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

　　门打开，蒋玉涛身穿件墨绿风衣，脚踩深棕皮靴，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一看就是各式样的礼物。

　　唐繁锦闻见他身上的寒风味道，微微抿唇，难忍心疼地说：“冻着了吧？”暗中去握他的手，“怎么也不多穿些？”

　　“没事。”
　　蒋玉涛笑着躲开，语气温和，“我手凉，别冻着你。”朝后望一眼，小声问，“咱爸妈都在吧。”

　　“嗯。”
　　唐繁锦点头，赶忙领着他进屋，“快进来吧，我给你倒些热水。”边说边让路，顺势望向门口的区域。

　　昨日放在这里的奶粉和钙片都不见踪影，或许已经被收垃圾的给拿走了。

　　唐繁锦莫名松一口气，又为蒋玉涛的心意感到可惜，借他转身之时轻声叹气。

　　进入房间，父母和母亲已坐在方桌旁等候。

　　蒋玉涛扯了扯领口，微微弯腰，十分恭敬地说：“伯父伯母好。”

　　他长相本就英俊，今日又是特地装扮而来，短发被利索地梳成背头，没有喷香水，身上只有淡淡的皂角味道，气质看上去既干净又成熟。

　　父亲与母亲对视一眼，眼里的神色缓和许多：“坐吧，小伙子。我们谈一谈。”

　　......

　　厨房内，小煮锅里蒸着花卷和玉米。

　　唐繁锦实在担心客厅里的情况，时不时探头去瞧：幸好三人正和平交流着，看样子没出什么大错。

　　水烧开了，壶里仍有咕嘟咕嘟的声音。

　　唐繁锦忙去取茶叶，弯腰打开矮柜，刚往里看，视线就蓦然顿住。

　　蒋玉涛昨日送的奶粉和钙片正躺在柜子里，红袋子相互依偎着，边缘有被打开的痕迹。

　　“这是我早上收进来的。”
　　母亲的声音响起，“毕竟是人家的心意，实在不该丢掉。”

　　唐繁锦一怔，飞快转过身，哑声道：“妈妈。”嘴唇微瘪，眼眶泛起红晕。

　　“傻孩子，哭什么？”
　　母亲笑，握住她的手，带有薄茧的指腹磨搓她手背，“别怪你爸，他也是担心你。”

　　唐繁锦深吸气，胡乱地擦拭眼角：“我知道，我都明白。”攥紧抹布，用深呼吸遮掩哽咽，“您在这儿歇会，我去给他们倒些水。”说着，拎起水壶要走。

　　“诶。”
　　母亲忙拦住她，语气多有慈爱，“别去打扰了，就让他们好好地聊。咱们两也谈一谈，好吗？”

　　唐繁锦的记忆中，大都是母亲严厉的模样，好似这般温和的相处，只存于孩童时期。她不知难过还是感动，一时竟要落泪，忙侧目遮掩，急促地点头。

　　厨房内，蒸汽在瓷砖上凝结成水珠。

　　母亲缓声问，问她独居一年中发生的所有事。唐繁锦皆一言一句地回答，说起李立和章萌萌时会笑，谈及王秋和池鸣阳是赞叹和佩服，最后，她说：“妈妈。我真的很喜欢蒋玉涛。”

　　“蒋玉涛对我是很重要的人，如果没有他，我根本没办法走到今天。”
　　唐繁锦看向母亲的眼睛，缓声说，“他是我的爱人，也是我最好的伙伴。”

　　母亲说：“如果我们不同意呢？”

　　唐繁锦的心忽而下沉，垂在身侧的手逐渐攥拳，认真而坚定地说：“我也要和他在一起。”

　　话落，时间仿佛静止在此刻。

　　有风声传来，唐繁锦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加快，呼吸开始急促，却仍没有后退半步。

　　许因她的倔强令人动容，母亲垂眼笑，轻拍着她的手：“繁锦，爸妈都希望你幸福。”

　　又是这种听过千百次的话，唐繁锦感觉心跳要冲出胸膛，反驳之言像开坝前的水，差半刻就要奔涌而出。

　　恰时，母亲又说：“蒋玉涛.....是个不错的孩子。从谈吐上能看出来，他很善良，也有责任心和担当。”眼眶泛红，握住女儿的手难忍颤抖，“妈妈很高兴，你能寻得良人。”

　　唐繁锦一怔，声音也随之哽咽，吸了吸鼻子，仍想讨要个答复：“你们认可他了？”

　　“嗯。”
　　母亲笑着点头，抬手轻抚她发顶，“但你也知道你爸的性子，他呀，就是嘴硬心软。”不知想到什么，笑容中带出些水汽，“至从你离开家，他每天都念叨你，说繁锦一个人，姑娘家在外面不容易。”

　　话说至此，蒸汽似乎愈加浓重，连眼前的景象都变得模糊不清。

　　唐繁锦咬住嘴唇，拼命压抑着喉间的哽咽，想扬出笑，眼角却有泪光。

　　“我和你爸都看过你拍摄的视频了。”
　　母亲抽出纸给她擦眼泪，“方才也听蒋玉涛说起，你一路走来付出的努力。繁锦，我的宝贝女儿，你辛苦了。”

　　柔和的话出口，就像是从高处跌入水中的石子，顿时将名为‘克制’的湖面激起浪花。

　　唐繁锦再也无法控制感情，呜咽地哭出声来，双手拉住母亲的衣袖，声音颤抖地说：“我没有见到奶奶最后一面，她这样信任我，可我还是没能做到最好。我很努力了，我真的，很努力了......”

