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乱长安

　　林雪奴将两本书捡回怀里，就往书柜送。书柜里一排排的书被她扒拉过来，再扒拉回去。且是摆放了好会儿，方把这两本稀松平常的书本给“藏”了回去。

　　她咕噜道：“总之，这不是你能看的东西。也、也不是我能看的...”

　　眼瞧着她这一通掩耳盗铃般的忙活下来，素心就想，小姐啊，这天下间岂还有书是你不能看的？这话别人能信，素心可不信！

　　忙活完后，林雪奴有些微微地出汗。不知是否许是今晚要有夜雨的缘故，她从醒来便觉着屋子里头闷闷的，这会儿就更是了。

　　“我到院子里走走。”

　　素心想跟着她一并去，林雪奴却说不用了，她到院子里吹吹风就回来了。素心没有晚睡的习惯，向来休息得很早。林雪奴才刚醒，自是不困的。可素心不一样，她每日要雷打不动的早起，帮林雪奴洗漱穿戴。白日里的事务自也是少不了的，忙前忙后，一时一刻也不得清闲。因此林雪奴从来都不让素心陪着她熬夜。

　　素心也明白她拗不过她家小姐，于是叮咛几句，便先去歇息了。

　　独自出门来，林雪奴步入到庭院之中。

　　今夜的风很柔和，抬头看不到星星和月亮。乌蒙蒙的云罩着大地，压的有些低。

　　白日倒是听说今晚要下雨，看这般样子怕是没一会就该下了吧。下了也是好的，雨后总不会这般闷热了吧？而且今夜若是下了雨，那明日也好清凉一些，那样大人当值的时候也可以少吃些苦头了。

　　林雪奴这般想着，笑容甜甜的。

　　“下吧下吧，多下点。雷公电母，风神大大，雨神大大，小女子拜托诸位仙君今夜显灵，佑我长安城风和雨顺，降热解暑。”

　　她仰着头，双手合十，像是真的在和天上的神仙们对话。

　　忽然，她似想起来了什么。

　　接着道：“诸位仙君，咱们可事先说好，显灵只于今夜，明日就不劳烦诸位了。若是明日还下雨的话，会把大人淋湿的。所以就今夜降雨，就今夜而已喔。”

　　墙那头的赵绯听到了后半段，终是没能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来。

　　“谁、是谁在那？”他这一声笑，可是把林雪奴吓得险些魂飞魄散了去。

　　“嗯哼。是我，赵绯。林家小娘子莫怕。”赵绯自知失态，赶快恢复了平时的正经模样。

　　认得墙那头的确是赵绯的声音没错，林雪奴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这才重新落回到肚子里去。

　　她抚着心口，甚有余悸地道：“还好是大人，还好。”

　　“抱歉，可是吓到林家小娘子了？”

　　惊魂将定，惧怕之意还未全然退去。回想到方才的那通神兮兮言语竟被赵绯听了去，脸皮比纸还薄的林雪奴险些把自己给羞死。

　　面上虽吃了羞，但她可不打算轻易地饶过偷听的人。

　　“哼，大人还知道啊？深更半夜的不睡觉，躲在暗处偷听别人说话，自己却不出声。多吓人啊！雪奴还以为是有坏人呢。”

　　“绯并不是有意的。”林雪奴的话让赵绯很是愧疚。于他看来，冥蛇夜袭一事确是给林雪奴留下了不少小的阴影。

　　林雪奴见她刻意夸大其词的话语奏效了，便乘胜追击。

　　“那谁能知道，大人到底是不是故意的？是与不是，还不只有大人自己知道吗？”

　　“这...抱歉...”赵绯心中的愧疚之意更甚。但他嘴笨，竟思前想后，找不出什么理由来解释。

　　一句“抱歉”后，赵绯没了其他话语。

　　他确非是有意要吓林雪奴。晚间时候，原本是要来院里练功的，但是怕会打扰到林雪奴，便作罢了。夜间闷热，这才出门吹风。不想他前脚刚出门，后脚隔壁小院也有了动静。

　　而且赵绯没有主动开口说话，实则便是担心夜黑风高之下，倘若他贸贸然讲话，要把胆小腼腆的林家小娘子给惊到了。只准备默默地待着，等她回屋，自己再回去。

　　谁成想，林雪奴出其不意地来了一通“人”、“仙”对话，确是令他忍俊不能。结果就是因为这一声笑，倒是弄巧成拙，吓坏了佳人。

　　其实他的笑，不是嘲笑林雪奴滑稽胡闹，也非鄙夷她幼稚呆傻。

　　而是惊羡、神往。

　　不论是于星月之下翩然起舞，还是向神仙诉说微不足道的祈愿。林雪奴是如此一个天马行空、纵情浪漫之人，一个与赵绯完完全全不尽相同的一个人。

　　在赵绯的眼里，林雪奴纯真而光洁，明朗又奇妙。

　　那头的赵绯不说话了，林雪奴意识到许是她的话有些重了。

　　于是往回收一收，找机会将话题转移。她可不想二人又一次不欢而散，她还想和赵绯多多说说话呢。

　　“那下回大人可不许这样了，要主动和雪奴说话才是。雪奴胆子小，可不经吓。”

