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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善德王
“师傅!”一声大喊,英道挟着风扑到毗昙床前:“您怎么样了?”
毗昙直言:“不太好。”
英道嘴唇颤了颤。
“怕什么。我死后,你可真是天下第一了。”毗昙笑着说。他想扬眉,但有些无力。
英道努力勾起一个笑,带着鼻音扬起音调:“我早就比您厉害了。”
“是那样嘛……”毗昙歇了歇。
英道轻快地说:“您知道吗,我们要动身了。高句丽就要灭亡了,三国就要统一了……”说着,声音又颤抖起来:“您不是想要见到三国一统吗?”
“三国一统啊,”毗昙说:“我恐怕见不到了。”
英道急道:“您可以的!”
毗昙微微摇头。
人生的前半段,为了三国一统的梦想,他付出了多少,可当他放弃那个梦想,却发现似乎并没有失去很多。
三国一统,那梦想是一定会实现的,只是,没有他的千古留名。
千古留名,该是留给庾信、英道这样的将军的,历史会记得他们赢得了战争,但有谁会记得,当他们在前方征战时,是什么人在后方押运粮草、提供情报呢。没有他,就没有战争的胜利,然而他注定只是这大业中默默无闻的角色。
但他得到了想要的。
“英道啊。”毗昙忽然唤她。
“师傅。”
“能,”毗昙顿了顿,说:“叫我一声父亲吗?”
英道愣住。
毗昙很快改口:“算了——”
“父亲。”英道脱口道。
毗昙怔忡着,脸上泛起似满足似怅然的微笑:“谢谢。”
“我……”英道维持着平稳的声线,艰难地说:“我会,照顾好她。”
她走出房间,在房门处站了很久。抬眼看向天空,深深呼吸。压下所有情绪,将要走时,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站立的人。
德曼安静地站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却始终没有出声。
“陛下。”英道上前几步行礼。
德曼抬手触摸她的盔甲,指尖便沾了一层浮土。
她问:“见过了吗?”
显而易见的问题,英道答:“是的。”
“那就去吧。”德曼捏住战栗的指尖,说:“回到战场去吧。”
英道有些担忧地看她:“但是……”
德曼让开路,说:“既然见过了,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英道的喉头忽然哽住,生硬地点下头去:“好。”
她和德曼擦肩而过。
德曼回转身,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阏川安慰:“目前战况很顺利,公主殿下不会有事的。”
德曼摇头。她并不担心这一点,只是……想多看一眼。
转回头,她看向眼前的门,迈步走去,每一步都走得细致。
“吱呀”一声,门开了。她走进房间,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到床上,照在毗昙的脸上。
他看着德曼走近,直到面前,视线缓缓落下,似乎能看到她掩在袖中的手,问:“您的手又在发抖了吗?”
德曼低头,手从袖口中露出。她握了握,可手仍然颤抖着。她无可奈何地一笑:“是啊,好像是那样。”
毗昙抬了抬手。
德曼走过去,将手递到他掌心。毗昙握住了她,可虚无力气的手不能止住她的颤抖,反而跟着战栗起来。德曼双手紧紧攥住他,才克制了那不知因谁而起的颤。
两枚戒指磕碰在一起。
毗昙看向那戒指。与梦中花纹不同。
“陛下。”他定定地看着德曼,嘴唇翕动:“我曾……做过一个梦。”
德曼攥得更紧了:“我知道。”
毗昙微愣,旋即轻笑。一切都很清楚,他再不需要说什么了。
“陛下,”毗昙说:“我快死了。”
“……我知道。”
“我快死了……”
德曼生硬地重复:“我知道。”
“这样的话……”毗昙眷恋地看着她,张了张嘴,极轻极轻地唤了声:“德曼。”
德曼的下颌猛地收紧,情绪几乎将表情冲垮。她想应一声,却嗓子发紧,说不出话。
毗昙抬手想触碰她的脸颊,可那手落了下去,只有一声轻唤散落在空气中。
“德曼啊……”
德曼闭上眼睛,颤抖的眼睫下,两行泪水安静地落下。
阏川在屋外等待着。到太阳落下,眼前的门打开,德曼走出来。
阏川担心地看着她:“陛下。”
德曼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一步一步,很慢地向前走,走下一级、又一级石阶。
忽然,她趔趄一步。
“陛下!”阏川正要扶住,德曼阻止了他。
她站稳了身体,目光微转,平静地问:“他们出发了吗?”
阏川答:“是,准备和唐军一同包围平壤。”
“平壤……”德曼目光放远,思索片刻:“啊,已经到这一步了。”
“是。”阏川担忧地看她,说:“您有什么示下吗?”
“按既定部署,”德曼轻飘飘地说:“配合唐军,发动总攻。”
“是。”阏川受命,转身离去。刚走出几步,他觉得不安,刚回头,就瞥见德曼如风中枯叶般飘摇着倒下去。
“陛下!”阏川的声音渐渐遥远。
许久,纯粹的寂静中终于又有声音响起。德曼缓缓睁开眼睛,干哑地问:“我睡了多久?”
