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千录

　　话落，司堂扬唇冲着他漾出一个笑来，便收回手，拿着福球迈步上了圆台。
　　待行至黄衣伶人身旁，她就将手中的福球递给了他，又从他手中接过鼓锤。
　　见鼓锤被接过去，黄衣伶人当即笑着向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司堂回他一笑，走到鼓前，顿时，停了的戏声再次入了耳中！
　　下一瞬，她便跟着戏声挥动手中的鼓锤，一下一下敲在鼓上！方才的四位伶人则踏着鼓声舞剑，给她送鼓锤的黄衣伶人就绕到她前方一些的位置舞水袖。
　　数十声鼓声落下之时，他就将身一转，面朝福鼓跟着鼓声跪了下去，一手往前送，那条水袖也随着他的操纵直冲司堂而去！
　　见此，她在鼓面上敲上一锤，随即收了鼓锤，以极快的速度往旁一闪，等躲过那条水袖，踩着戏声转了个圈回到鼓前落下一击！
　　而这一击落下，司堂就见另一条水袖直冲面门而来，她立即转身闪开，以鼓锤拂过那条水袖，三步并作两步绕过黄衣伶人，随后仍旧踩着戏声转身回到鼓前，双手将两支鼓锤高举过头，最后——冲着鼓面凝力一击！
　　随着这鼓声落下，戏声登时也停了。

　　独留一片静默。

　　许久过后，圆台下的百姓才反应过来，鼓掌欢呼。司堂则走到黄衣伶人身旁，将手中的鼓锤交还给他，而后冲着台下众人行了个抱拳礼。
　　礼罢，她才迈步下台，台上的五人也跟着她行礼下台，福鼓则由台下候着的小厮上去抬走。
　　在此当间，司堂已走回闵息身边。却见他整个人呆愣愣地看着她。舒海站在他身旁，也同他一般，呆愣愣的。邵雯华一如既往地朝她翻了个白眼，邵怀远满眼欣赏。
　　见他们这模样，司堂并未多想，只以为是自己脸上沾了什么，抬手抹了一下脸颊，可闵息与舒海还是没有任何动作，仍旧呆愣愣的。她不由得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随后又在舒海眼前挥了挥，“闵息？小海？”
　　听到她的声音，闵息二人才回过神来看她。只一眼，闵息那张脸霎时就红透了，他赶忙移开视线，半晌，开口：“很好看。”
　　“师娘方才，似是那九天的仙人下凡！顶好看！”舒海满眼闪着小星星，接上自家师父的话。
　　他们这番赞赏的话语被司堂听进了耳中，她当即一笑，便要开口回话，但也只发出一个音来，邵怀远的声音就入了耳中：“司姑娘这是会武啊！在台上闪躲的身手不错！”
　　闻言，她却摇摇头，“邵公子说笑了，我不会武。只是幼时在杂耍班待过些时日，会变一些戏法。鼓也在杂耍班学过一二，方才那都是从杂耍班学来逗乐子的步法，谈不上身手。花架子罢了，大伙儿看个热闹。”说罢，她对着邵怀远笑了笑，转眼瞧了一眼闵息。那杂耍班，是她编出来诓闵息的，不过这鼓，她倒确实学过一些，但都是一些皮毛。这都缘于还未去符禺山之前，她闲来无事看了个话本子，便对敲鼓好奇上了，兄长看她感兴趣，便不知从哪儿寻了个老师傅来教她，但她学了半月，就再不感兴趣，后来便每日吃吃睡睡，练练他与爹爹教的剑法咒术，日子过得尤为安稳。
　　这些，她自是不能与他们说，编一个杂耍班出来，稳妥些。如此，也能省去一些麻烦。
　　这么想着，耳中便听到了祝慈的声音。
　　司堂循声瞧去，就见了他立于台上的身影。此时，他一手抚着下巴上的胡须，一手执一把拂尘，衣摆被适时拂过来的风吹起，瞧起来颇有高人之姿。
　　下一瞬，只见他缓缓开口，浑厚的声音自口中而出——

