你也忙去吧，不用留在王府了，祭司那边的人我可不敢多留。”

　　管家忙一拱手道：“老仆多谢王爷宽宏大量，王爷保重了。”

　　于是，最后一位巫氏也离开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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