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胡语

　　韩府。
　　暴雨一连下到了第二日凌晨。
　　凌晨时分，天微微透着些鱼肚白，雨点儿变得淅沥，一小厮样的人冒着小雨，一路小跑，跑进了韩家的听雨轩。
　　韩家的听雨轩建在了池塘之上，现在是初秋，荷塘里的荷叶毫无颓势，仍旧是碧绿的一片。
　　韩相已经是起来了，不过因为六爷一事，被禁足到如今，站这听雨轩里，手里朝着池塘里丢着鱼粮。
　　“老爷，外面来了个人，想求见老爷。”
　　“来的是谁？”
　　“御史大夫唐百虎。”
　　韩相沉默了片刻，但手里的动作没有停止，将手里的鱼粮全部撒完，他道：“我去见见他，让他在前厅等我。”
　　小厮刚想作揖离开，又听得韩相反悔道：“不用带去前厅了，就把他带来这儿吧。”
　　“是。”
　　相爷府韩家是高门大院，层层进进，唐白虎跟着小厮穿过一个又一个回廊，跨过一个又一个院子，最终到了听雨轩。
　　“相爷大人，”唐白虎给韩相恭敬的行礼。
　　韩相也是回礼，“唐大人为两朝元老，敏达受之有愧。”
　　唐白虎直接开门见山：“下官此次前来，是为了昨日朝堂之事。”
　　韩相摆摆手，“自打被禁了足，朝堂之事，我已经不怎么过问了。”
　　“相爷话不可如此，宰相为百官之首，即使被短暂的监禁于家中，但朝堂、国家如何能离得了相爷？”
　　韩相：“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哇。”
　　唐百虎虽坐了一辈子的冷板凳，但是官员交谈间的虚实还是能听得出来。
　　于是连忙将昨天宫里发生的一切都告知了韩相爷，从十八打人到吏改之法到皇帝吐血到十八与胡言吾跪了光华门，不甚详细。
　　“朝堂现在是一片混乱，陛下，据说现在还在昏迷中，急需一人出来主持大局。”
　　韩相：“本官现在还在监禁中，若是没有陛下的命令，本官这屋子都出不了，主持大局这样的事，”他摆摆手，“做不了。”
　　“您是宰相，朝廷之事，如何能脱得了宰相之手？”唐百虎恭敬道。
　　这句马屁拍到点子上了。
　　唐百虎历经两朝，论岁数，他比韩相还大了几岁，为官几十年，坐了几十年的冷板凳，从来都看不惯朝堂的溜须拍马行为，现如今，竟然也违背了自己的本心。
　　韩相笑笑，“我真的是爱莫能助，不过，倒是能指点一二，其实唐大人此次前来，为的不是朝堂，而是御史台。”
　　唐百虎的身体微微一颤。
　　“御史台是已故六爷的势力，太子爷还在时，御史台便相当活跃。但后面六爷去世，御史台大换血，也可以说是一蹶不振。现任二把手御史中丞胡言吾，是十八王爷的人，十八王爷得罪了众大臣，胡言吾陪他一起跪了光华门，也就是等于告诉别人，御史台和十八王爷站了一起，支持吏改。”
　　“这正是下官所在意的地方。”
　　“这样的担忧不无道理，十八王爷行为乖张，引发众怒，若是一个不小心，整个御史台便都得赔进去了，”韩相道，“现任御史中丞胡言吾，是前任户部尚书胡梅若的儿子，因为太子一事，胡梅若被调去了顺天府，而胡言吾，从一太庙散官被调进了御史台，这皇恩，也未免太浩荡了些。”
　　“……是……”
　　“历朝历代为官，要么是普通人历经科举，要么是生来贵族，听说这个胡大人身无任何功名，却入了文人云集的御史台，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啊，”韩相笑笑。
　　胡言吾进入御史台这件事是皇上安排的，御史台是六爷的大本营，而胡言吾，则是十八王爷的人。
　　“皇上的每步棋都有他的用意，安插老十八的人进御史台，后面又是六爷失势等一系列事件，御史台换了一批人，”韩相停了下来，看着唐百虎，他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很明确了。
　　从头至尾，皇帝都心偏老十八，御史台是朝廷的一面镜子，代表着文人势力，若是得了御史台，也就间接得到了天下文人的支持。
　　六爷失势，也有皇帝的一手，只是皇帝没想到，这一手过于突然，竟然能让六爷驾鹤西去。
　　一提到六爷，唐百虎脸上便飘过一丝悲伤，原来从一开始，言官集团便毫无胜算，他们不过是棋子而已。
　　“那依韩相您看，下一步，御史台该如何前行？”
　　“眼下十八王爷得罪了全部的人，就算是皇上，也保不了他，御史台与十八王爷本无瓜葛，若是有瓜葛，那将瓜葛清除就好。”
　　唐百虎脑子如同被钝器砸了一般，好久才回过神来，韩相的这话已经很明显了。
