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不见

　　许夏带着满身的疲惫站在客厅，露在外面的手臂上有明显的青紫交错的伤痕，就连脖子上也隐约有一些不太明显的青印。

　　“小夏，不要怪妈妈心狠。”黎枝伸出手想触碰许夏手臂上的伤，被许夏躲了过去。

　　她收回手：“我也是没办法了，我是为了你好。”

　　房子内很干净，东西归置整齐。许夏愣愣地站在这个称之为家却全然没有温暖的地方。

　　他默不作声，就连看也没看黎枝一眼，好似什么都听不见，也不关心。

　　“小夏，你已经好几天没有开口说过话了。”黎枝带上哭腔：“就当妈妈求你，开口说说话，好吗？”

　　闻言，许夏微微动了一下，他抬起头眼底没什么神采地看向黎枝，没有出声。

　　“小夏……妈妈求你，我只是想你好好的，妈妈只是想救你。”黎枝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我……”

　　门口响起的门铃声打断她想继续往下说的话。

　　她有些不耐地走过去打开门，面前站着的人让她一愣。

　　“黎姨，你好。”门口站着的女孩笑着打招呼：“我来找许夏，方便吗？”

　　“小辰？”黎枝有些错愕，她没想到来人会是林沫辰。

　　林沫辰依旧笑着：“黎姨，我马上要去国外了，想来跟许夏道个别。”

　　“进来吧。”黎枝侧过身，“我去厨房给你们切点水果。”

　　看着黎枝消失的背影，林沫辰才在许夏身边坐下，她面带微笑的看向神色憔悴的许夏，开口带上期盼：“夏，我马上要去国外念书了。”

　　“这次我来……”她顿了一下，在心底给自己鼓舞：“我想问你，我真的一点可能也没有吗？”

　　“等我回国……”

　　不等她把话说完，许夏开口打断，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对不起。”

　　“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林沫辰带着肯定的语气问：“是那个叫姜凡的吗？”

　　“是。”许夏坚定地点头回应。

　　“真好。”林沫辰脸上依旧挂着笑，但眼底有泪花闪烁，她的笑在脸上绽放得越来越大，最后变成释然，“夏，我祝福你。”

　　“我也要离开了，在这最后的道别里，我能和你拥抱一下吗？”

　　“我也祝你前程似锦，遇到一个真心实意值得你喜欢的。”许夏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在口头上表达了感谢。

　　林沫辰看出了他的拒绝，笑着站起身：“既然跟你道过别了，我也该走了。”

　　“希望下次见面，我们都好。”

　　“好。”

　　从进门到离开总共也就十几分钟的时间。黎枝从厨房端着水果出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她把果盘放在茶几上，“小辰走了？”

　　“我想上楼休息。”许夏答非所问。

　　“你这是什么态度？”黎枝忍不住又想发火。最近公司的事，许森义的事，许夏的事已经弄得她心力交瘁。

　　她一直在崩溃的边缘强撑着，每每到要被压垮的时候，她总是在心底告诫自己不能软弱。

　　许夏没搭理她，自顾自的往楼上走。

　　黎枝冲许夏背影喊：“许夏，你也要像你爸那样……”

　　“像我什么样？”刚从公司回来的许森义家门还没进，便猛地听见这么一句话。

　　“你怎么回来了？”黎枝也没想到三天两头不在家的许森义居然回来了。

　　“你这话有意思，这是我家，我回来还要跟你打报告？”两人一见面就互呛，从没心平气和地聊过。

　　黎枝：“既然你回来了，我们就好好聊聊离婚的事。”

　　一听“离婚”两字，许森义就像被踩到痛脚，咋呼又急切道：“离什么婚，离婚儿子归谁？我脸面往哪搁？”

　　“你……”

　　黎枝话还没出口，就见许森义冲她摆手，而后加快脚步上楼。

　　一个两个都不听她把话说完，气得她直接掀翻了茶几上的果盘。

　　回到房间的许夏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从进家门开始，他一直留意着黎枝的动作，看着她把他的手机随意地丢在沙发上。

