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依山尽

　　华皓乾怨恨朝廷对父亲的诬陷。他想离开沙门岛后再也不踏入宋朝。带着父母往南疆去找个僻静之地生活。中秋夜的沙门岛，海上低垂的乌云伴着风雨。
　　大雨敲打石头屋，暗夜波涛起。囚犯们聚众赌博，他们不知是忘了还是不愿意提起中秋。

　　华昭和华皓乾这几天一直在帮岛中为数不多的居民修房子，教他们一些基本的生活技能。沙门岛中每年都有大量囚犯来了又死，死了又来。这里的岛民地位高人一等，他们不是罪人，受到朝廷的保护。但朝廷发放给囚犯的物资一路被克扣下来，就没剩多少了。囚犯们若不帮岛民干活，就没有工具捕鱼，没有衣服穿。
　　砦主的妻子生于沙门岛的富裕之家，在这座地狱之岛，只有砦主一家像神仙一样活着。他们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他们一高兴就赏点吃的给囚犯，一不高兴就杀些囚犯祭海。
　　砦主一家对华昭一家还算客气，让他们干活也让他们吃饭。而华昭一家丝毫没有半点架子，干起活来比其他囚犯都认真，这样的人总是受人尊敬的。

　　被流放到这里的囚犯，之前都是宋朝有一定地位的人物。朝廷就是为了防止这些人投靠边境诸国，才将他们困在这座闭塞的岛上慢慢折磨至死。
　　这些囚犯刚来岛上没人愿意当牛做马的，他们宁愿饿死也不会受砦主指使去干活。他们的清高给了砦主充分的借口，身体先垮掉的就被杀死祭海。饿了一阵子醒悟的，干活也就图口饭吃，这群人前半生都写得一手好文章，可来岛上却适应不了干重活。后来见惯了死亡和杀戮，他们就变了。得过且过，等待死亡是他们的唯一大事。

