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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结局
杨止真是抱着送礼的心情,那个戒指老老实实地被装在一个手心大小的正方形福字红包里,抽出来的同时还有一张字条。
看得出来他毕业后不怎么写字,横竖撇捺的笔画都一顿一顿的。
「戴右手中指,招财的。」
下面跟了一个傻傻的比心简笔画。
杨止似乎很在意口头上的祝福。郭望轩试了试大小,戴中指上真的比戴无名指上更舒服。
他看了眼躺床上的人,一时无语。
估摸着他俩最开始就是他单方面给杨止转账。这人嘴上说着穷啊丧啊天上掉馅饼啊,遇上了却要有来有回地求个公道。
郭望轩说不出告别的话,只是指尖碰了碰这人的眉间,蜻蜓点水地。
他想道,哥,晚安。
走出医院没几步就被江泓截住了,这人卫衣配兜帽,竭力保持往常然而早被青灰的面色揭穿。
“加油。”郭望轩与他擦肩而过,跨出那一步后又停下了,转过头看着他,“好好活下去。实在没办法的话给你支个招,拿江无垠的死讯去换通缉赏金,价格还是挺不错的。”
江泓低下头。
“现在只能去找张恭盛了。”郭望轩说,“或者你在这里杀了我。”脸上的轻蔑几欲化为实质,却像玻璃上轻轻一层的水雾,“试试?”
江泓一步一步离开,没有回头。
郭望轩并没有品尝到胜利的滋味,他目送他们渐行渐远的影子,再没有交集。
张恭盛把刀清洗后收回置物架。
张夫人做了个长长的钻镶金美甲,按摩仪就没有停下的时候。
“今天是个好日子啊,”张恭盛说,“盼星星盼月亮把小赵盼来了,一家人,老头子我亲自给你们小夫妻做一顿。”
“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净操心。”张夫人懒洋洋地插嘴,神态不屑一顾。
张恭盛笑容淡了淡,没接话,自顾自给赵琦倒茶,“来,小赵,这是叔叔当年定婚喝的。”
张夫人面色一僵。
张逸筷子也悬在半空。
赵琦略有耳闻,据说起初订婚和结婚的女人不是同一个……她不敢多想,“谢谢叔。”
张夫人对外就是冷淡敷衍的模样,对内变本加厉,蹭地站起来,“阴阳怪气的算什么本事?”
赵琦尴尬地扒了几口就去哄张夫人,结果她一甩手,上下打量,眼角绽开嫌弃。
“妈。”张逸说。
“少烦我,”她说,“真是受够你们了。”她提上包几步跨出门槛,外面站了个等候许久的保姆为她披上罩衫,“小姐,这边。”
张恭盛习以为常,招呼着两人坐下,“我听说小赵还在闻城有房子呢?不跟小逸住一块儿?”
“这……”赵琦说,“不太方便。”
“一家人哪说两家话?”张恭盛说,“等你毕业了,两个证都领了。”
“我觉得还是太早了。”赵琦异常认真道。
张恭盛笑道:“你有什么打算?”
赵琦声音低了些,“先帮帮我父母。”
“小逸会帮的。”
张逸自从某天变得消沉,没有心思补染,发根处长出一截黑色,听到这话也闷闷的,“嗯。”
“再看吧,”赵琦的态度展露,放下筷子,直视对面两人,“我认为我更了解他们。”
张恭盛反倒对张逸说道:“你是不是惹小赵生气了?这个年纪了还这么不理智。”
张逸夹了一口肉。“没有。”赵琦主动道,“只是我单方面觉得这种事需要慎重考虑。”
“还是说隔壁那家没动静了,你也有点奇奇怪怪的想法了?”张恭盛依旧是拐弯的话术,“所以说,年轻人都有点听风就是雨的毛病,很正常。”
张逸冷声道:“你少说点。”
张恭盛笑眯眯地,“谁?”
张逸嘴角不尴不尬地一勾,起身把离赵琦最远的菜夹给了她,堆满了她的餐盘,“多吃点。”
赵琦说:“张逸,我不爱吃这个。”她眼底显出疏离的温柔来,“谢谢。”
江泓深吸一口气,双手撑住额头,挪到眼睛,再抬头,一套动作下来终于平稳了。
还是那间远离人世的茶居,张恭盛为他沏了茶,“遇上什么事了吧。”
“我弟弟死了。”江泓说,“无垠死了。”
张恭盛微笑,“太不幸了,节哀。”
江泓面目复杂地看着他,“您早知道了。”
他坦然,“没料到你等到现在才来找我。”
江泓说:“您不是承诺过保护我弟弟吗?”