　　等黎枝进厨房那会，他偷摸着把手机藏进口袋。

　　他这才迫不及待地回到房间。

　　找到联系人姜凡那一栏，信息已经99+。

　　他没时间点开一一细看，直接一通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才接通，那边传来姜凡急切的声音，“阿夏。”

　　“姜凡，我想见你。”许夏果断说出此刻心底的想法。

　　连日来的思念，让他再也无暇顾及太多别的什么，此时此刻，想见姜凡的念头战胜了一切。

　　“好。”姜凡说：“阿夏，我来找你。”

　　许夏：“不用，我去找你。”

　　“这样吧，我们就在经常去的那家书吧附近的小公园见面。”姜凡想了一个折中的地点。

　　“好。”许夏同意道。

　　挂断电话，姜凡着急忙慌地换好衣服，一阵风似地下楼，看见姜清坐在客厅，招呼也没来得及打一声就跑出门。

　　他一路跑到小区外面的街道，招手拦了辆车直奔目的地。一路上怀揣着忐忑与兴奋。

　　这边许夏挂断电话，本想给周嘉打个电话，让他来拖住黎枝，不让她有机会上楼。

　　电话还没拨出去，周嘉倒先发来了信息。

　　周嘉：[听姜凡说你们要见面？]

　　周嘉：[我现在在你家楼下，我来拖住黎姨，你想办法走。]

　　X：[谢谢你，周嘉。]

　　周嘉：[兄弟之间不需要这么客气。]

　　砰——

　　信息刚发出去，楼上传来什么东西被击碎的声音。

　　坐在沙发上的黎枝刚准备站起身上楼看看，周嘉赶紧开口：“黎姨，你说我应该从哪方面入手去劝许夏？”

　　“许夏他怎么就会……唉”周嘉故作愁苦地叹气摇头，“我怎么就没发现……黎姨。”

　　他郑重其事地说：“这件事我也有一定的责任，我一定会帮你把他带回正轨的。”

　　“你教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那个小嘉，阿姨先上楼看看。”黎枝刚要走，胳膊被周嘉拉住。

　　“叔叔不是在楼上吗，可能是他不小心摔碎了什么东西。”周嘉说：“我觉得现在当务之急是夏的事情。”

　　黎枝显然被说动了，她又往楼上看了几眼，才在沙发上坐下。

　　楼上的动静惊动了黎枝，却没有惊动在书房小憩的许森义。

　　许夏看着被椅子砸烂的落地窗，等了一会也没等到门口有什么动静，他毅然决然地从窗户跳了下去。

　　下面正好是一块草坪，这对于平时能翻墙外出的许夏自然不是问题。但今天他的状态不是很好，在落地的那一瞬竟崴了脚。

　　脚踝处传来的刺痛他没有去管，直接偷摸着出了别墅大门。

　　别墅区出租车一般进不来，他只能忍着痛加快脚步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给姜凡发信息。

　　X：[我出发了。]

　　姜凡凡：[好，我等你。]

　　姜凡捧着手机脸上笑得甜蜜，让前面的司机师傅都忍不住开口问：“小伙子，是去跟女朋友约会吧。”

　　姜凡愣了一下才点头回答：“嗯。”

　　“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会偷偷谈恋爱，我跟我家里那位就是高中时期偷摸着在一起的。”司机很是健谈，话题一开就止不住了。

　　一路上姜凡都在听着司机师傅滔滔不绝地说着他高中时期轰轰烈烈的恋爱史。

　　直到姜凡下车，司机才意犹未尽地止住，笑着冲站在路边的姜凡喊：“小伙子，要好好对人家小姑娘。”

　　“我会的。”姜凡被那句小姑娘戳中了笑点，忍不住笑出声。

　　他坐在旁边的台阶上给许夏发信息。

　　姜凡凡：[阿夏，我到了。]

　　X：[我这边有点堵车。]

