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绿

　　洛奕扬被四个人制住，动弹不得，只得抬眼去望着端坐在榻上的女孩，他还是无法将这个人与传说中害得巨鲸帮分崩离析的莫家三小姐联系在一起，不是说那个人是阴险狡诈，手段很辣吗？可是这个小姑娘无论怎么看都跟邻家的小妹妹一样，软糯又干净，还带有一些惹人怜惜的病弱。
　　“放开他。”那是惯于发号施令的上位者的语气，虽然轻却不容置疑。
　　事实上，制住自己的那四个护院也在接到命令的第一时间放开了自己，可见，这个看似年幼的小姑娘并不是看上去那般孱弱。
　　“退下。”
　　这次，接到命令的护院和婢子有些迟疑，面上明显表现出迷惑之色。而女孩也不解释，稳稳坐在榻上，神色不动。接着，内室里的人开始缓缓退下，最后一个护院行完礼之后顺便带上了门。
　　这时女孩才打量起洛奕扬，并不掩饰眼中的兴趣，“名字？”
　　“洛奕扬。”
　　“巨鲸帮？”
　　“是。”
　　“好。”
　　一个好字，便停住了。洛奕扬有些猜不懂这个姑娘到底在想写什么，于是只能试探性地说，“你掳我来是何意？若是为了威胁巨鲸帮那便想空了，我帮虽沦落至此，但，洛奕扬誓死维护。”
　　噗哧一声，洛奕扬觉得自己仿佛出现了幻觉，那女孩竟然笑了。有什么可笑的，一种从未有过的愤怒充斥了全身，那是尊严被践踏之后的不甘与无法还手的绝望交织在一起的愤怒。
　　莫锁绿露出有些凉薄的笑容，轻轻道：“别说得好像我对你意图不轨似的，掳你来是为了威胁，别说那这种话来侮辱我。”
　　洛奕扬简直有些震惊了，什么软糯干净，这个人简直残酷刻薄到了骨子里，“你！你怎么……”
　　莫锁绿冷静地听着他的控诉直到再也说不出新的字句，这才出声打断，“洛奕扬，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男孩怒到极致反而安静下来，漂亮的墨色眸子渐渐被一种叫做麻木的神色所浸染，自嘲道：“我有选择的权利吗？”
　　女孩又笑了，“当然有。”顿了一下，接着说：“只是结果，应当不是你想看到的。”
　　令人屏息静默，男孩周身像是陷入了无法醒来的永夜，阴影在身下恣意妖娆起来，“听闻三小姐身体羸弱，每当出行必有专人武师护送，如今，你遣退众人，还这种胆色说话，在下真是相当佩服。”洛奕扬直视着女孩，一字一句地说。
　　女孩微笑着接受威胁，不为所动，“因为我笃定你下不了手。”
　　男孩眼中精光一现，匕首出鞘，直抵女孩雪白的脖颈，这一招式已是现在的洛奕扬所能做到的最快的动作，“怎么下不去手？”冰凉的讥诮。
　　“你是个聪明人，洛奕扬。而我，从来不喜欢难为聪明人。所以我会把筹码摊开，说清楚，因为他们掂量得起。”莫锁绿因为身体羸弱，所以说话总是轻声，甚至尾音还带有写不自知的软糯。
　　但就是这种软糯的轻声细语在洛奕扬耳边炸开了锅，呵，自己的确不能动她。杀了她，巨鲸帮只会陷入更加为难的境地，届时，不仅是藏锋派，怕是整个莫家，整个武林都容不得了。他有些恍神，为什么，为什么没有过错的大家会落到如今这副田地呢？
　　因为她，这时，洛奕扬才让自己正视眼前的女孩。莫锁绿，莫家三小姐，将巨鲸帮逼入如斯绝境的罪魁祸首。
　　女孩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赞赏的笑容，“我喜欢你现在的表情，记着它。我想你会习惯这种情绪的。”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洛奕扬将拿匕首的右手放下，这时他才发觉，那只手已经颤抖得连自己都控制不了了，男孩幽幽地说出，“不知道三小姐想让洛奕扬做些什么？”
　　“为我做事，我就帮你把整个巨鲸帮从眼下这种态势里解救出来。如何？你一人，我还你一帮人。很划算的买卖吧……”
　　洛奕扬冷静地看着女孩有些恶质的笑容，“这一切难道不是你一手策划的，如今又说什么解救，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女孩还是好脾气的笑了笑，甚至还语气轻快的说，“非也非也，没看出这是藏锋派的手笔吗？这种鱼死网破的好笑事我可做不来。”
