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甜

　　当初他错喊阿桃为阿齐，当时阿桃问他，是在叫元若棋么。

　　所以她在洛阳遇到了元若棋？

　　他不知道元若棋已经“死”了，理所应当地以为她应该在跟着她父亲元辉回了建康。可本该在建康的人突然出现在洛阳，惊了他一身汗。

　　两人不动声色净手净面，再用过晚饭、沐浴，直到躺在床上，萧衍才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桃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我觉得她对我们有用，便答应了她结盟。至于回建康，我想的是若到时候方便就带她回，实在不行就算我毁约。”毕竟他们这事都不知道能不能成，能成到何种程度。说不定到时候元若棋留在洛阳还安全些。

　　萧衍点点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你做得很好。”

　　“你那边呢？彭城王对你有兴趣么？”阿桃抱着夫君的窄腰问。

　　萧衍满头黑线，道：“彭城王对我没有什么大兴趣，反而是景王薛祥对我更有兴趣。”

　　“景王薛祥？他今日也在风花楼？”阿桃登时来了兴趣。

　　萧衍点点头，这真是意外之喜。要知道北陈的宗室藩王一般都只用封地为封号，就像彭城王这样。能让皇帝单独拟封号的，就代表才能出众或特别受宠。北陈只有两位藩王有这个待遇，一个是景王薛祥，另一个是宸王薛元勰。

　　他原本是想接近薛夕，没想到顺便捡到了薛祥。

　　今日在风花楼时，萧衍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去接近薛夕，不过近日的南戏倒是给了他惊喜。

　　风花楼是一座集听戏与吃饭的酒楼，装修的十分豪华。养的伶人唱功好身段儿好，戏本子也丰富，浪漫爱情、历史政治、社会人文都有涉及，且更新速度很快。

　　于是风花楼迅速成了洛阳达官贵人、风流才子的聚集地。

　　今日演出的剧目是第一次登台的新剧。正因如此，戏本的创作者也在一旁看观众的反响。

　　戏是好戏，词好唱得也好。

　　谢幕后，萧衍当着众人面，叫来掌柜问道：“不知何人创作的戏本？在下还是首次瞧见，有人将前朝八王之乱编得如此环环相扣精彩纷呈的。”

　　在场众人目光都投向了萧衍，毕竟多数人瞧着情节有些熟，但没辨认出来，此人能辨认出来，那定然是熟读史书的。

　　掌柜转头看向戏本作者，作者很激动，知音难觅啊。便走过来道：“郎君好眼力，小可自认改编得很小心了。”人名、地名、事件均做了处理，没想到还是有人一眼便认了出来。

　　萧衍自然客气一番。

　　二人寒暄完后，彭城王便使人过来请萧衍过去说话——若是人品不错，可以留下当个清客也是好的。

　　薛夕见萧衍仪表堂堂，谈吐不凡，新生喜欢，可这人太年轻，想来没什么经验，难堪大用。

　　问了几句身份来历，又听说是南边儿来的便不甚有兴趣地让他退下。

　　萧衍见薛夕眼中一闪而过的遗憾，只能苦笑。可今日只能做到此处，留下一个好印象即可，便没多说，转身离开。

　　就在出来包间拐角处，一位侍卫出现在他面前，道：“郎君请留步，我家主子有请。”说完对着阶梯做了个请的姿势。

　　萧衍抬眼看了看楼上，便猜到这位主子的身份不亚于薛夕。

　　进得包间，只见一位身穿紫袍宽袖俊逸之人歪在榻上，双腿屈膝，左手斜搭在左膝上，右手握着一只金杯。

　　打量萧衍几息，眼里充满满意。

　　“在下见过景王殿下。”

　　贵人一愣，随即收起懒散坐正，笑着问：“如何看出本王的身份的？”

　　萧衍浅笑道：“紫袍、虎狮纹非皇室不可用。”

　　景王似笑非笑：“这些也只能说明本王是藩王而已，别说年龄，跟本王差不多大的兄弟没有三五个，也有一两个的。”

　　“因为殿下手中的金杯——八棱敞口花鸟纹单耳金杯。天兆七年，景王殿下曾出使当时的南齐。前齐明帝为表南北情谊，将一对八棱敞口花鸟纹单耳金杯拆开，您二人各一只。”

