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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
车厢在官道上疾驰了一天一夜,车厢内,徐仪面色苍白如纸,眉头紧锁,一手扶着高耸的腹部,另一手紧紧抓住车壁的扶手。
“王妃,奴婢再给您垫几个软垫。”疏绣看着徐仪的脸色,以为她是身体不适,心中焦急,连忙又取了几个绣花软垫,小心翼翼地垫在徐仪身后。
徐仪的目光却透过车窗望向外面。深秋的景色荒凉萧瑟,枯黄的野草在秋风中摇曳,远处的树木早已落尽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像是一只只枯瘦的手臂伸向灰蒙蒙的天空,让她心中的不安不断扩散。
朱棡那张带着幸灾乐祸的脸,和他说的话在徐仪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四弟深藏不露,顺着父皇的谋划将徐叔叔除了,将来独掌北平军权,倒是美事一桩。”
不可能。
朱棣绝不是那样的人。
可徐达的安危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胡惟庸案牵连甚广,皇帝借此机会铲除异己,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万一他真对功高震主的父亲动了杀心,朱棣必然要选择支持他的君父。
徐仪不敢再想下去。
“王妃,前面有个驿站,要不要停下歇息?”车外传来车夫小心翼翼的声音。
“不必,继续赶路。”徐仪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车夫应了一声,扬起马鞭,马车继续前行。
卫亨骑马跟在车旁,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是徐达亲自挑选的护卫,武艺高强,忠心耿耿。此刻,他周身绷紧,不敢有分毫懈怠地沉声对身旁的几个亲卫道:“快到应天府地界了,胡惟庸的案子最近闹得人心惶惶,京畿一带不知道藏了多少亡命之徒,越靠近,越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他的声音沉稳而冷冽:“护好王妃,不容有半点闪失。”
几个亲卫点头应是,手也都按在了兵器上。
马车又行了半个时辰,前方的官道渐渐狭窄起来,两侧是荒芜的农田和稀疏的树林。正是午后时分,阳光刺眼。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嘈杂的喊叫声。
先行一段的卫亨猛地勒住缰绳,抬手示意车队停下。他眯起眼睛望向前方,只见官道上出现了一群人。
这些人衣衫褴褛,但手里却都攥着明晃晃的利刃,此时像是无头苍蝇一般,慌乱地奔跑着,不时回头张望,似乎在逃避什么。当他们看到徐仪这驾看似华贵的马车,眼中顿时冒出了贪婪的凶光。
“有马!有马车!”其中一人大喊一声。
卫亨眉头一皱,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或许是看卫亨身边不过四个亲卫,人数远在他们之下,为首的那人嘶哑地吼道:“站住!马和车留下!”
卫亨冷哼一声,长刀豁然出鞘,刀光一闪, “不知死活的东西!”他身后几名亲卫也同时拔刀,组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防御阵型。
素秋在车内听到外面的喊杀声,脸色霎时苍白。疏绣吓得浑身发抖,素秋只能安抚的握住她的手安慰:“别怕。”
眉头紧皱的徐仪透过车窗的缝隙往外看,只见卫亨身形极快,刀光闪烁,每一刀都精准狠辣,直取要害。
这些亡命之徒虽是悍不畏死,但终究是乌合之众,不是燕王府精锐亲卫的对手。转瞬间便有数人惨叫着倒在血泊之中。
眼看一条血路就要被杀开,歹人们被逼到了绝境,见势不妙,开始四散逃窜。卫亨冷哼一声,正要追击,却见其中一个红了眼的亡命之徒突然发疯般撞向马车。
“找死!”卫亨大喝一声,飞身扑过去,一刀斩向那人。
那人却不闪不避,任由刀刃划过肩膀,鲜血飞溅。他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破刀,狠狠砍向拉车的骏马。
马匹吃痛,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前蹄高高扬起,整个车厢剧烈地颠簸,撞在了路边的巨石之上!
“王妃!”卫亨目眦欲裂,大吼一声。
车厢内,徐仪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被重重地撞在车壁上,随即又滚落在地。一股撕裂般的剧痛猛地从腹部传来,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眼前一黑,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身下传来一阵不祥的温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从旁边的树丛中闪出,一个箭步冲到受惊的马匹侧面,抓住缰绳,用尽全力稳住马匹。又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柄匕首,看准时机,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入了马的脖颈。
骏马悲鸣一声,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剧烈颠簸的车厢也随之重重地砸在地上,总算停了下来。
此时,卫亨与亲卫也已将剩下的歹徒尽数斩杀。卫亨这才腾出手来,冲到车前,掀开车帘。只见徐仪脸色惨白,额头满是冷汗,整个人蜷缩在车厢角落,双手紧紧抱着腹部。
疏绣被吓得满脸是泪,素秋则急忙向他喊道:“卫大哥,王妃动了胎气!”