　　许夏看着外面拥堵的车流，一分一秒流逝的时间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许夏：“师傅，我在这下了。”

　　他匆忙地打开车门下车，拐进前面不远处的巷子里。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跟姜凡还有一定距离，从巷子里走更快。

　　姜凡百无聊赖地掐着花坛边的小草，等待着许夏的消息。

　　叮~

　　他赶紧丢掉手中的草，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

　　原来只是一条无关紧要的信息提示音。

　　他的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落下去，又继续去祸害那些花草。

　　不知过了多久，信息提示音再次响起。

　　他再一次满怀期待的点开。

　　这一次他的期待没有落空。

　　X：[看对面。]

　　大脑还没完全理解这句话，身体先一步反应过来。抬头朝马路对面望去。

　　许夏正站在对面的路口等红绿灯，他的目光注视着这边毫无形象地坐在台阶上姜凡。

　　他能看见他脸上的笑。

　　姜凡凡：[一见我就笑啊，有这么开心吗？]

　　X：[嗯，一见你就笑。]

　　姜凡正准备站起身也走到路口去等着，猛然间看见左边路口的一辆车直愣愣地冲许夏撞过去。

　　他瞳孔骤缩，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致使他全身开始颤抖，胸口似是被压千万斤重石，无论他如何使劲都喘不上气。

　　“阿夏——！”

　　……

　　“阿夏！”

　　姜凡猛地从床上坐起，眼底还带着深深的恐惧，他慌乱地四处寻找着许夏的身影。

　　滴，滴，滴。

　　“我在。”坐在一旁的许夏笑着摸摸他的头：“做噩梦了吗？”

　　“阿夏。”姜凡不确定地抬手想触摸许夏的脸，在快要触碰之际又快速抽离。

　　他苦笑一声：“真好，你还在。”

　　许夏：“说什么傻话呢，我一直在。”

　　被人注视的感觉太强烈，姜凡这才反应过来看清周围。

　　他在医院，躺在病床上的是他，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也充满怪异。

　　“阿夏，我怎么会在这？”

　　“小凡。”病房门被推开，提着保温盒的叶棋梅见姜凡醒了，赶忙上前抱住他，“你终于醒了，你是要吓死妈妈吗？”

　　姜凡问：“妈，我怎么会在这？”

　　“你还说。”叶棋梅没好气道：“你回去后，我一直联系不上你，我就让你姐去看看。”

　　“在门口按门铃没人理，她就直接进去，看你躺床上怎么叫都叫不醒，可把她吓坏了。”

　　“我就说你病才刚好，自己一个人住多危险，早知道……”

　　“妈。”姜凡打断叶棋梅的话，“我没病。”

　　“你还说你没病，自从小夏那孩子走后，你就一直神神叨叨的。”

　　“妈，你说什么呢。”姜凡嘴角扯出一抹勉强的笑：“阿夏不是好好的在这吗？”

　　他抬眼去寻许夏的身影，却没一点痕迹。

　　“你还说胡话。”叶棋梅既心疼又生气的在姜凡肩上掴了一下。

　　姜凡不做声了。

　　“你先把汤喝了，我去叫医生。”叶棋梅说着把保温盒推进姜凡怀里，忙不迭地跑去喊医生。

　　医生再次检查了姜凡的身体，发现没什么大碍，输完液就可以出院了。

　　回家后，叶棋梅仍然不放心姜凡，不容拒绝地要留在姜凡这边住。

　　姜凡知道叶棋梅的顾虑，他带着愧疚道：“妈，对不起。”

　　“你好好去休息，才是对得起我。”叶棋梅一进家门就没闲过，这边收拾完又马不停蹄地去另一边。

　　“妈，你歇着。”姜凡劝道：“这些没什么好收拾的。”

　　“你去休息。”叶棋梅把沙发上的抱枕摆好，“我又不累。”

　　见姜凡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叶棋梅笑着说：“干杵在这当木头啊。”