　　北陈的天兆七年，亦是前齐的隆盛元年。

　　这一年明帝刚好夺了前齐高宗的后嗣帝王之位，以旁支代嫡支。

　　正在跟蠕蠕交战的北陈自然是喜闻乐见，但又怕前齐趁机占北陈的便宜，就派了当时最年轻受宠的景王出使建康。明帝为了表达和谈诚意便送了一对金杯的其中一只给他，剩的另一只金杯被明帝赐给当时还是嫡皇子的废帝萧眷。

　　萧眷不喜欢这些，这杯子便一直放在东宫蒙尘。等到萧衍和阿桃成亲，大哥萧律在东宫的库房里发现了这极致精美的金杯，又被不知道送什么礼的衡山公主萧怜给抢了过来，当做添妆礼给了阿桃。

　　坎坷的金杯便放在阿桃的嫁妆中被带到了魏王府，这才被萧衍认出。

　　虽说隆盛元年他还小，可他是第一个攻破建康进入禁宫之人。禁宫当中留下的典籍和宫中档案，他在等萧重喜到建康之前，就已经整理过一次。

　　他当时已在考虑暗探北陈，于是对北陈相关的记录非常有兴趣，都记在脑子里。没想到今日果然派上了用处。

　　薛祥这才开怀大笑：“果然好眼力。赐座。听口音是南宁那边来的？”

　　萧衍施施然坐下，道：“在下陈懿，家父乃马头城太守陈慡，祖籍钟离。在下始龀之龄便去建康求学。”

　　所以是建康口音而非钟离口音。

　　薛祥点点头，陈慡叛逃过来之事他是知道的。

　　“何时来的马头城？又是何时来的洛阳？”

　　萧衍一一答道。

　　薛祥使人给他上了一盏茶，二人开始闲聊陈懿在南宁之事。

　　像是陈家老宅卖了多少银子、现在钟离宅子价值几何、钟离还有陈家哪些亲戚朋友在，连陈慡的过世的老母亲喜欢吃什么糕点都问了。

　　听到这里，阿桃伸出手指戳戳他的胸膛，笑道：“瞧瞧，我就说洛阳的人定会试探你的身份，每日抽你答题你还不乐意。”

　　萧衍抓住她乱戳的小手，道：“是，你聪慧。”

　　阿桃自然得意洋洋，催促着让他继续说。

　　一番试探下来，萧衍回答得滴水不漏，表现极其自然，发生在近前之事，他回答很快；时间稍远些的，他会略微思考；涉及家中之事，他会将四方关系讲得很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也叙述地清楚，只是有的地方会稍微记不清或不知道。

　　这样的表现算是暂时打消了薛祥的怀疑，便问了他对洛阳局势的看法。

　　萧衍道：“三王掌权，必有一争。然，如何从其余二王手中取回权力更重要。”

　　薛祥但笑不语，只叫明日可去景王府找他。

　　“那你明日去找他么？”阿桃问。

　　“定然要去的，计策都想好了一半，明日要去献计。”

　　阿桃打了个呵欠，瓮声瓮气道：“那好，睡吧，等你明日回来，咱们再从长计议。”

　　萧衍翻身覆上她：“嗯，睡觉，脱衣服的那种。”

　　阿桃：“……”

　　翌日，阿桃真是强迫自己撑开眼皮给他易容修饰。

　　等他神清气爽地出门后，她便自己回到被窝睡回笼觉去了。

　　这日起，陈懿便成了景王薛祥府上的一名清客，每日都要去府上点卯。

　　-

　　五月，洛阳牡丹次第开放，子婳带着荷叶去赏花。

　　赏花地在城外的一处庄园，正是当朝彭城王薛夕的地方，他平日都住城中王府，庄园来得很少。

　　某次，他打赌输给景王薛祥、宸王薛元勰，便答应每年在牡丹开放之时，免费开放庄园五日，供洛阳百姓免费观看。

　　洛阳的牡丹真的不是南边儿可比的，种类繁多，且花朵硕大，花瓣重。由于是王爷的庄园，能见到不少名品，其中最艳丽最自在的莫过于洛阳红。

　　可惜未带画具，否则她定然要将建康没有的品种画下来带回去给夫君瞧瞧的。

　　娇艳的二乔，浅紫色的迟兰，明媚的肉芙蓉……一株株牡丹如同一个个少女，让子婳大饱眼福，恨不得取了帷帽凑近了看。

　　荷叶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场合，见到满园子花只能感叹一句好美。

　　忽而，她胳膊肘一痛。

　　“不好意思，我没留意，撞到你了。”一位有些眼熟的青衣女子抱歉道。

　　“无妨。”