卫亨面色惨白,目光死死锁在断裂的缰绳与倒毙的马匹上。他惯于冲锋陷阵,此刻却对车内徐仪的状况束手无策。徐仪已然动了胎气,但这残破的车驾能否承受颠簸?她的身子又能支撑多久?这附近又是否会有更多的流匪?
“快,即刻赶往应天,去找郎中!”卫亨对身旁的亲卫喊道,无论如何,他也得先做出应对!
一名亲卫领命,策马绝尘而去。可卫亨心里清楚,他们到应天的距离,纵使快马加鞭,一个时辰能返回已是万幸。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远处突然传来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与方才那些歹人的嘈杂截然不同。
片刻之后,一队身披重甲的精锐骑兵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席卷而来。为首一员年轻将领,面容俊朗,眼神锐利,正是沐春。
沐春并非偶然路过。他奉身为大都督的沐英的命令,清剿京畿附近的胡党残孽,已在此区域巡查多日,带着麾下精锐,一路追查线索,从城北到城南,从官道到荒野,足足搜了半个月,才终于在这片区域发现了蛛丝马马迹。
此刻看到官道上的混乱,他本想率军直接清剿,却在看清那队亲卫时,心中猛地一跳,他一眼就认出了卫亨。
卫亨在此,那么徐仪必然也在附近!
沐春的目光落在那辆有些破损的马车上,又瞥见了一旁正半跪在地、衣袍染血的男子。那人神色慌张,却强自镇定,手里还握着一把带血的匕首。
沐春的眉头瞬间拧起,眼中闪过一抹晦暗不明的意味,此人早该离开江南地界了,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他正要出声询问,卫亨已经疾步迎上前来,神色急切到了极点:“沐将军!我家王妃动了胎气,我们正要往京城赶,您来得正好!”
沐春的心“咯噔”一下,他万万没想到徐仪会遇险。当即下马冲到车前,声音都带了一丝颤抖:“徐姐姐?!”
当他掀开车帘一角,看到车厢内景象的刹那,那张这几年来磨砺得坚毅俊朗的脸,霎时间血色褪尽,比车内那个女子的脸色还要苍白。
徐仪半倚在疏绣怀里,脸色惨白如纸,额上冷汗涔涔,身下原本素雅的裙摆,已被一滩刺目的鲜血浸染得触目惊心。
“沐将军,”疏绣哭着喊了一声,“求您救救王妃!”
这一声唤醒了沐春,他瞬间恢复了将领应有的沉稳与决断。“来人!”他低喝一声,“修好缰绳,换上备用马匹!快!”
他又点出两名士兵:“你们,即刻快马加鞭先行回京,去魏国公府报信,把城里最好的郎中和产婆都请到府上候着,就说王妃动了胎气!”
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骑兵们立刻行动起来,效率惊人。
马车很快修好了。沐春亲自检查了每一处连接,确认万无一失,才走到车辕前,接过缰绳。卫亨愣了一下,想要说什么。
“我来驾车。”沐春的声音不容置疑,“你们去开路。”
车队缓缓启动。沐春坐在车辕上,双手握着缰绳,控制着马匹的速度与步伐,避开车辙,绕开石块,将车辆的震动减至了最小。他的背挺得笔直,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车厢里,疏绣和素秋的啜泣声断断续续,混杂着徐仪压抑的痛吟。沐春深吸一口气,隔着那道厚重的车帘,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可靠:“徐姐姐,坚持住,就快到京城了。”
他的声音依旧在颤抖,尽管他已经拼尽全力去压抑。
“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恐惧在此刻本能的无法掩饰,语气里透出的执念,早已远远超出了一个朋友对朋友的担忧。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所有看到这支队伍的人,都被气势震慑,纷纷避让。
当马车在魏国公府门前停稳时,徐仪的神智已在连绵不绝的剧痛中陷入了短暂的昏沉。她只觉得车停了,随即一双沉稳而有力的臂膀将她从那片狼藉中抱起,动作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焦灼。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父亲惊怒交加的呼喊,和母亲的惊呼。
再恢复一丝清明时,是被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药味和额间骤然传来的刺痛唤醒的。
她费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野里,是沐春那张写满了急切与后怕的年轻脸庞。他的眼睛红红的,像是要哭出来,却又拼命忍着。
徐仪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下一刻,产婆和郎中涌入,将沐春推到了一边。剧痛再次袭来,夺走了她的神思,让她只能拼命想着一件事,她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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