阏川扶她坐起,哀戚的表情几乎收敛不住:“三天,陛下。”
“难怪。”德曼很浅地笑着:“睡得已经累了。”
阏川嘴唇紧绷着不语。
“阏川公,”德曼转头,每个动作都很轻柔:“带我去鼓楼吧。我好想看看这天与地啊。”
阏川答应了。
德曼坐在高高的鼓楼上。周围是寥廓苍茫的土地,土地上生活着她热爱的神国的子民。
她就那么看了很久很久。阏川陪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脚步声响,阏川似乎接到什么消息,去而复返,轻唤了声:“陛下。”
德曼仍凝望着这片土地,不曾转眼,却像看到阏川的神情,问:“是好消息吗?”
“是。”阏川的脸上努力绽出一个笑来:“陛下,前线战报,我军与唐军一同围攻平壤,高句丽王……”明明是好消息,可他却有种强烈的念头,不愿吐出最后几个字,像说出来就要失掉什么似的。
德曼却明白了:“投降了啊……”
“……是。”阏川故作轻松地笑:“陛下,三国一统,那个不可能之梦,实现了。”
“不可能之梦,”德曼喃喃地说:“终究,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阏川道:“是,陛下。”
“阏川公。”德曼忽然向他微笑:“谢谢你,陪伴了我这么多年。”
“……陛下。”阏川的声音隐约颤抖:“何出此言?”
德曼却不答,轻微的声音忽然一扬,说:“让春秋来吧。”
“陛下!”阏川上前一步。
德曼不回头,只说:“去。”
阏川僵在那里,片刻,转身而去。
未几时,脚步声再度响起,春秋走上鼓楼,又忽地脚步踟蹰。
“你来了。”德曼回眸看他们一眼,又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陛下。”
“高句丽灭亡了,新罗将成为下一个高句丽,”德曼目光温和,声音寡淡:“接下来,便是新罗和唐的斗争。”
春秋道:“我会誓死捍卫神国的领土。”
德曼摇摇头:“战斗并不能带来希望啊。”
春秋不解:“难道要我们将打下来的土地拱手让人吗?”
“没有获得土地,那么胜利就不是胜利。”德曼说得很慢,字斟句酌:“但只有土地是不够的。安定,只有安定能够带来希望。战斗也是为了安定。”
春秋沉默片刻,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德曼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陈述着:“我再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你的了。”
她想起美室玺主死在她面前,过去近四十年,却像在眼前。
从那时起,美室的时代结束了。她怀着悲壮和踌躇满志,宣告着德曼时代的到来。
现在,德曼的时代将要结束,她反而没有那样的悲壮。回过头,问:“英道呢?”
“英道公主殿下正在前线作战。”阏川回复:“已经通知她赶回。”
“哦,是了。她是此战的功臣。”德曼微不可闻地叹息:“看来,我是听不到她再唤我一声母亲了。”
德曼笑笑:“很奇怪啊,明明只是形式而已,可有时候,形式却很重要。”
但——也没那么重要。
她低头,张开手,掌心空空荡荡,仿佛一无所有。可当她攥起拳头,却像握住了全部。
只为活着的英道为她舍身挡箭,野望昭昭的毗昙为她放弃一切。
亲情、友情、爱情,她都曾拥有。还有,最重要的,那个梦想。
所有的大臣、所有的花郎、所有的士兵、所有的朕的百姓,都共同怀抱的那个、璀璨的梦想。她握在手中,就拥有一切。
德曼微微一笑,闭上了双眼。
那只手,戴着戒指的手,垂落下去。
春秋跪下去,动作轻缓得怕惊扰一个梦。阏川的肩膀震颤着,屈膝时,握不住的剑扎进地面。
以此为中心,一圈又一圈,所有人层层叠叠地跪下去,像荡开了波纹,传递到更远的地方。
艰难地走来的庾信站住了脚步。眼中茫然一瞬,又涌起强烈的痛苦。他脸颊抽动着,再迈不出脚步。
却有一道身影从他身边擦过,飞奔过去。经历长久奔驰而颤抖的双腿在爬上鼓楼后支撑不住,跌在地面。她跪爬到德曼面前,尤带鲜血的手攥住她的衣袖,变了声音:“陛下!”
她想要碰触德曼,又收回手,慢慢退后:“……陛下。”
她瘫在地面,蜷缩着身体,埋住脸。喉咙深处挤出小兽般的呜咽。
陛下……陛下,您看到了吗?我完成了三国一统,我成为了天下第一,我实现了那个梦想。您,看到了吗?
——娘。
总章元年,新罗第二十七代王金德曼薨,享国三十七载。
王在时,兴征伐,并三国,故初谥曰武烈。
真德王以王待人以善,治国以德,改谥曰善德。上号太宗。
史称,太宗善德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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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啦。
武烈是春秋的谥号,因为他奠定了三国一统的基业。太宗是他的庙号,本来新罗王不该有庙号,为此唐朝还和新罗掰扯了一阵。
德曼没用武烈谥号,主要因为本文名叫《善德女王》……
剧中大耶城之战德曼40岁,历史上大耶城之战是642年,所以,本文设定德曼602年出生,其他人的年龄据此推导。
历史上高句丽668年灭亡,所以本文德曼享年66岁,在新罗王里,她很长寿。
神奇的是,胜曼在位八年,所以本文她668-675年在位。
春秋生卒年明确,享年58岁,所以本文设定他生于617年,死于675年。
所以,春秋死于胜曼同年。换句话说,春秋的王位被我蝴蝶掉了。
这真是个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