　　她哭泣着，指尖脱力般垂落，缓而松开衣袖，跌落于膝头之上：“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

　　唐繁锦絮叨地说着，却不知在向谁道歉，是给所有未完成的许诺，还是跟那些未曾抓住的人，眼前模糊的面孔仍在纷争变化，最后停留在一张苍老而熟悉的脸上。

　　“我家繁锦呀，要一直幸福快乐。”

　　奶奶......

　　所有迸发的情绪都有了理由，唐繁锦再也无法克制哭泣，仿佛要将全部压抑着的痛苦倾述而出，双肩起落着，哭得快要喘不上气来。

　　“没事了，没事了......”
　　母亲心疼地抱住她，手掌轻拍着她的脊背，嗓音低缓，“繁锦，你是妈妈的骄傲。”

　　瓷砖上的蒸汽凝结成珠，顺砖面滑落，在桌面边沿积攒成长条的水渍。

　　似乎是过去一瞬，又像是经历千年，厨房外的交谈声才算停歇。

　　母亲松开怀抱中的女儿，用指腹蹭去她脸庞的泪水：“别哭了，眼睛都要哭肿了。”

　　唐繁锦吸了吸鼻子，声音里仍显哭腔：“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不丑。”
　　母亲皱眉，笑着指责，“我家女儿是最漂亮的。”

　　唐繁锦飞快点头，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痕，扬起脸，眉眼弯如星月。

　　随及，母女两相视而笑，皆在彼此眸间看见相同的神情，那是被泪水浸湿的笑。

　　“咳。”
　　门外传来一声轻咳，唐繁锦闻声抬头，见是父亲正站在厨房门口。

　　父亲说：“小蒋要走了，你出来送一送吧。”依旧皱着眉，态度却缓和许多。

　　不知怎么，唐繁锦下意识看向母亲，待对方点了点头，才擦干净眼泪起身，推开门，却并未走向客厅。

　　父亲侧身让路，顺势询问；“你干嘛去？”

　　唐繁锦仍低着头，生怕被对方瞧见自己红肿的眼睛，闷声说：“去洗漱。”

　　客厅内，蒋玉涛正端坐着等候。他早上六点起床，来不及吃早饭就装扮出门，又在车内等待两个小时，这会儿已饿得头发昏。

　　可现在即使唐爸离开，他也不敢有半分懈怠，依旧像刚入伍的士兵般停止腰杆，坐姿十分端正。

　　忽而，厨房内传来窸窣响动。

　　蒋玉涛心尖一动，稍许欠身去看，隐约瞧见一熟悉的背影闪过，忙压低声音喊：“唐繁锦，喂—”

　　对方没搭理他，飞步就钻进隔壁的房间里，‘砰’地关门，然后又传来挂锁的声响。

　　蒋玉涛皱眉，心里愈加纳闷，也顾不得保持坐姿，探出的脑袋只想往房间瞧。

　　“咳。”
　　这是，传来低沉的男声。

　　蒋玉涛浑身一个激灵，弹簧似地坐直腰，双手搭在膝盖上，恭敬地说：“伯父。”

　　他态度这样顺从，唐阳反倒有些不知如何对待，握着玻璃杯的手朝房间示意：“等她一会。”话落，就顾自低头喝茶。

　　无人说话，客厅内的气氛诡异得沉闷。

　　蒋玉涛的后颈都泛出汗，汗珠滑落弄得皮肤痒痒，他也不敢去擦，时而抬眸瞄向对面的唐爸。

　　后者也是沉闷性子，只说一句‘喝茶’就再无其他。两男人左右两旁坐着，活像朱门旁的两只石狮子。

　　“走罢。”
　　终于，房间的门打开，唐繁锦戴着墨镜走来，看一眼暗自吃惊的蒋玉涛，又与父亲打招呼：“爸，我们走了。”语调平静，话音却仍显哭腔。

　　蒋玉涛微微垂眼，眸间的惊讶转为心疼，站起身，握住她的手：“伯父，改日再来看你。”说话间，将唐繁锦拉到自己身后。

　　唐阳看出他的保护姿态，点了点头：“去罢。”

　　唐繁锦反握住蒋玉涛的手，与他一同走出玄关，顺势将门关上，忙从口袋里掏出打包的早餐：“还热乎着，给你。”

　　蒋玉涛一怔，眼底忽然有些酸：保鲜袋里是白鼓鼓的花卷和鸡蛋，鸡蛋是剥完壳的，旁边甚至还配有小包装的番茄酱。

　　唐繁锦推了推墨镜，仍感到抱歉地说：“家里只有这些了，等回到有间小楼，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话落，就猛然被他拥入怀中。

　　唐繁锦手里还握着早餐，鼻尖就嗅见他身上的烟草味，不觉皱眉：“抽烟了？”

　　“咱爸抽的。”
　　蒋玉将她搂得更紧，一摇一晃间，唇角越扬越高，像只抱住主人胳膊的猫，眯起眼问，“为什么戴墨镜？”

　　唐繁锦不好意思地推了推墨镜：“才哭过，眼睛有些肿，不好看。”

　　说完，揽在腰间的力道放松稍许。

　　唐繁锦还没反应过来，遮挡视线的眼镜就被他摘下，有柔软轻覆上眉心。

　　蒋玉涛合上眼，指腹蹭过她依旧湿润的睫毛：“你什么时候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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