　　“妈。”姜凡无奈地笑出声：“那我去休息了，你也别太累着。”

　　“知道了。”

　　回房后的姜凡躺在床上闭上眼，他缓缓侧过身，睁开眼许夏正侧躺在他身边，神色温柔缱绻地看着他。

　　他再次闭上眼，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第二天。

　　姜凡坐起身，回忆着什么。

　　这一次，他没有做梦。

　　推开房门，叶棋梅正坐在客厅嗑瓜子追剧，听见声响，她转头看过去：“早餐在桌上。”

　　姜凡拖着步子来到桌前，简单的吃了几口。

　　“妈，我想出去一趟。”他放下手里的碗。

　　“这大热天的去哪？”叶棋梅丢掉手中的瓜子壳，“再说你这还病着呢。”

　　姜凡：“我出去走走。”

　　“去吧，去吧。”叶棋梅也懒得再说，交代道：“早点回来。”

　　出了门，他有一瞬间的茫然，又不知道该去哪。

　　他呆愣地站在楼下，小区来来往往的人偶尔投过好奇的目光。

　　“娃子，你怎么站在这发呆。”

　　姜凡回过神看向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的老奶奶，“奶奶，我挡住你的路了吗？”

　　“没有没有。”老奶奶满脸慈爱的笑：“我看你这娃子一个人站在这，以为出什么事。”

　　“我想出去走走，又不知道去哪。”

　　“你们这些娃子还能不知道去哪啊？”老奶奶只觉得稀奇，笑道：“手脚麻利着，想去哪就去哪。”

　　这一句倒提醒了姜凡，想到了一个地。

　　“谢谢你，奶奶。”他扬起明媚的笑，冲老奶奶挥手：“我先走了。”

　　这转变的速度，弄得老奶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她依旧笑呵呵地开口：“年轻人就是好。”

　　姜凡一路来到书吧，途中他还在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束花。

　　他在高中时经常坐的那个位置坐下，把那束花放在他身旁的位置。桌上摆着仙人掌，他伸手轻轻触碰着上面的尖刺。

　　“阿夏，我梦到了我们高中时候，第一次和你见面我就发现你这人真好看……嗯……还有点冷冰冰的。”说着姜凡笑出了声：“不过，那时候我就察觉到你肯定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果不其然……姜凡同学很聪明吧。”

　　他一个人面对着那盆仙人掌，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那盆仙人掌还是高中时，他和许夏路过一家花店，花店老板送给他的。

　　他一直放在这家书吧，让老板帮忙养着。

　　一直到傍晚时分，他才释然般站起身，“我都忘了，答应老妈要早点回去的。”

　　出了书吧，却鬼使神差地往反方向走去，前面不远处就是小公园。

　　他再次来到那个路口。

　　站在红绿灯下，他望着街对面。

　　还没被天际淹没的夕阳透过一栋一栋高楼大厦之间的缝隙，照射在路面，打在他身上。

　　突然之间，他很想哭，想放声大哭。

　　“姜凡！”

　　在他望着地面的阳光出神之际，有人在身后轻声唤了他的名字。

　　“姜凡！”

　　又一声，不是幻觉。

　　声音熟悉又陌生。

　　他缓慢地机械性地转过身，脸上带着的茫然在看清身后站着的人时，转变为不可置信。

　　日思夜想，以为再也不能相见的人就站在不远处，手里捧着着一束花。那花很眼熟，是刚才他放在书吧里的那一束。

　　突然间，姜凡只觉五脏六腑乃至四肢百骸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鼓足勇气朝着前面的人奔去，义无反顾地扑进那人怀里，双手死死抓住他衣服的一角，就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而面前的人也回应了他，把他整个人圈进怀里环抱住。

　　他把头埋在许夏胸前，止不住地放声大哭，把刚才涌现在心底又被他压制的委屈悉数释放出来。

　　许夏有一下没一下温柔地抚摸着姜凡的脊背，安慰着怀里哭声不止的人。

　　他轻声道：“姜凡，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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