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之神

　　百晓楼是迎仙镇最大的茶楼，亦是三教九流汇聚、打探消息的最佳场所。

　　楼高五层，以珍贵的铁木搭建，飞檐翘角，气派不凡。

　　还未进门，便能闻到一股清雅的茶香混合着点心甜腻的气息，其中又隐隐掺杂着修士们身上各种丹药、灵材的驳杂味道。

　　祁肆越带着商玉径直上了三楼，选了个靠窗的僻静位置。

　　这个位置既能俯瞰楼下街道的部分景象，又不易被旁人打扰。

　　他随手布下了一层极淡的隔音结界，确保他们的谈话不会外泄。

　　很快，一个机灵的小二便殷勤地跑来招呼。

　　商玉在祁肆越的授意下点了一壶此地招牌的“云雾灵茶”和几样点心，便不再言语，目光悄悄扫视着楼内形形色色的食客，耳朵仔细捕捉着周围传来的各种议论声。

　　果然，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天机阁”和“陨星湖”。

　　“……这天机阁近半年是怎么了？谕令一道接一道，还都是关于这虚无缥缈的‘缘法’！”

　　“谁说不是呢！听说连几大圣地的长老都坐不住了，亲自出关推演。”

　　“陨星湖那地方邪门得很，上古时期有域外星辰坠落，形成大湖，但湖底煞气极重，空间不稳，去那里寻宝，怕是机缘没找到，先把命搭进去了。”

　　“嘿，富贵险中求嘛！万一真得到那能‘窥探天机’的宝贝，岂不是一步登天？”

　　“我看悬！天机阁自己怎么不去取？偏偏把消息散得满天飞？我看呐，这里面八成有蹊跷……”

　　议论声中，担忧、贪婪、怀疑交织，但更多的是被那“窥探天机”的可能性所驱动，哪怕明知可能是陷阱，也忍不住想去搏一搏。

　　商玉越听越是心惊。

　　天道仅仅是通过一个“天机阁”，就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驱使着无数修士前仆后继，为它探查那些可能存在的、与命运相关的古老遗物。

　　这种手段，比任何直接的武力威胁都要可怕。

　　“祁……”她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祁肆越一个眼神制止。

　　他的目光，落在了楼梯口。

　　只见一名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头戴斗笠的老者，拄着一根看似普通的青竹杖，慢悠悠地走了上来。

　　老者气息平和，甚至有些微弱，看上去就像个修为低微、风尘仆仆的游方道人。

　　然而，祁肆越的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冷光。

　　那老者上楼后，看似随意地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点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便低着头，默默饮用，与周围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

　　但祁肆越的神识何等敏锐，他清晰地感知到，这老者的神魂本质，与这具看似苍老的躯壳，存在着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法完全掩饰的“不协调感”。

　　而且，在他上楼的瞬间，楼内原本嘈杂的议论声，似乎无形中减弱了几分，并非他刻意为之，而是一种……仿佛他的存在，天然便能抚平某些躁动。

　　“仔细观察此人。”祁肆越的传音在商玉脑中响起，带着一丝冷意。

　　商玉心中一紧，也悄悄打量那老者，却看不出任何异常，只觉得对方像个普通的苦修者。

　　就在这时，楼下街道上再次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伴随着几声惊呼和法器碰撞的脆响。

　　“打起来了！是玄心宗和烈阳门的人！”

　　“好像是为了争夺一块刚从陨星湖边缘找到的古老龟甲！”

　　“快去看看！”

　　楼上的食客们也被惊动，纷纷探头朝窗外望去，议论声再起。

　　角落里的青袍老者，也在这片骚动中，缓缓抬起了头。

　　斗笠下，露出一双清澈得不似老人的眼睛，那目光并未看向窗外争斗的双方，而是……越过了人群，精准地投向了三楼窗边，祁肆越与商玉所在的位置！

　　确切地说，他的目光，落在了商玉身上！

　　那目光并非恶意，也没有贪婪，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与一种洞悉一切的沧桑。

　　商玉与那目光对上，只觉得灵魂微微一颤，仿佛自己所有的秘密，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面前，都无所遁形。

　　祁肆越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寒，暗金的眼眸中厉色一闪而逝，他微微偏头投下冰冷的一瞥，蕴含着淡淡的神威。

　　青袍老者脸色微变，但一瞬间便又恢复了原样，只是重新低下头，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但商玉的心脏却砰砰直跳。

　　她隐隐觉得，那个老者仿佛……已经看穿了她！至少，看出了她的不凡！

　　“他……他是？”商玉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祁肆越传音道：“并非人族修士，其神魂本质……带着一丝天道巡查万物的秩序气息，若吾所料不差，应是天道麾下，行走人间、监察异常的‘巡天者’。”

　　巡天者！

　　商玉倒吸一口凉气。

　　天道不仅驱使人心，竟然还派出了直属的巡查者！而且如此轻易地就找到了他们！

　　“他认出我们了？会不会……”商玉担心对方会立刻动手，或者引来更多图谋不轨之人。

　　“无妨。”祁肆越语气依旧平静，但眼神深处却翻涌着暗流，“他既然没有当场发作，便是有所顾忌，或是……另有目的。”

　　他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动作从容不迫，他的平静也渐渐抹平了商玉心底的紧张。

　　“看来，这天机阁的‘谕令’，以及这突然出现的‘巡天者’，都意味着，我们踏入人族地界的消息，已经被‘它’知晓了。”

　　祁肆越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动作倒是快。”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商玉问道。

　　“静观其变。”祁肆越放下茶杯，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混乱的街道，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巡天者’现身，意味着这潭水比我们想象的更深，或许，能从他们身上，找到更快锁定目标的方法。”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猎手般的冷静与耐心。

　　“既然已经入局，那便看看，这盘棋，究竟是谁，在牵着谁的鼻子走。”

　　百晓楼内，茶香依旧，人声依旧。

　　但在这看似寻常的喧嚣之下，一场涉及天道、古神、巡天者与命运之子的无声交锋，已然悄然展开。

　　那青袍老者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未掀起滔天巨浪，却让平静的湖面下，泛起了预示着风暴将至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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