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物是人非
经过长达一周的相处,余长缈总算接受了转宗的事实。
冰冷如雪恍若仙人的长宥仙尊,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和三尺不断之剑,愣是把奄奄一息的她从合欢宗手里抢了过来。
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神姿玉砌的人物有时也无需遵循世俗的常规形象,非要把自己打造成飘渺清冷的仙。
至少余长渺在白徵身上看不到任何高高在上、屹立云端的模样。
相反,他如人间烟火幻化出来的神像,可以暴躁,可以蛮不讲理,也可以严肃庄重、不善言辞。
想到这里,少女有些后悔。
小小的自己在与仙尊初次见面时,不知死活地进行了一番试探:“长宥仙尊,您是不喜欢我吗?”
凶悍的仙人在听到这句话后,并没有表现出来任何不虞神色,只是将脸色以极缓极慢的速度,从清冷变成古怪。
她见白徵眉心微蹙,过了好半晌才词不达意句不流畅地说道:“我没讨厌你。”
谁知小姑娘有些不乐意了,完全无视了这套说辞,将疑惑脱口而出:“那您为什么不说话?”
白徵沉吟了下:“我没有和女徒弟接触过,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话,才能符合一个男师尊应守的界限。”
余长缈不知道的是,她的师尊为了答出这番漂亮画,将尴尬藏得有多努力。
他绞尽脑汁搜集了半天词汇,思考着如何运用才能在日常言谈中看上去比较友善。
没有,表示否定;讨厌是喜欢的反义,应当不会给人造成任何美丽的误解。白徵只觉得这番回答总该挑不出错来。
余长缈也曾问过白衣师尊,自己是如何脱离合欢宗籍,转投进鸣山宗下的。
据她所知,仙门中人无故不得随意转宗。
“我抢的,自然归我。”白徵寥寥数字,差点没让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跪趴下。
后来的交谈中,余长渺也并没有从这位新师尊口中了解到多少细节。白徵看起来对抢人一事似乎不太在意,只是轻描淡写地陈述了合欢宗宗主打不过自己的事实。
“所以师尊,您是和合欢宗的人打起来了吗?”余长渺目瞪口呆。
白徵神色庄严:“嗯,打了几下,不多。”
短短一句的几下和不多,听在余长渺耳中,和经历了血战没啥区别。
她有些好奇:“师尊,您是先和人打起来再把我抢走的,还是因为抢我才和房宗主打起来的?”
白徵思考了下:“都不是,救你是因为机缘所至,打合欢宗是为了解决私人恩怨。”
余长渺有些不安心,后来的日子里又旁敲侧击了几次,皆以疑云四起告终,于是识趣地不再往下追问。
迄今为止,余长渺仍旧不知这位名动天下的白衣仙尊因为何事单枪匹马找上合欢宗与人大打出手,又为什么要在一众人里偏偏救下了最为幼小的自己收做徒弟,并对相隔千里的虞都鸣山宗和亘洲合欢宗之间居然能存在私人恩怨表示相当疑惑。
白徵不说,余长缈也不好问。七天如一日地倚在塌上,骨头都几乎不会动了。
她自请端着清汤寡水的面,不太利索地吞咽着,并且精明地留了几口汤,专门来吞那颗噎死人不偿命的药丸。
"师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鸣山宗呀?"少女从碗里抬起头,看着白徵的立于窗边的背影,问道。
那道声音仍旧风平浪静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等人到齐了,再一起回去。”
“等谁?”余长缈嚼吧嚼吧丹药,有些惊讶。
“你的两位师兄。”白徵说:“他们在亘洲秘境里,算算时间,应该也就这几日了能结束历练了。”
余长缈这才知道,在此之前,还有两位先她入门几十年的师兄。
怪不得师尊说,他不知怎样和女徒弟相处,感情前几十年都习惯了与男徒弟相依为命的生活了。
思及此,少女扬起一个爽朗的笑容:“师尊,要不您把我当男孩养吧!”
话题跳转得生硬又突然,白徵感到疑惑,转过身来。
日光来得正巧,从窗边透进纱帘,刚好将他的半张脸笼罩其中。远远望去,微微惊愕的表情看不真切。
“何出此言?”白徵不理解,但仍旧保持尊重地问了声。
只听得那小丫头“咕咚”一声咽下最后那口面汤,说:“既然师尊不知道如何与女弟子相处,那不如把我当男孩子看待好了!反正我皮实得紧,不会很娇气的。”
白徵心想:你确实皮实,但娇气的却未必是女孩子。
“再说吧!”他无声叹了口气,望向窗外的车水马龙,继续发着呆。
余长渺可不是一个再说的人,当即动了动恢复尚可的身体,将上半身探出床沿,把白徵张望着:“师尊,我这个提议有何不妥之处吗?”
“有。”白徵说得毫不客气。
余长渺稚嫩的脸庞上满是诚恳:“哪里不妥?师尊何不说出来,我们共同商议一番?”