　　“福运已开。接下来便由我，开坛祈福。”

　　语罢，祝慈将拂尘换了一个姿势拿着，随即口中念咒，脚下踏出步法绕着圆中的四神兽走了五遍才停住。
　　而随着停下步子，他朝天上挥了挥拂尘，等拂尘落下之时，他原本空荡荡的手中忽然多了一只雕花精致的琉璃碗！
　　再一眨眼，祝慈的身影便自台上闪到了城主面前，而后微微弯腰，将手中的碗呈到城主面前。城主却不解：“祝掌门，此物带着清香，想来不是清水，不知是何物？往年的祈福大典，并无此物啊。”
　　这话一出，坐在他身旁的官员纷纷探头去瞧，面带好奇。司堂几人亦移目瞧去——
　　琉璃碗装着半碗透明液体，正有一股清浅的香气从里散出来。闻之，心旷神怡，仿佛身在九重天宫中，浑身轻飘飘的。
　　感觉到身体的反应，司堂皱了皱眉，碗中的液体，透着很重的邪气。这邪气并不难除，使个化气咒便可。只是为何，祈福大典会有这邪物？
　　正当她思索，就听祝慈轻笑一声，缓缓道出它的来历：“城主，今年永贞城有了小天女，小天女娘娘福泽深厚，今日的祈福之礼便跟着她的福泽上达九天，九天诸仙见永贞城众人诚心祈福，便赐下一碗琼浆玉液。饮之，可佑己身福泽绵长。”
　　听他这么说，城主细细打量了一下碗中的琼浆玉液，半晌过后，抬手顺了一下胡须，大笑一声：“既如此，那便请祝掌门将此物分给城中百姓吧。福泽绵长这事，我更希望在我城中百姓身上瞧见。”
　　祝慈点点头，“城主大义。那我就将琼浆玉液化作一场福雨，如此，百姓们人人都能沾上了。”
　　此话一落，他站直身子，再一眨眼，他就已重新站在了圆台上。随后，只见他挥动拂尘，口中念咒，琉璃碗中的琼浆玉液就瞬时化成了一段水柱，直冲天空而去！
　　下一秒，那直冲上天的水柱便在半空停了下来，化作一个半透明的屏障！
　　见此，祝慈又挥了挥手中的拂尘，抬头看向半空的屏障，翻手掐诀。
　　随着他掐诀的动作越来越快，半空的屏障也渐渐变得透明，最后，竟是闪出五色霞光！
　　这情景入眼，在场众人无不惊呼出声。
　　司堂却微不可查地嗤笑一声，琼浆玉液？此物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九重天仙官的宅院之中随处可见，但凡人饮下，延年益寿；修者饮下，增进修为；对仙家所言，与清水无异，除了解渴，毫无作用。她从不知晓此物还能佑己身福泽绵长。若让这满是邪气的“琼浆玉液”落到百姓身上，里头的邪气便会在百姓体内扎根——生长。他们肉体凡胎，不似修者仙家能自如化开邪气，所以一旦邪气入体，轻则重病，重则殒命。且这永贞城的百姓今日全在北灵台，如若都邪气入体，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想着，她翻手悄悄结咒，意要将这场“福雨”的邪气化干净。虽不知祝慈为何会有这东西，不过，捉妖师一脉专除邪气恶妖，他身为乾派掌门人，修为不差，若瞧不出“琼浆玉液”里的邪气，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今日，他在祈福大典上散此邪物，其心可诛。
　　司堂抬头看了一眼圆台上念咒的祝慈，眯了眯眼睛，过后就将目光移到半空中闪着五色霞光的屏障。
　　下一瞬，便见那五色霞光闪了闪，连同透明屏障一道化作透着五色光的细雨落了下来！
　　几乎是同时，司堂手中咒成！
　　她看准时机，将掌中结出来的透明咒印悄然推了出去。
　　但祝慈毕竟是一派掌门，咒印上散出来的仙力逃不过他的眼，他当即挥动拂尘，念了一句听不懂的话，一道强劲咒印立即就自他的拂尘中飞了出来！
　　见此，司堂心中已知他的盘算——
　　祝慈这是要冲散她的咒，结咒又需要时间，若这道咒散，等再结出咒来，已经晚了。不过……这咒是龙族的术法，想破这咒，做梦。
　　眼瞧着祝慈的那道咒快要碰到她的咒，司堂随即变换手势，她那道咒霎时便散了！
　　等祝慈的咒划过去，她再次变换手印，方才散开的咒印又随着她的手势凝回了原先的模样，直冲落下来的“福雨”而去！
　　而这咒在碰到“福雨”时，瞬时就融到了其中，“福雨”里透着的五色光立马散了开，雨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金光！
　　这片金光星星点点落在百姓身上，引得众人啧啧称奇。台上的祝慈则有些阴沉，顺着还未散开的法力波动向司堂瞧了过去。
　　察觉到他的目光，司堂冲着他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由于目光全在祝慈身上，所以她并不知晓她的那些动作入了东边候着的一位乾派女弟子的眼。
　　至于祝慈，与司堂对视一秒，就将目光与面上的阴沉一同收了回去，转而换上一副欢喜模样：“小天女娘娘福泽深厚，诸位刚沾上琼浆玉液，福气不稳，便由娘娘为诸位永固福泽！”
　　话落，他再次挥动拂尘，一阵大风便吹了过来！
　　这风带着沙石，台下众人不由得抬手捂住眼睛，司堂亦然。
　　待这风停下，她才放下遮着眼睛的衣袖。
　　入目便是小天女的神像立于圆台中央，不见了祝慈的的身影！
　　下一瞬，只见天女像笑了一下，一道五色霞光就自神像之中闪了出来，随后，一位手拿拂尘，身形虚幻的女子便从神像中飘了下来，落地时，由虚变实——身姿竟与天女像一模一样！