　　“怎么会是他们，他们逼我们出了长沙，若是想动手，来集庆的这一路便可，为何非要等到现在，等等……”
　　“洛奕扬，你虽然聪明，但还是太年轻，”莫锁绿想了想，这句话由自己开说，似乎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于是顿了顿，还是接续说下去，“他藏锋派真的有这般光明磊落，把你们逼出长沙就算了，之前为何三番五次地捣乱你们的营生？又哪一次真正地触及根本？直到今次才下了狠手，你们这才来找我算账。”
　　“之前我帮到底如何与你结的怨？”
　　“啊，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不过，你们那倒真是落魄，连个谋士都没有，这般简单的道理都算不透。”
　　“哼，我帮拜某人所赐内染恶疾，逃命还嫌来不及，哪里看得到这些。”
　　莫锁绿难得安静地沉默了，没有反驳。
　　洛奕扬知她理亏，却也没落井下石。
　　“这样好了，我再加一条，你为我做事，我救你一帮人，但是在完成我最后的约定之前，你不准见他们，如何？”
　　“为人子，却不能尽孝，你这是何意思！”
　　“回答我，能或者不能。”
　　洛奕扬狠狠地看了女孩一眼，剃刀般凌厉的眼神划过莫锁绿面无表情的脸，又垂了下去，再也没有抬头，低低应了句“能”。
　　于是反身走到门前，开了门，当着门外一众武师婢子的面，向厮杀激烈的门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女孩挥挥衣袖吩咐道将此人带下去，将外面巨鲸帮的人一并带进来，她有些话要说。
　　自始自终，那个男孩都没有抬头再看她一眼。
　　莫锁绿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像这种明明是救人却搞得像逼良为娼的一样的事情，也只有自己能做出来了吧！如今闹得满城风雨，想来还要借助“梦泽小榭”的力量，啊啊啊，这样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为什么她总是在做，持续在做，不做就不得劲，够了，不作不会死啊！

　　洛奕扬幽幽转醒，又梦到了这些事儿了。
　　如今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那种深不见底的阴郁，那个人很守信，他见着了父亲，也见着了巨鲸帮的大家，看似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已沧海桑田。他就像那个樵夫，明明回到了人间，却还沉溺于山中一日的梦境中无法自拔。
　　八年，八年到底可以改变什么呢？
　　是由恨转化为爱的过程吗？
　　那个人明明是恨到骨子里的，她凉薄又残酷，还总是拿谎言编织一个又一个圈套，即使到最后，也没有让那就话说出口。
　　呵，一场虚妄的镜花水月，她的眼神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男子，一路追随，就像是偷偷在旁边看着她的自己……
　　人生还真是讽刺，总是在求不得中挣扎。
　　即使用了8年时间去追逐，到最后，最近的距离也不过是匕首抵在胸前的距离。
　　你知道吗？若是它刺了进去，你就真正属于我了，永远的……
　　男子用力地摇摇头，将眼前一片血红的幻觉散去，
　　不，
　　比起你沉睡的样子，我还是更喜欢你笑的样子，
　　那些不启齿的话，就随风飘散吧……
　　飘散吧……
　　莫锁绿，我恨到爱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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