“首先,我没有承诺过;”张恭盛依袖散烟,“各退一步说,我试了,没有成功而已,你应该记得我们之间没有‘失败代价’一说吧。”不等对面张口,他已经自如地,“华津,道上的规矩可千万别用在我身上。你们兄弟间的感情太重了。我担了是要折寿的。”
江泓骤然笑了,“早该看清你们的。”他把枪推在桌子正中央,与瓷杯相触,叮的脆响,“张董,这是我的一厢情愿,我输了,那我再求您一次,看在那批货的份上……救救我。”
张恭盛镇定了,“你想要什么?”
“郭先生救过我和无垠的命,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江泓说,“但无垠救了小时候的我,我欠无垠一整个童年,”他闭了闭眼睛,“我要他的命。您帮我。”
张恭盛把/玩手里沉甸甸的武器,唇边还是笑意盎然,“这个杯子,你可知道叫什么名字?”
江泓摇头。
他径直将其扫下桌面,不给予地上碎片一丝注意,“‘慈悲’……真是个好名字。”他重新煮起茶汤,“华津啊,只有你愿意喝我的茶了。”
“她会回来的。”江泓说。
“那女人的样子我早忘记了,”张恭盛挑眉,“现在的心情像是什么呢,不甘?还是执念?其实都不重要,年轻时的感情不过小打小闹罢了,再怎么刻骨铭心,激素会让我们忘记的。”
郭望轩回到宿舍,三人不约而同地,“好啊好啊好啊!”他有点奇怪。
许瞬说:“我淘了一套漫画回来。”
郭望轩不关心,但,“讲什么的?”
“道上兄弟情,”许瞬直拍大腿,嗷嗷大叫,用一种既不生动也不形象只有音量的方式介绍道,“还有老大和不知道他真实身份的傲娇正道大小姐的恋爱头脑战。”
“男主被曾经救过他的大哥背叛,不得不向大哥死对头求助,本来不抱希望,自己弟弟却在危难关头被死对头拼死保护,男主感动得要死,于是认这个死对头为老大,老大还和不知道他真实身份的正道大小姐展开一场轰轰烈烈的地下恋……”
郭望轩听了半天,边上两人还手舞足蹈地比划肉搏和枪战场面有多燃,他大概懂了,强行跳过一大堆剧情,“结局是什么?”
“还没看。”许瞬说。
“男主和弟弟齐心协力,远离纷争过上平静的生活,”郭望轩顶开易拉罐拉坏,“老大假死遁地,大小姐痴心苦等,不顾一切,两人修成正果。再来个番外的话就是他们孩子辈的爱情故事。”
孙纪龙感慨道:“虽然很俗,但听起来还是很美好的。所以说大团圆包饺子就是最吊的。”
杨奕说:“我赞成。再加上反派全员暴毙,哦不……部分暴毙,部分蹲牢子。”
许瞬刚想点头,中途道:“你们仨别剧透啊,万一结局跟这个不一样呢?”
郭望轩闻言莞尔,插了根吸管,咕噜咕噜喝起饮料来。许瞬嗓子眼干了,“你喝的啥?这个包装我还没见过。”
望眼欲穿。
“饮料,”郭望轩说,“或者说是酒。”
收纳盒里躺着一瓶瓶空掉的药瓶。手指抚过胳膊,一路下坠,肘关节,腕骨,手链,手背,一路起起伏伏的曲折,中指戴着那个纯黑的,简单到不能再简单款式的戒指。
几乎能想象到杨止是如何皱眉苦脸,抓耳挠腮地在草稿纸上画出一坨复杂的线条,最后咬咬牙,艰难地去繁从简,做出这个尚可入目的东西。
他沉默许久,说:“我也喜欢好结局。”
赵琦拉上窗帘,面对父母至亲疑惑的视线,揪进衣袂的手慢慢松开了,“我有事对你们说。”
“爸,妈,这次不是商量。”
她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不亚于在境外被对她态度不客气的老教授点起来讲解自己的期末论文思路和新型模型。那时候她觉得台下十几道目光有如火炬将她浑身刺得灼痛难忍,生性胆怯的她眼含泪水,搜肠刮肚地寻找合适的用词,结结巴巴地,近乎是逃窜般离开讲台。