　　俯视众人，神色悲悯。

　　一时间，众人瞧得有些呆，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率先开口：“各位，这便是小天女娘娘啊！”
　　这话一出，众人这才惊觉，纷纷双手合十向她参拜。
　　见他们的模样，被称作小天女娘娘的女子点点头，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能流过每个人的耳朵——

　　“福泽归己身，永世连绵。”

　　她语罢，众人将身子弯下了许多，以表信服，衬得站直身子的司堂与闵息几人尤为突兀。
　　但小天女毫不在意，只挥了一下拂尘，再度开口：“福归——”
　　两字落，一片五色光就自她身上散了开！
　　速度太快，司堂根本反应不过来，等反应过来时，那五色光已落到了百姓的身上，就连她身上也沾上了。而那些光，眨眼间便成了邪气，熏得她有些呼吸不过来。
　　感知到邪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司堂翻手掐诀把它驱散，同时扭头去瞧周围的百姓，便见众人神色如常。
　　对此，她抬眼瞧台上的小天女，就见小天女也在看她。
　　瞧着她那张悲悯世人的脸，司堂面色逐渐凝重。现下百姓们邪气入体，若要根除，以她的修为，便要结阵，但小天女的修为似有一道屏障阻隔，她无法看透。
　　现下不知小天女修为如何，她不知晓，能不能打得过。此行她本不想暴露身份，可如今百姓有难，她不能不管。
　　思及此，她呼出口气，缓缓凝结仙力，唯今之计，只得先行结阵驱散百姓身体里的邪气，若等大典散后一个个去驱除，就晚了。
　　可她结阵的手印刚掐到一半，一柄折扇就自身旁伸了过来按住她的手，随即，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入了耳中：“我来。”
　　话出，司堂便见周围的邪气尽数入了按住了她手的那柄扇中！
　　只一眨眼，百姓们身上的邪气便被收了干净。而小天女面上的悲悯神情也有了一丝裂痕，但她仍在台上装模作样地挥动拂尘，继续施展“固福之法”。
　　至此，司堂才松气，扭头去瞧那柄折扇的主人。
　　顿时，一张笑呵呵的脸就被她看进了眼里去，不等她说话，那张笑呵呵的脸就先开了口：“好久不见啊，小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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