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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姬如轾路上听林群讲全了事情经过,不惊不怒,只说句知道了,面上出奇地镇定,仿佛所闻与他无关。早间抵达玄武营,他让虎娃去栓马,叫林群回住处等着,然后便直奔主厅。
申何自认为出了口气,好不痛快,带着几个跟班在练场外大摇大摆地晃悠,远远望见姬如轾,本有意拦住挖苦一番,然而朝那边走了两步,总觉得那家伙表现过于平静,不太对劲。他想了想,自己还不至于被这点小胜给冲昏了头,傻到去挑衅那凶神。于是他虽然心里痒痒,但愣是没敢过去。
姬如轾再三平复心绪,放轻脚步走到大统领屋外时,已基本调整好表情,门卫正要行礼,他示意不用,竟还破天荒地冲人家温和一笑,不出意料地吓着了两位兄弟。
里面有人言语,他叩门的手一顿,沉住气侧耳听了听。
“……我等灵器损坏,功力大减,不可于此地逗留多时。事不宜迟,在下今日午后便与弟子动身返回灵山……”
“哎?谁在门外?给老子进来!”任原的嚷声传出。
姬如轾索性不敲了,直接推门而入,上前几步,像根木杆似的杵在堂下,眼帘半垂,谁也不看。
大统领先是愣了愣,心道你个兔崽子这会儿在我跟前装什么老实?怎么平日不见你这么规矩?
再仔细一瞧,这模样……是伤心了?
任原的语气突然就软了下来,甚至还带点小心地问:“苏耐的事……你都知道了?”
姬如轾点点头,一言不发。
自这少年进屋时起,风歧的视线便始终停留在其身上。此人给他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他不动声色,暗中已动用一切术法将他探了个遍,遗憾的是,并没有任何结果。
方才直到任原出声,风歧才惊觉门外有人。以他如今的修为,不应这般迟钝。尚不知究竟是那妖孽伤他太重,还是眼前的少年人真的让他捉摸不透。
沉默半晌,姬如轾终于开口:“苏耐真是狐狸?”
任原不说话,看向风歧。
“是狐妖无疑,且道行不浅。”风歧简短地回了句,见姬如轾的目光向他投来,他猝然感到心慌,像是出于本能般,竟想要避开。
风歧大惊,霎时不知何故眼前一花,只觉姬如轾额上的血纹仿若一只魔眼正注视于他,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他运功定神,驱散幻觉,紧握的双拳已渗出冷汗。
“风阁主脸色似乎不太好。”姬如轾道。
风歧勉强一笑,叹了口气:“昨日被狐妖所伤,一时半会还无法痊愈,让副统领见笑了。”
“听说苏耐被关在刑堂,我能去看看吗?”
风歧一顿,沉声说:“恐怕不可。那妖物擅摄人心智,颇为危险,除本门弟子外,其余人皆不宜靠近。”
“对了,那什么,风阁主,赶紧给这小子瞧瞧。”任原一拍大腿,道。
姬如轾嗤笑:“我怎么了?难道也怀疑我是我是狐狸变的不成?”
任原瞪他:“倒霉玩意怎么说话呢?老子关心你知道不?”
“据我所知,那妖狐吸人精血修炼,”风歧道,“他曾重伤垂死,如今不仅恢复,而且妖力大增,怕是害人不浅。少将军与他关系密切,任统领是担心你的安危。”
“哼!”任原极不高兴地扭过头去不理他。
“……”姬如轾无奈哄他这义父几句,而后问道长:“那么您看我情况怎样?”
“……尚无异状。”风歧这样说着,心间疑云愈加浓重。
“听到没,别一天瞎操心!”姬如轾朝任原笑道,气得大统领想操起酒杯砸他脸上。
姬如轾笑着笑着,神情慢慢黯淡下去。他向窗外长长望了一眼,又收回视线,摇了摇头:“苏耐那个王八蛋,亏我把他当兄弟,都没舍得搬出那个破屋子……他居然,瞒了我这么多年……”
任原知他心里不好受,但嘴笨,一时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正绞尽脑汁思索着,见那小子痛心疾首地捂住了眼睛,不禁觉得有些夸张。
大统领张嘴结舌,半天憋出句话来:“别他娘挤眼泪了,老子就没见过你难受的时候能挤出一滴猫尿来。”
“……”
此时,风歧察觉屋外有灵力波动,心中了然,遂起身告辞:“既然少将军安然无恙,在下便放心了。此番不请而至,给将军带来诸多不便,还请谅解。我等稍作歇息,午后即刻出发。”
姬如轾目送白衣道长匆匆出了门,眸光忽地一冷。
“任原,李伦将军邀我去寒城,我想今天——”
任原瞥他一眼:“别想了,想啥想?警告你小子,别干傻事!听到没?”
姬如轾回过头瞅他片刻,笑了:“你紧张什么?别怕,啊。”
“我他娘……你还安慰起老子了?”任原怒目圆瞪,差点脱下鞋来打他。
姬如轾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向大门走去。
风歧出来,抬眼便见不远处徘徊着的白衣少年。
果然是子秦。他脸色柔和不少,走去温声问:“何事找为师?”