这次她的听众是父母,某种程度上说更加羞耻。她需要照顾他们疲惫的心与自尊,彻头彻尾地向长辈剖析她自己的所有。隐瞒的一切。
她没有穿讨好观众的粉色旗袍。
赵琦犹记得那个学期,老教授给她的作业评级是最优级别,教授私下恭喜她,说她相当努力,内秀,将来会成为让他们仰慕的女士。
她希望这次也一样。
父母的表情错综多变,比任何一道程序都来得令她手足无措。她靠近他们,看着他们,倾听他们的每一声呼吸,“你们给了我最好的,”赵琦说,“我希望,我请求你们相信我,我也想成为你们所见过的最好的。”
妈妈说:“根本不需要请求啊。“
“我们一直以为你是个需要依靠的孩子。”爸爸说,“是我们太功利心了,小琦。”
“尽管去做吧,”妈妈说,“我们会给你留着后路的,大不了咱家苦一点重头再来嘛。”
赵琦说:“其实我一直有在做兼职。”
那个晚上她痛哭一场。
她哭着说她不喜欢张逸,她在留学时迷恋上一个姓乔的同籍学长并总为自己的逾矩而耗尽心神;她不喜欢爸妈施压在她身上的一切陈腔滥调;她同样不喜欢自已懦弱忍让,多愁善感的性格。
妈妈亲吻她的面颊,她说我们错了太久。
她说对不起。
她说我们爱你。
又是司空见惯的,不知举办多少届的研讨会,达官贵人们欢聚一堂,借公费名义举杯换盏,以酒色交织权力与欲望。
今年郭如睦没带他那令人垂涎的妻子,只一酒红色波浪长发的热情女伴相持左右。他很高,单论此事足以鹤立鸡群,鼻孔看人,他的兄弟们,无论同父同母还是同父异母,都无颜参会。
郭望轩心想,像只好战的斗鸡。
各界才子互相交流,周遭就有迫不及待拿笔书写的,玩手机的,看手表的,聊科技的经济的文化的,乱七八糟跟菜市场似的。
郭望轩在等一个人。
这里很乱,很吵,足够避人耳目。
他喝着酒,没有什么兴味,他不由得回忆许瞬后来挤给他看的漫画片段。
仔细想来有几分超能力的元素在。男主貌似飞檐走壁无所不能,从各个角落里突然冒出来,拳拳到肉十分苏爽,漫画线条也干脆利落,满而不杂。
对于在场路人,男主就是一个无名英雄。
灯光亮起,所有人都看向聚光灯下的主持,一如公司召集的无聊晚会,单纯出于社交目的。
别有用心的人此刻端着酒杯开始变动位置,朝着不同方向,一时喧闹四起。
张逸应付完几位德高望重的权贵,脸上笑肌都僵了。他没有约到赵琦,赵琦说是和朋友去的。
他睡得并不好。
赵琦拒绝了他的身体需求。
他冥冥之中觉察到事情变得无法预测。从郭望轩到赵琦,简直是个串通好的阴谋。
直到他终于找到赵琦——代表她父母公司——在和一个女人聊天,看起来很畅快。
张逸步步紧逼,盘算个恰当时机宣示主权,等他看清那个女人的脸,蓦地呆住了,瞳孔紧缩。
杏仁眼,厚嘴唇,深棕色的长发扎成马尾,一身剪裁优秀的女式西装。
姜达瑞。
张恭盛一生好结善缘,和许多人有点头之交。唯独一家,张恭盛烦恼许久。
“那些人啊一个个清高得很,”他说,“姓姜的那个董事长是我见过脾气最差的,第一眼见我就讨厌,什么话题也不谈,唉。”
“也就是仗着自家底蕴深厚,人脉广遍各地,不然谁愿意卖他们面子。”
“吼呦,”姜达瑞后脑勺长了眼睛,唰地瞪过来,“是你啊,小张?”
张逸咽了唾沫,“你好。”
“找谁?”她挑眉。
“我……女朋友。”他慢慢吞吞。
“谈情说爱就免了,”姜达瑞分外自作主张,“没看见我俩正说着事呢。”
张逸莫名更慌了,“那什么时候有空?”
她反问:“你不会觉得我们谈的是小事吧?”