　　但是华昭和他的夫人以及儿子，却不同于这些囚犯。他们并没有因为身份一落千丈而哀怨，每天都勤劳做事，慢慢改善着沙门的生活环境。

　　近日砦主的女儿薛玉儿往华昭一家住的石头屋跑得更勤了，她命人搬来了一张床。
　　“华老爷，华夫人。我给你们送来了一张床。以后华老爷就不用和华少爷打地铺了。地上到处都是小虫子。”玉儿傍晚冒雨送来这张防水的柚木床令华昭夫妇很是意外。
　　平妍身着粗衣也难掩她的贵气，华皓乾这点倒是像极了她。她拿起一块干净的抹布仔细擦去床上的水迹说：“谢谢你玉儿，我们一家四口多亏了砦主的照顾。这里有些刚出炉的面饼，捎点回家尝尝吧。”
　　薛玉儿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夫人没有麻烦我。雨停后去我家一起吃点海鲜饼吧。玉儿还要谢谢夫人教我画眉贴花黄呢。特别要谢谢皓乾哥哥每天都帮我们晒鱼干，他去哪了呢？”
　　华昭收起愁容友善笑道：“他和伽衣下午去抓蟹了，不知道在哪避雨吧。”
　　薛玉儿一听抓蟹，就知道他们去了小泥湾。撑着一把伞欢欢喜喜出去了。薛玉儿一直以为陆伽衣是华皓乾的妹妹，她不知道这是个误会。砦主若是知道陆伽衣与华昭一家无关，海祭肯定就要第一个选她这种柔弱的女子了。华昭就说陆伽衣是他的女儿，砦主虽觉得华家兄妹关系非同寻常，却也不好说什么。
　　“你在做什么？”
　　“等螃蟹上钩……”陆伽衣在乱石处放了小海螺当诱饵，不一会儿就爬出一只懒洋洋贼溜溜的梭子蟹，陆伽衣对华皓乾说：“快，你用手抓。”
　　“抓……抓螃蟹？”华皓乾懵了。陆伽衣出手迅速抓起螃蟹往华皓乾脸上推，华皓乾吓得屁股坐地道：“手脏死了，走开。”
　　陆伽衣见华皓乾惊慌，心想他难道怕这只挥舞魔爪的螃蟹？她忍不住逗他，故意在他面前晃，华皓乾警告：“你别太嚣张。”
　　“哈哈，你怕了？”陆伽衣得寸进尺。
　　你!华皓乾站起，雷声大作，陆伽衣惊掉螃蟹。大雨来了，海面上迅速泛起雾气，他不为所动钳制住陆伽衣的双手往身后的泥地扔过去，陆伽衣仰地，委屈道：“你欺负我。”
　　”
　　华皓乾得意笑道：“我欺负你？不知道是谁先欺负我。”
　　“你。”陆伽衣爬起，趁华皓乾不注意把脏兮兮的手往他脸上一抹。
　　“哈哈哈，就欺负你。”陆伽衣大笑。
　　“呵呵。”华皓乾噗嗤笑出声，陆伽衣趁他不备把他推倒在地。
　　大雨劈头盖脸淋在二人身上，陆伽衣身上的泥也被雨水冲刷干净了。雨水顺着二人的脸庞滑下，二人都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陆伽衣说：“我才没有欺负你呢，我这不是在抓螃蟹给你补身子吗？”
　　“补你个头啊，我堂堂七尺男儿，需要补什么身子。”华皓乾伸手，示意陆伽衣拉他起来。
　　“现在不嫌脏了”陆伽衣拉起华皓乾时，他伸手将泥巴抹她脸，却没有收回。气氛颇为怪异。
　　“好了，别闹了。快回去吧，下雨了天黑得早。”陆伽衣提着篮子惊慌又故作镇定往回跑。
　　“四九，你也在这里。”陆伽衣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小山，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似乎在跟自己说话。
　　“你是？”陆伽衣渐渐模糊的视线看不清空荡荡的前路，四九？
　　“我……”陆伽衣不愿想，她只觉得体内似乎万蚁蚀心。“我不是四九，我是陆伽衣。我不要想起你。”陆伽衣篮子里的虾蟹都逃跑了。毒珊瑚感染后她体内的火蚕之蛹经常似醒未醒，时常令她记忆混乱而陷入痛苦中。
　　华皓乾赶过来拦腰接住她，他不觉额头上已渗出细汗。他恼火。
　　“小山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陆伽衣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怎么知道，你别说了。”华皓乾发火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但又不免心疼道：“好了好了，我们回家。”
　　陆伽衣没有和他斗嘴争吵，趴在他背上。万蚁蚀心的感觉散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会想起小山。她其实有一点和白墨生很像，就是极少动真感情。无论是对白墨生爱慕的虚情，还是对小山复杂的假意。都不及后来对华皓乾的爱来得更长久。
　　此时二人身陷迷局却不知。
　　陆伽衣颇平静地自恋道：“怎么，你吃醋了。”
　　“切，自作多情。”华皓乾讽刺反驳。
　　“那就好，别喜欢我，没结果。”陆伽衣陈述道，三月她就要回到三桑岛。此时她并不觉得二人之间的陪伴是爱。
　　“你少来，在下从不缺人喜欢。”华皓乾得意道。
　　“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下一个妻妾成群的耶律重元。”陆伽衣想到薛玉儿和华皓乾你来我往的，她也酸溜溜道。
　　“我……”华皓乾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什么。
　　陆伽衣不敢想为什么她会对眼前的男人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情，亲切的熟悉感，轻快的爱恋，发自内心的赞许。她这才意识到，他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这种从无到有循序渐进，积于微末的情感，不是虚无缥缈的假象，而是令人安心的真实。
　　陆伽衣全神贯注看着他的侧脸，两丝凌乱的须发飘过他的剑眉。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流下他的脖颈。
　　陆伽衣酸道：“不说话了？薛玉儿对你真是极好呢。”
　　华皓乾走到一处无人居住的草屋放下陆伽衣避雨道：“你可不要再说了。”
　　陆伽衣纠结地偷瞄了一眼，心虚了。
　　华皓乾点了个火后出去了，陆伽衣坐了很久很久睡着了，衣服都烤干了。雨停了，她闻着烤鱼的香味醒来。
　　华皓乾烤好了两只鱼递给她说：“快吃，吃完咱们要回家了。雨停了。”
　　“好香，你这么一说还真饿了。”陆伽衣拿起鱼狼吞虎咽道：“谢谢啊，原来你是出去弄吃的了。”
　　华皓乾吃得正起劲抬眼支吾道：“客气，以后这样乖巧，天天给你烤鱼。”
　　陆伽衣翻了个白眼。怎么会雨一停月亮就出来了。难道月亮也不想沙门岛的囚犯忘记中秋？
　　“皓乾哥哥，伽衣妹妹。可找到你们了。快点回家吧。”薛玉儿开心的脸色在闻道烤鱼味后煞白道：“你们在这里吃东西？”
　　陆伽衣问：“对啊，烤鱼。吃完就回家。”
　　薛玉儿慌了，解释道：“快跑，你们在沙门蛇王家里吃烤鱼会招来他的大蛇的。”
　　华皓乾拉起陆伽衣就跑，突然想起还有个薛玉儿，又回来拉薛玉儿。就在他和薛玉儿跑出门的瞬间，陆伽衣月下拔剑，剑影过，大蛇扫尾，陆伽衣空翻刺七寸。
　　剑法之快，人影之速，华皓乾和薛玉儿只见大蛇倒地。薛玉儿呆道：“伽衣妹妹，你杀的是大蛇！”
　　大蛇最厉害的不是活着的缠斗，而是临死前的反杀。它喷出毒液的瞬间陆伽衣虽然挡住了眼睛，但脖子上的伤痕却沾上了大蛇毒液。她自己倒是未在意。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中秋夜陆伽衣和华皓乾以及薛玉儿回到砦主家后，听到华昭念诗。
　　陆伽衣抬头错愕道：“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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