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不问剑

　　天悬双月，冰寒彻骨，遍地奇珍。

　　以上是书里对双月境的表述，一个提供给仙道弟子历练的秘境，刷怪给经验，随机掉落宝物。

　　傅东风拿着红枯山给的木牌通过闪烁蔚蓝光芒的门，眼前所见一片深蓝的冰天雪地。

　　星辰和两个明月交错，清辉洒满坚冰，暗蓝天际笼罩寒罩着森白。

　　傅东风惊讶了一会儿，不知所措，两个月亮并不符合他对世界的认知。此前，即便有超出寻常人的仙人，模糊生死界限的魔道，但日月星辰是永恒。

　　两个月亮同时出现，黑夜与白天的交界不甚分明，大地霜冻一片，全然不像有生机的模样。

　　白夜静悄悄，静默到傅东风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花草不会生长，滴水成冰，光秃秃的雪原冰原，荒无人烟，看着不会有什么宝贝的样子。

　　身后的光门还没消失，他有种拔腿转身回去的冲动。

　　“咯咯……”

　　诡异的笑声从幽暗中传来，发光的眼睛安在一张猫脸上，发出召朋唤友的声音，寂静的冰原上嘶哑刺耳，引人烦躁，勾起心里隐不可见的恐惧。

　　傅东风眼睁睁看着光门消失，放弃了打道回府的想法，朝向发出笑声的地方走去。
　　——是猫头鹰，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有猫头鹰也会有别的生灵，至少证明双月境不是死地。

　　“啪”地一声，盘旋的猫头鹰跌到地上，哀哀一声后装死，打落它的石子在冰上蹦了几下。

　　不是石子，是冰块。傅东风连忙看向投掷冰块的人，很好，是个很正常的活人，没有长两个头八只手。

　　长相粗犷，胡子拉碴的，身上的衣服旧得发白，头发凌乱，衣服穿得乱七八糟，一只手插进胸前的衣襟里，散发混不吝的市井气。

　　三步做一步飞快捡起地上的猎物，慢悠悠提着装死的猫头鹰要走，走出去几步后像是惊觉还有个意外的人，回头端详审视半晌，指着远处剩下半轮将要垂落的明月道：“那里面的人？”

　　傅东风：“……我从红枯山来到双月境，不是从月亮里来的。”

　　那人不置可否哂笑，“都一样。”

　　“我是江鹤鸣，你是哪家的弟子，来双月境干什么？”

　　“乐游弟子，仙骨废了，来找医治的办法。”

　　傅东风如实作答不代表他不觉得这话奇怪，双月境真的有活人，这人还与他们秘境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早有入双月境凶多吉少没能回来的弟子记载，这个江鹤鸣是双月境之民还是后来入双月的仙道弟子？

　　不及细想，江别鹤眸中精光大盛，手中夹着数个冰块，朝傅东风攻过来，和击中猫头鹰的冰块不同，尖锐的锋芒不输于利刃飞速袭来，躲闪不及。

　　傅东风的指尖成阵，“咫尺间”只来得延缓冰刃的速度，他快速离开冰刃的范围，不敢伸手擦额角的冷汗。

　　“不是说仙骨废了么，我还当自己能捡一个大便宜……”江鹤鸣咕哝低语，笑道：“怪不得要放你进来，跟我来。”

　　傅东风不解其意，却知道，这人刚才的一手没想着对他留情，顿时戒备警醒。

　　“嗯对，就这种状态，别松懈，也别相信人，这里到处都是想要你命的人。”

　　江鹤鸣满意地提着只猫头鹰走了，不在乎傅东风有没有跟上来。

　　行至一座冰铸的房屋前，屋后是一片冻土，长着些不知名的杂草杂花。

　　见状，傅东风反而松了口气，跟着他进了屋子里。

　　江鹤鸣一边处理猫头鹰一边道：“乐游弟子啊，仙骨废了还能入仙山，后台挺硬！”

　　“……”

　　“小伙子，你叫什么？”

　　“傅东风。”