　　清除瓜葛，清除胡言吾。
　　见唐百虎不说话，韩相接着道，“十八王爷所提的吏改，针对了所有的人，惹得皇上病发，此举实为不忠不孝。这吏改，听说一为精简人员，二为废言官与废宰相，”韩相笑笑，不加任何掩饰的嘲讽，“实乃天方夜谭。”
　　唐百虎点点头。
　　十八本是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皇子。
　　但他闷声作大死，把一手好牌打的稀烂。
　　此前的王位争霸赛中，太子被镇压文通塔，六爷嗝屁，十三失德被撤职。
　　而其余的皇子，要么是走狗斗鸡，要么是养蝈蝈儿玩鹞子，没一个堪当大任。
　　不过作为六爷党，六爷故去了，唐百虎对皇位这些事便也不再上心，他只求自己能护得了御史台，以后，谁当皇帝都和他没关系。
　　唐百虎离开相爷府的时候，淅沥的小雨已经是停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天气慢慢的冷了下来，韩相正准备离开听雨轩去用早膳时，小厮再次过来：
　　“老爷，又来了个人。”
　　“哦，这次又是谁？”
　　“嘉礼亲王。”
　　“不见，”韩相一口回绝，顺便又问了一句，“这几天，十三爷那边可有消息传过来？”
　　“回老爷，没有。”
　　“哦，”韩相点点头，“那七里河呢？”
　　“也没有。”
　　“行，我知道了，”韩相边说边离开了这听雨轩。
　　听雨轩外的荷叶依旧是娉娉婷婷。
　　再过几日便是中秋节，很多年以前，每年的中秋节的前一天，韩家都会请戏班子在这听雨轩里唱堂会。
　　既然请了戏班子唱堂会，那也会请一些朝堂同僚一起听戏。
　　大家一起坐了对岸的水榭里，听着水上面的昆曲娘子咿咿呀呀的唱着《牡丹亭》，不谈国事，只谈风月。
　　十三王府里的十三爷淳于翤忽然打了个喷嚏。
　　他合上了手里的《六韬》。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十三走出书房，雨后，庭院里的枇杷树的叶子闪闪发亮，枇杷树碧绿如盖。
　　枇杷这种树和大多数的不一样，大多数植物为春或夏开花，秋天结果，可这枇杷，偏偏要等到天冷了，才开始开花，一开便是几个月，等开完结果了，也就是春天了。
　　夏天已去，暑气消散天渐凉，秋天一到，连天上的那些云彩也显得疏散而自如，而不像夏天大暑之时浓云成块。
　　可十三这武将依然只着单衣，坐在枇杷树下闭目养神。
　　“喂。”
　　十三睁开眼，看到了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平将一封信递给他，“七里河传过来的。”
　　十三接过信，看了，然后将信又递给了平。
　　“这是也给你写的。”
　　平将信接过，写信的是内军总管毕云波。
　　信里面写的除了大营的基本情况，还再次邀请了二人明日去星月楼一聚。
　　平：“没兴趣。”
　　自打上次猜到了毕云波与十三王妃与淳于翤三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平便觉得索然无味。
　　他不是十三王妃的替代品，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他也不想掺和。
　　见着平大步流星的向外面走去，十三开口：“听说，你那主子还在跪光华门。”
　　平的脚步停了一下，但还是往前又迈了一步。
　　“还有，李玄甫李探花，去了江南。”
　　平愣住了。
　　十三脸上扬起一丝胜利的笑，“我要是你，我就现在立即跑江南去，把那人直接给打晕带走。”
　　平转过身来，一脸的嘲讽。
　　“所以，您当初也是用这个法子，把韩小姐从自己的好兄弟身边给夺走的吗？”
　　十三的脸色瞬间变沉。
　　“谢谢！这个我学不会，我也不想学！”平冷笑，然后大摇大摆的走出了院子。
　　十三已经不再逼迫平去吃抑制武功的药了，十三也不止一次撵他走，但他还是赖这里了，十三也未怎么生气。
　　他是十八的人，但十三并未对他有多忌惮，在府里的活动也未防着他，他俩现在的关系很微妙，说朋友算不上朋友，说敌人也算不上敌人。
　　只配的上一句，眼熟。
　　而此前的那个荒唐无比的赌，也早已失去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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