子秦犹豫少顷,风歧叹息:“莫不是又闷得慌,出来闲逛?那为师倒是扫了你的兴致。”
“不,弟子确实有事相告。”子秦轻蹙眉头,将昨日所闻如实告知师尊。
师尊默然,子秦看不见他是何表情。
良久后,风歧道:“污蔑恐吓罢了。狐妖狡诈,需尽快带回灵山,免其再生祸端。”
子秦略一思忖,又言:“师尊,弟子对昨日那声音所携之力有些熟悉,琢磨了一夜,觉得似与柳村被捕的怪异妖物很是相像。”
风歧失神片刻,未听清他的言语,只吩咐:“莫再劳神乱想。若是实在无聊,找师兄弟说说话去,不要在这里随意走动。”言罢便兀自离去。
“……是。”子秦小声答道。他敏锐觉出师尊似有心事,对他这一发现并未留意,不禁稍有些失落。
身后脚步声响起,有人向这边走来。子秦施术探去,蓦然有种异样之感自心底油然而生,宛若一潭静水自起涟漪,无边黑暗之中有数点光亮缀于波澜,浮出水面。
如轩?子秦微惊,脑海中被封存的记忆碎片又释出了些。他猛地转身,但发现来人并不是那位如轩姑娘,而是个男的。
“是你?”姬如轾站定,打量着面前的蒙眼少年。
声音陌生,子秦不解:“这位兄台曾见过在下?”
姬如轾哼道:“不光见过,还打过一架呢。”
“……是……是吗?抱歉,我好像不记得了。”
“喂,瞎眼的。”姬如轾说,“待会儿在路上,离那狐狸精远点,小心别伤着。”
子秦莞尔:“多谢兄台关心,你多虑了,在下乃修行之人,不会轻易被妖物伤到。”
“……”
姬如轾瞪着他:“少自作多情,我管你会不会被妖怪伤着?离狐狸精远点听见没?我不想再揍你一次!”
他没好气地走远,剩子秦一人满头雾水地杵在原地。
姬如轾心道:这小子看着就烦,或许打一顿也没什么?反正姬如轩又不在……
他心事重重地抄近道横穿操练场,都没注意有几个兄弟同自己打了招呼。
住处无人,林群不在。紧邻他铺盖的那个位置,往后也许不会再有人睡着。如往常般半开着的木窗,被微风吹着来回微微摆动,垂至檐下的杂草不时探入,将随风摇晃的阴影投在苏耐整齐叠好的被褥上。
阳光朦胧了这方狭小的天地,渲染出画卷般的温馨与安宁。依稀记得并不久远的昔日,就数他们这屋最吵,欢闹声曾遍布每一处角落,却仿佛只是眨眼间,已不复存在,且无迹可寻。
到他离开的时候,不知道林群还会不会住在这里……姬如轾想。
他找遍了军营,最后在西南门外找到林群。
林群像个望夫的姑娘,抱膝坐在山道旁,仰首眺望着深林覆盖的远方。
“不是让你在屋里等我吗?跑这儿来干嘛?”姬如轾走到他身后,轻轻踢他一脚。
“等人呢。”林群回答。
“等谁?”
“不知道。”
姬如轾觉得好笑,伸手拉他:“不知道你坐这儿干什么。赶紧起来,草丛里有蛇知道吗。”
林群被他拉起来,依旧茫然地望着那边,说:“我总觉得,有人会从那里回来……老大,你说我是不是魔怔了?”
姬如轾愣住,恍然明白过来。
“你……还记得张山张海吗?”他问。
林群眼睛一亮:“苏耐好像也说过这两个名字,你们都认知他们?难道我以前也认识吗?”
姬如轾本想敷衍过去,奈何林群较真起来,他没办法,不知道怎么解释,开始胡诌。
“他俩吧,是你……是你做梦梦见的。”
“哈?”
姬如轾翻了个白眼,心道老子明明还有正事要干,为什么在这儿跟他瞎咧咧。可是他看着林群瞪大的双眼,还是忍不住编下去:“挺神奇的这事,就是……很久以前吧,你每天晚上都能梦见他们,梦见他们陪你玩什么的。你特高兴,天天早上给我和苏耐念叨来着。后来……你最后一次梦到他俩顺着这条山路进了深山,然后就再没出来。你哭了一整天,要死要活的,然后慢慢地,你就忘了。”
“哈?”林群还是那个万分诧异表情。
姬如轾不耐烦道:“行了有完没完?就这么回事,爱信不信!”
“等等我捋捋。”林群想了想,竟然真接受了这套瞎话。
“还真神奇的……不过我确实记性不太好,梦里见过的就更记不得了。”林群自己嘀咕着,不知怎么就落了泪,“谢谢你俩……谢谢你俩帮我记着。”
姬如轾实在受不了,骂他:“你哭个屁啊!动不动哭哭啼啼的还是爷们吗?”
林群忽然“哇”地哭出声来:“老大,苏耐不会被他们当做妖怪杀了吧?”
“不会,怎么可能?”姬如轾无奈地叹口气,抱了抱他作安慰:“我问你个问题,如果苏耐真的是狐狸呢?”
“真是狐狸……”林群抽泣着,“那也是我兄弟啊……”
姬如轾笑了,狠狠拍了拍他后背,然后推开他:“帮我打饭去,我饿了,老子今天要第一个吃午饭。”
林群被他拍得呛着了口水,不悦地瞪着他,边走边咳。
姬如轾看着他走远,回眸望了望远处深林,暗自握紧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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