　　江鹤鸣咂摸咂摸嘴，说：“啧，这名字不好，活像死了爹娘啥都没剩的小可怜儿。”

　　傅东风：“……”

　　“你怎么这副表情，哟，让我说中了！”

　　猫头鹰不好吃，跟他们饕餮堂的鸡汤差了十万八千里，胜在暖和。

　　傅东风知道寒天冻地里食材的珍贵，主家盛情，他谢过之后浅尝，不好贪口腹。

　　“有酒吗？”

　　“没有。”傅东风心想，我倒是会酿酒，恐怕你们这里是不会把辛苦得来的粮食浪费到这上面的。

　　况且，有没有粮食还不一定呢！

　　“没有就算了，对了，你说你来找救治仙骨的办法，要找什么，是什么？”江鹤鸣道。

　　“此前有人说起过，双月境遍地奇迹。”傅东风说：“被骗了。”

　　“哈哈哈，亏得你能反应过来，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江鹤鸣毫不留情嘲笑他，又好心似的规劝道：“趁着还来得及，打哪来回哪去，你们不是都拿着红枯山的牌子嘛，用那个回去。”

　　“这个？”傅东风从身上摸出来红枯山的带着殷红血迹的牌子，问道：“那道门消失了，这牌子要怎么用？”

　　“回到你来的地方，月落时分用牌子作信物，叩击明月，门会出现，不然就只能等十年一次，那道门才会打开。”

　　傅东风笑说：“这么算起来，我还真是从月亮里来的人了。”

　　江鹤鸣没接这个话茬，没问他要不要走，自顾自去休息。

　　傅东风围着煮肉的火堆思量，到底该怎么办，双月境啊双月境里，似乎藏了不少秘密。

　　他缩在椅子旁，往火里加了几根干柴，闭目小憩。

　　睡意迷蒙间似乎听到干柴噼里啪啦的响声，屋外轻而嘈杂的脚步声。

　　……是师弟们在楼间走来走去吗？

　　不对，这里不是乐游山！傅东风猛然惊醒，晶莹的蓝色在火光下映衬得愈发诡异，头脑发昏，晕晕乎乎——这不对劲，他没打算睡着的。

　　傅东风用力咬破舌尖，痛意令他清醒了不少，再看四周形形色色的人，江鹤鸣赫然站在他们之间以首的位置。

　　“江老大，你不是给他下药了，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下药……下在了哪里？肉汤他看着江鹤鸣做的，不可能是肉汤里。

　　江鹤鸣笑着为他解惑，“木头上，水汽和迷药从触碰的指尖渗入肌骨，睡得很好吧？”

　　防不胜防，几乎迷茫到以为睡在乐游山泽苑楼，确实睡得很好，傅东风附和他道：“那我还要多谢你了。”

　　“谢倒是不必，但你忘了我跟你说的，‘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话，活该被我们抢劫。”

　　“抢劫？抢什么，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你们抢的吗？”

　　傅东风皮笑肉不笑反问道：“我可不记得我有什么东西带了很多，难道你们抢到手了还能均分？”

　　他不知道他们来抢什么，但关于“分赃”这件事，历来是劫匪内讧的根源。

　　“确实没办法均分，但我之前听过一个故事。”江鹤鸣不紧不慢说道：“兄弟两人望见天空高飞的大雁，打算把它射下来，一个说要蒸着吃，一个说要烤着吃，他们分好怎么吃的时候，大雁已经飞远了。”

　　“所以，要先把东西抢到手才能分赃。”江鹤鸣厉声呵道：“动手！”

　　傅东风自知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刚拿出来障目符，能避则避，他施展障目符的时候，自上而下的一片红羽枫缓慢飘落遮住眼睛，红枫中冷静严肃的声音传来，“月落之处等你。”