　　荷叶知道今日来的人除了百姓，还有富商，并且这青衣女衣料都是绸缎的，定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宁愿吃亏。

　　“哎呀，是你啊！你还记得我么？我是青青，上次你们家女郎帮我们姨娘抢回了钱袋。”青青拉着荷叶惊喜道。

　　听青青一说，荷叶也认出她来：“太巧了！我们小娘子也在这里赏花。”

　　到了洛阳后，陈懿便让家中下人称子婳为小娘子，除了他们屋里的事，不许她再做丫鬟的活儿。其他人也知道他们二人虽没有夫妻名分，但夫妻之间该做的全都做了。

　　子婳自然乐得不做粗活，每日只管给陈懿易容，别的么，怎么自在怎么来。

　　二女转头，便见子婳弯着腰，眼睛都黏在那朵迟兰上了，根本没听见碰到了熟人。

　　“我家姨娘那边呢，上次相遇，我家姨娘还说与你家小娘子一见如故。今日又相遇，定然十分高兴。”青青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说着转身便去请元若棋过来。

　　荷叶也忙跟子婳说上次那位姨娘也来了。

　　子婳和元若棋假意寒暄了几句，便挽着手一起去赏花。

　　青青和荷叶缠着朱朱说话，不远不近地跟着主子。

　　元若棋侧身，指着远处的一株牡丹，凑近子婳道：“今日约我出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子婳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笑道：“嗯，一些小事，不限时间，你慢慢做。”

　　元若棋收回手，两人往前走了几步，停在近处的一朵牡丹前：“什么事？”

　　子婳笑着靠近她，笑着说了几个字。

　　元若棋一愣，想了想，点了头。

　　二人一起边赏花边说话俨然一对亲姐妹，也不知在说什么趣事，显得十分开心。

　　人逐渐多起来，元若棋不耐烦和百姓一起赏花，便问子婳主仆要不要一起回城。

　　子婳二人来得早，各品种都看过了，且日头太大，便也不想多留，决定家去。

　　这个时间点返城的百姓不少，但道路不甚宽敞，行车很慢，二人坐在马车上闲聊一番，主要是问元若棋的生活的，元若棋都答了。

　　三个丫鬟跟在车厢旁边快步走着，朱朱听两人也没说什么见不得人的悄悄话，便也和青青荷叶聊天打发时间。

　　子婳悄声道：“你这朱色衣裳的丫鬟不忠心啊。”

　　元若棋瞥了朱朱一眼，冷声道：“她是王妃的人，专门来监视我的，知道我是建康来的，拿我当细作呢。以前我看她不顺眼，如今细作身份坐实，倒是觉得她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子婳有些讶异，原来元若棋背后竟然是这个性子，以前当真是不熟，完全不了解其人。

　　“那青青可信么？”子婳问。

　　“可信，你以后有消息都放心交给她。她是王爷给我的，且我救过她娘老子，她早就对我忠心耿耿。”

　　子婳明了。

　　最挤的路段过去，回到宽敞平坦的官道上，三个婢女不再跟车走路，而是上了子婳的那辆车。

　　就在二女坐上马车回城的路上，与几辆豪华马车错过。

　　景王薛祥竟然也带着一帮清客们也来园子里赏花。

　　他这样的身份要赏花自然不会跟百姓挤，直接叫庄园下人开了后花园，那里才有珍品。

　　陈懿不是风流之人，却也爱风雅之物。

　　国色牡丹，倾人倾城。

　　众位清客中只有一两个是边城来的，其余多是出自洛阳或晋阳等地大家族，当场就要作诗作文。薛祥自然是支持的，吩咐人摆上文房四宝和画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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