张逸眼珠在她俩身上游离,回过神来姜达瑞已经面露鄙夷,“真是不成熟。”她周身不怒自威的气质分明透出干练,“没个把月不放人啊。”
“姜姐。”赵琦叫她。
她笑道:“咋啦?我们继续。”
张逸潜意识觉得如果他胆敢往前一步,姜达瑞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滚。万般无奈之下,他装模作样地抬头望天花板以缓解尴尬,眼睛一顿,却见二楼靠护栏有个厨师推着小蛋糕。
郭望轩无事可做,和天生纯良,曾试图与他聊新晋赛车的少爷甲聊了会儿吉他。
少爷甲立即兴致勃勃地表示他在境外某城市买了一条街打算专门用来装修音乐器材店,但因为兴趣转移过快,那条街现在已经建了宠物店,甜品店,越野自行车店,花店,金银铺子,渔用店。也许明年今天再稍微修缮一下就能当步行街了。
而后他在少爷甲旁若无人叽叽呱呱的时候选择遛上二楼登高望远。
他以为会出现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他撞见一个厨师推着蛋糕车,层层叠叠喷香小糕点,忍不住问道:“可以随便拿吗?”
厨师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做出“请便”的动作。哪怕隔着布料,郭望轩也能看出其手指修长无比,娴熟迅速地切开,切口相当整齐。
他看了厨师一眼,“准备了蛮久吧?”
厨师点点头。
“还行,”他说,“去一楼给更多人吧。”他指了指电梯口的方向,拿着蛋糕踱步至护栏边。
一楼景色一览无余。
是个鸟巢般的椭圆地形,夸张的装饰比比皆是,台上歌舞升平,灯光璀璨,恰如极乐圣地。
郭望轩手臂搭在护栏上,繁华如流水灌入眼中,不留一丝痕迹,他的心古井无波。
他又在想那个漫画了。
可惜没有记住外文标题的名字。
男主过五关斩六将,终于经老大之手易容进了前大哥所在之地。
他要为当年的冤情讨个清白。
人多眼杂,他熬到大哥独自一人之际,利用改造好的隔间与之搏斗,而老大负责引开边缘人群,确定逃生路线。
郭望轩低头看看,一楼最右边有条狭窄的员工通道,一般里面房间的门连通外界。
断药后他忍不住走神,压抑住手臂的颤抖,把嚼成稀水的奶油咽进去。
不甜。
男主的弟弟会在门外接应,他们会通过制造虚假爆炸吸引声势,趁机躲过保安,逃之夭夭。
郭望轩戴上耳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可能他实在期盼一个好结局。
逃吧,好好活下去吧。
在转瞬间的闭眼与神志飘荡时,纯音乐里最激烈的噪点与猛然爆发的枪声融为一体。
他被仿若近在咫尺的响声所震慑,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呆滞地站着,直到洪流反馈,尖叫声,呼喊声,哭泣声鱼贯而入,他忽地眨眨眼。
人群之中,一个男人,极高的男人倒下了。
二楼,那厨师还半倚护栏,伸出裹着白色手套的手,紧握一把枪,冒着烟。
他神情淡淡,郭望轩看着他。
有点耳鸣。
刺激的嗡嗡声在脑海撞击。
眼前有点恍惚。
二楼的人四散开来,唯有一个魁梧大汉唰地掏枪抵御,警惕得青筋浮现,越走越近。
郭望轩和他最近,厨师露出释怀的神情。
下一秒,厨师的枪口对准自己的身体。
血喷在郭望轩脸上和身上。
他的视野骤然猩红一片。
男主以一种他没有预料到的方式逃走了。
真是令人敬畏的,路人眼中的无名英雄。
声势浩大的爆炸,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待清洗完,检查完,做完口供,辨认完身份,郭望轩赶到医院已经很晚了。
杨止还是老样子,眼睛会睁开,寻找光源的方向,只是任何呼喊都没有作用,就像一个完全听不懂人话的木偶,依靠看不见的白线偶尔动作。
郭望轩拍了个照,才开动这碗水果捞。
无形之中成了个习惯。
相册里日积月累地攒了几百张照片,他得意地等杨止醒来,想道杨止一定很感动。
看着床/上的人,他声音哑哑的,“看了一套不错的漫画,结局还没出。”
“今天死人了呢。”
“我又喝酒了。”
“戒指我一直戴着,没有鉴定证书,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材质,洗手时不敢碰水。”
“它很好看诶。室友还夸了它。”
“吃了碗甜豆花,结果是苦的。”
……
“你会醒来吗?”
郭望轩凑近了,没有一滴眼泪。
“哥?”
“哥哥。”
“醒来好不好?”
“今晚睡好点,养点力气,明天就醒来。”
“明天醒来好不好?”
“求你了。”
他嘶哑地喃喃自语,半天,轻轻地贴在杨止干燥的嘴唇上,蜻蜓点水地。
“求你了,醒来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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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真的没有任何唠嗑,因为我在博上唠爽了
(自豪地叉腰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