　　“好，好。”赵绯没多想，很是干脆地应下这事来。

　　他的顺从听话让林雪奴很是惊喜。

　　“哦，对了！大人拿来的账本，雪奴都看了。”

　　林雪奴差点将这件正事给全然忘到了脑后去。

　　“情况如何？”

　　“从账面上看，很多地方着实离奇。比如府上采买粮食、蔬菜、禽肉等实价，要比市价高上许多。虽然雪奴平日里不参与林氏商行的买卖生意，但在扬州老家的时候，耳濡目染，总归是能知道一些的。”

　　“林家小娘子言下之意，是陈嫂确有贪污亏空之行径？”

　　“雪奴不这么认为。相反，雪奴觉得账面虽是离奇，但是上面的内容很可能都是如实书写的。陈嫂应是有难言的苦衷，但她没有贪污亏空。”

　　“哦？林家小娘子且说说看。”

　　林雪奴遂将她心里的想法说给了赵绯听。

　　以林雪奴的推测而言，如果陈嫂的手脚不干净，做了贪污亏空这种事，确是需要作假账以掩人耳目，提防事情败露。可哪里会有人傻到在实价上做文章？而且实价竟要比市价高上十几倍、几十倍之多？只要到市上走走，便能够非常轻易地揭穿如此低劣的骗局。

　　当然，不排除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便是陈嫂确是全然不懂如何作假账，或者她极度笃信赵绯于她的信任，不会亲自过问这些细枝末节，也不会去有机会去市上查看价格。所以没多想，随手胡乱编制了这些账目。

　　但随后林雪奴就否定这种情况。

　　她是谁啊？她可是林氏粮行的小小姐。林氏作为南方最大的粮商，全盘掌握着大晋朝各地的粮食市价、实价走势。而且粮食这类物资与其他物资全然不同，每一年地里作物的收成情况都会直接影响接下来几年间的市价变化。朝廷更是担心出现“谷贱伤农”或是“谷贵伤民”的情况，命农丰司下设了平常仓。当粮食市价出现大幅度变动的时候，进行集中赈济或采买，以调控市价、实价。

　　所以她努力回想，近几年听来的各地收成情况、平常仓的新政告文等。再将这些旧闻与账目上的实价增减一一做比较，她讶异地发现这些看似离谱的实价竟真的在随着市价的变化而变化。

　　如此，大大地增加了这本账目的可信度。

　　再者，从一些明细仔细算下来，陈嫂不单没有亏空，反是时常自掏腰包补贴家用。

　　于是林雪奴断言，“虽当下没有十足十的证据，能证明陈嫂的清白。但雪奴愿为陈嫂担保，她绝无贪污亏空之嫌。”

　　“好。”

　　“大人信我？”

　　“当然，为何这样问？”

　　“雪奴是好奇，大人难道没有对这些账目起过疑心吗？为何雪奴总觉得，大人好像对这件事并不非常在意，又或者说，难不成、大人其实早便心中有数了？”

　　“确是有过怀疑。绯少时曾在军中做过两年军需，那时候...不说这些了。总之，这些账目确是十分可疑。但可疑归可疑，绯对陈嫂的为人与品格是信得过的。也便想着，她当是有难言之处，方始终未对我说出这么做的原因来。原想着待她何时想通了，会来找我。怎知...”

　　“怎知雪奴多管闲事，将这件事给挑明了。是雪奴多此一举，僭越失礼了。”

　　林雪奴的情绪一落千丈。方才她热络的肺腑良言，现在看来更像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哗众取宠。小小的商人之女，怎地敢在军需出身的大宦面前卖弄粗识浅见？

　　二人之间隔着一道院墙，见不到彼此。

　　可林雪奴骤然低落的语气和垂头丧气般的话语，令赵绯的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绯，不是这个意思。”面对误会，赵绯的话显得很苍白。

　　“时候不早了，雪奴先回去了。大人也早些休息。”

　　强忍着眼泪。林雪奴说完这番话福了福，就准备回屋去。

　　“等等。”

　　“大人还有何事？不如明日再说吧。”林雪奴心里好不委屈，几颗泪珠滚了下来。

　　墙那头半晌没有回答，只有断断续续的轻微声响。

　　“大人？”

　　咚咚咚。

　　林雪奴小院的门廊轻轻地响了起来。

　　“林家小娘子，你把门打开，是我。”

　　赵绯的声音自门外传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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