　　江鹤鸣等人没有听到这道声音，傅东风当即甩开他们去枫叶中的人所说的地方。

　　月落之处，傅东风失神看向依然悬挂的那一轮明月，像个假的，永远就那样挂在天上，活着的月亮才会有月落。

　　等他的人……傅东风记性还不错，虽然那位枫叶姑娘没有说过几句话，但他还是听出来了——红枯山，红羽。

　　一日之内他用了太多耗力的阵和符，刚见到倒映在冰面上，如碧波一样荡漾的皎洁光华时，傅东风脱力，狼狈地弯下腰，重重喘气。

　　红羽冷淡道：“傅仙友，来时忘记叮嘱你，红枯山的信物不可丢弃，不然你就回不去了。”

　　“这么、这么重要的事……”傅东风咽下灌进嘴里的凉风，怒极反笑，道：“怎么现在才说！”

　　红羽双手插袖，抱臂望月，像那高高在上不惹尘埃的神女。

　　傅东风冷静下来后问道：“所以他们要抢的也是这个信物？它的用处就是离开双月境？”

　　红羽缓缓点头。

　　“呵，呵呵，是这样啊！”傅东风举起红枯山给的信物，或可称之为“钥匙”，“这里只有这一把钥匙对么？”

　　“不错。”明明震怒到无以复加的傅东风忽然镇定，红羽疑惑问道：“你现在不是应该立即用它回去，回乐游山吗？”

　　傅东风叹气，他又被戏弄了。

　　抱歉了，乐游山的师弟师妹们……

　　他以温和的语调说道：“红羽姑娘，你来得这么巧啊！我一旦用了它，你会趁机夺走吧？”

　　双月境十年重启，书上写，之前去过的前辈大多没有回来，同门以为早已命丧，回来的人留下的东西寥寥无用。

　　可双月境的通道开在红枯山，每十年一次，既然离开双月境必须要用红枯山才有的钥匙，这些留在这里的人，是怎么把钥匙弄丢的？

　　没错，就是留在这里的人。别的人傅东风不敢担保，但江鹤鸣曾经一定是仙门弟子。

　　初见时他问，“你是哪家的弟子，来双月境干什么？”

　　还有对乐游山莫名的熟稔，都证明了，他曾经和仙门又关联。傅东风给出的猜测是，他是留在双月境，丢了钥匙的仙道中人。

　　那这就奇怪了，钥匙丢去哪了？

　　红枯山，钓的一手好鱼儿。

　　傅东风说：“红枯山把人诓进双月境，把钥匙拿走，留他们在这儿意欲何为！”

　　红羽有一瞬惊讶，“你是第一个反应这么快的人。”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想必是决计不会把信物乖乖交出来了。方才的枫叶上我下了一点毒，不得已趁人之危了。”

　　傅东风心想，今儿遇到的人怎么都这么轻狂啊。

　　“我已经在木头上吃过亏，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对天降的枫叶毫无防备？”

　　红羽眸色一凝，旋即挑衅一笑，“红枯山来往双月境这么多年来，并无一块信物遗落，你凭什么觉得，你就是世所罕见的聪明人呢？”

　　她取出那块木牌信物，放到傅东风眼前晃了几晃，说：“你的那块早被我换掉了。之所以引你来此，是为了让你能在身后追过来的那些人中有立足之地。他们必得确信你身上再无可图谋，才会真心接纳你。”

　　傅东风还在思索她何时换走了木牌，这姑娘已经晃着木牌与江鹤鸣他们近在咫尺。

　　她走之前不忘道：“乐游山的大师兄，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傅东风实在想不到何时又被人钻了空子换了木牌，他想，这可能是个计谋，引他拿出真正钥匙的计谋。

　　但江鹤鸣他们近在咫尺，只为了木牌，他们未见得会落了下风，说不准能留下这个人问清楚。

　　他还是选择赌一把，木牌刚从他手中出现，那姑娘果然未走，电光火石间，用带毒的枫叶逼他撒手，旋即卷走了他手中的木牌。

　　追来的江鹤鸣等人齐齐出手，击中红羽的手腕后背，木牌……自她手中断成两半。

　　断裂的牌子落到冰层上发出脆响，随即遭人哄抢。红羽嘴角渗血，趁机步入落月尽头，还不忘说道：“傅仙友，红枯山会亲往乐游山赔罪、传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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