白徵沉默片刻,很有自知之明地坦诚道:“我脾气不好。”
余长渺半抬起的身子一僵。
“对徒弟没有耐心。”
余长渺的手一把扒住了床沿。
“常常严加管教,施以打骂。”
余长渺畏手畏脚地趴回了床上。
“你师兄有一次太过分,被我活埋过。”
“……”
余长渺用被子蒙住了头,闷着嗓子小小声:“师尊,我是女的。”
“嗯,我知道。”白徵说这句话的时候,冷硬的语气化了三分。
“所以您日后骂我就行了,若非迫不得已,不要埋我不要打我,可以吗?”
余长渺面朝墙壁,偷偷把被子留了一条透气的缝。
“我何时说要这么对你了?”白徵走过来,将小女娃的被子掀开,掖在下巴处:“你的身体还需要将养,闷头不好。”
他看着瑟缩起来新徒弟,有些无奈道:“我尽量对你温和些。”
余长渺听见“尽量”二字,险些两眼翻去。
她仿佛能窥见余生,如同失桨轻舟一叶,无望地泛在缥缈的烟波里。
——
又过了几日,白徵在溪头镇附近的古红枫树下,一手一个接到了历练归来的江知白和楚栖。
此前两天,白徵无所事事地和衣躺在客房的卧榻上,余光一瞥,捕捉到衣襟内亮起的传音符。
“师尊,我和楚二从秘境里出来了。”江知白喜悦的嗓音从那边传出。
白徵迅速撑起身,长舒了一口气,无不关心地问道:“有受伤吗?”
江知白在那头干笑了两声:“那种鬼地方怎么可能不受伤!不过师尊您放心,我这只是一点小伤,不严重的。”
白徵笑不出来,眉蕴愁云:“楚栖呢?”
“楚二?他好像没啥事儿,好着呢!”江知白的声音仅远离了一瞬,很快又贴了回来。
“那他有受伤吗?”
江知白如实道:“他脚上被怪物抓了道痕,看起来驭剑够呛,我准备和他坐马车回去。”
“驭剑够呛”四个字,抓得白徵心头微紧。
“先不着急回去。”他定了心神,将声线稳在平和冷静的状态:“来一趟中洲溪头镇,附近有棵古红枫,我在这里等你们。”
“师尊怎么去溪头镇了?”江知白问:“莫非又有新单子了?”
白徵不置可否:“刚好在这边认识了你莫师叔家的医修长老,你们一道过来看看,别耽误了伤。”
而在这番对话中,从头到尾,楚栖的声音都没有出现过。
有时白徵也在思考,是不是自己表现出来的情绪有些异常,吓到了对方,才会令一向爱撒娇粘人的孩子从秘境出来之后沉默寡言,半句平安顺遂的话都没有主动报上。
明明出发之前还不是这样的。
那时的楚栖一身香兰气息抱着自己,嘴里说着什么不舍得的哄人话。
现在想来,果真是鬼迷心窍。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一把人把人扇去亘洲,而不是纵容隐秘的贪婪,企图多闻一次那安心凝神的沉水香。
偏这沉水香的主人不怕死地凑上前来,笑问了一句:“师尊,您见到弟子,为何一言不发?”
“没什么。”白徵神色冷淡,给楚栖夹了块腐竹:“吃你的饭。”
楚栖瞥了眼大肆干饭的余长缈,忽然升起一股突如其来的危机,令他心口狂跳。
“师尊有了小师妹,就不在乎弟子了吗?”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竟比在亘洲秘境里与比自己大了十倍的妖兽搏斗时还要摄人心魂。
姑且称之为害怕吧!
可是,他害怕什么呢?
楚栖不知道。
腐竹横在米饭中心,看久了竟有些眼酸目涩,勾得那股难过的低迷劲儿后知后觉地涌上来,泪珠霎时润了在一双美艳动人的凤眸。
楚栖紧紧地捏紧了筷子:“临行前,师尊还说会等弟子回来。如今弟子回来了,师尊便是这样不理不睬了么?”
他刻意压着情绪,尽量不让汹涌的思潮拍出波纹。唯有那低着的头,全程不敢对上白徵的眼睛。
白徵移开视线不再说话,咬着菜叶子的动作都放慢了无数倍。
担惊受怕了无数个日夜,经由这番质问,万般委屈忽然汇成鼻尖一酸。
“你要这么认为,为师也无法。”
余长缈左看看右看看,战战兢兢地放下筷子,咽了口唾沫:“师尊,两位师兄,我吃饱了,先回房间休息了。”
小姑娘虽小,但确实是三个徒弟里最省心的。
此时被那天真的嗓音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师尊,白堵在心上的石块一松,连带着语气都轻了几许:“记得吃药。”
“知道啦!”余长缈笑着应下,独自回了房间掩起门来。
太可怕了!
少女出了一口大气。
这两个师兄,看起来都很不正常,非常不正常!
她侧耳倾听着楼下的谈话,只听得那不正常得首屈一指的大师兄江发出阔达疏明的笑声:“我说楚二,你都多大年纪了,还在那里眼泪汪汪的找师尊撒娇,丢不丢人?”
而那撒起娇来旁若无人的楚栖,在江知白的映衬下就显得更不正常了。
余长缈看不到现场的画面,但依稀懂得脑补。
他那二师兄吸了吸鼻子,嗓音里含了零星哭腔,听不真切。
“分明离开前,师尊还不是这样的,怎么再次见面后,一切都物是人非了呢?”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