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枝

作者:夭猫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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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5 章


      东莱城中的夜,远比乌兰县热闹得多。
      浓妆艳抹,衣衫轻薄的女子提着灯笼,站在街口,招揽着夜里的生意。玉镯钗环碰撞声,莺莺燕燕的笑语声,融进橘红色的灯光中,浸入浓重的脂粉香气,呈出暧昧的暖意。
      唐翳跟在绝尘子身后,一路低着头走过那条著名的花街。
      “两位公子,怎么不进来坐坐?”
      “春宵苦短,何必浪费呢?”
      两耳充斥着这些极尽媚态的女子娇笑声,鼓动得耳膜都有些发疼了。
      一条玉臂伸过来:“小公子,你长得好生俊俏,要不要姐姐教教你怎么玩游戏啊?”
      唐翳吓了一跳,闪身去躲,正好撞入另一个姑娘的怀里。
      那拉客的姑娘看他年纪小,玩笑愈发放肆起来,生生堵了他的路,双臂将他搂入怀中。
      “小公子,你脸怎的就红了?”
      “脸皮子这般薄,倒叫姐姐好生怜惜。”
      她手里的香巾甩到唐翳的眼睛里去。
      唐翳“啊哟”一声,低头去揉,鼻端闻得对方鬓发上的桂花头油香味,着实呛人。
      本能想要伸手去推,着手之物温热绵软。
      四周笑声更为恣意:“小公子嘴上说得正经,手却没半点安分。”
      “你,你……我……”
      感觉对方脸颊上的胭脂已蹭到自己衣服、脖子……
      唐翳又惊又怕,偏无法挣开这片人潮:“师伯,师伯救我——”
      绝尘子已走出好几步,听到他的叫声,又回过头来:“小家伙,我怎么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受人欢迎?”他原地站住了,“受人欢迎是好事,要么这样,你就留在这里吧,我先走了。”
      唐翳用力挣扎:“不要!”
      绝尘子“唉”一声:“你如此不解风情,难得诸位美艳的姑娘都不嫌弃你身无分文,折了本钱也要陪你玩……”
      他话未说完,那抱着唐翳姑娘率先松开了手:“什么嘛,没有银子还在这里招摇。”
      “就是,小小年纪也不学好。”随着绝尘子这句话出,其余的女子纷纷散了,一时间,竟再无人朝唐翳身上瞧上一眼。
      绝尘子一手将他扯出人群。
      “……”唐翳脱了身,飞快的躲到绝尘子身后,再不敢抬头。
      绝尘子看他一脸受惊吓的模样:“怕成这个样子,几个姑娘家罢了,还能把你吃了?”
      唐翳小声道:“师伯,一会还是绕路走吧……”
      绝尘子悠然笑道:“她们也不过是一群讨生活的可怜人罢了。既知道你没有银子,自然不会对你这么热情了。”乐呵呵道,“修仙也好,学道也罢,但凡道行到了一定程度的人,必会选择来这俗世中历练,原因无非是红尘多热闹,经得住诱惑,守得住寂寞,方能守得住本心。等你能悟到这一点,自然也就知道,每个人活着均属不易,修道之人唯有心存悲悯,才能教化世人。”
      唐翳没有回应,却默然记下了他的话。

      一路出了花街,绝尘子随意打听,得知因为临海,城中设了多处海神庙。
      绝尘子问了城中最大一处海神庙的地址,便携了唐翳直奔过去。
      唐翳一瘸一拐跟在他身侧,虽觉得难受,却也没叫出声来。
      绝尘子嘴上不说,暗地里却在留心观察,看他强忍着脚疼竟还走了这么大一段路,对他一直以来的印象倒有了几分改观。
      最大的海神庙,在城南临海而建,雕像面朝大海,工匠显然是花了好大一番心思,要造出海神俯瞰过往船只的效果。
      整个雕塑十分高大,通体只用青泥塑成。
      高耸的人形上半身看得出明显的女性特征,柔顺的头发高挽起发髻,耳边有明显的鱼鳞和鱼鳍。雕塑下半身则是盘旋硕大的鱼尾。
      唐翳仰脸看着这雕像:“海神……是鲛人?”
      绝尘子淡道:“世上本无海神,我原是猜想,城里既然设了这么多海神庙,海神的形象多半是被附近的渔民杜撰出来,如今看来,倒有点意思了。”
      他伸指敲了敲海神雕塑旁边的一块碑石,上面用小篆刻了关于海神的故事。
      唐翳细读着碑上的文字。
      “海神原先只是普通的渔家女,当地鱼税极重,海神为了家计,经常冒险出入渤海西南面的一片危险海域。后因一次出海打渔,遇到风暴和怪鱼的袭击,被卷入了深海。海神的丈夫为了给妻子报仇,冒险进入深海寻找怪鱼,也遇到了暴风雨,就在渔船即将被风浪打翻的时候,海神忽然现身在海上,给了丈夫许多珍珠,并让他从此安生过日子,不要再出海了。此后,海神的丈夫过上富足的生活,而海神也默默的守护了出海的渔民。”
      绝尘子耐心听唐翳读完碑上的文字:“很有意思的故事。海神由渔家女变成了鲛人。”
      唐翳沉吟道:“海神的形象会不会只是后人的想象,因为临海,所以想象出了与鲛人神似的鱼尾,巧合而已。”
      绝尘子淡淡道:“这世间确实有巧合,然则巧合太多的话,就不能称之为巧合了。”

      当天晚上,绝尘子带着唐翳,宿在了城中唯一一处废弃的道观里。
      这道观显然已经荒废了很久,里头狼藉一片,但凡值钱的东西都被人搬走,只余下一尊元始天尊泥雕像。
      雕像上面的彩漆已差不多掉光,露出斑驳的岁月痕迹。
      道观瓦顶破了个大洞,惨淡的月光投进来,愈发显得满室荒芜,阴气森森。
      绝尘子随手抹了把窗棂上的尘,一层厚厚的积灰黏在手上。从这些地方的破损和木头的腐朽程度来看……这里至少废弃有数十年了。
      毫不费力的将手上的灰吹掉,绝尘子道:“很好,这下清净了。”看了眼唐翳,“自古以来,废弃的庙宇宫观多闹鬼。宿在这里,我们大可不必担心夜里有人来扰了。”
      唐翳仰头看了眼那阴森的雕塑:“闹鬼?”
      绝尘子道:“道宫寺庙,要么为修行,要么为镇压邪灵而建,选址或是偏僻,或是阴气汇集。这样的地方,一旦废弃,神灵撤走,自然闹鬼了。”他长眉轻挑,打了个哈欠,“就因为闹鬼,所以反倒清净,不必守夜。”说完,也不点火照明,在黑暗中伸了个懒腰,盘腿坐下。
      唐翳抿紧了唇,被绝尘子那阴阳怪气的一番话,说得心底发毛,双手抱了抱胳膊:“师伯……我们生个火吧?”
      “你冷?”
      “有……有点。”
      “那随你。”
      唐翳伸手在怀里摸遍了,都找不到火折子,借着月光,依稀见得那雕塑附近有不少干草,摸索着走过去,将它们归置在一起,然后抱过来铺在地上。
      “师伯,你坐这里吧。地上潮得很,铺点干草上去,或许可以防潮。”
      绝尘子身子没有挪动,闭着眼睛道:“你挪开这些干草,或许能看到里头有具尸体或是白骨。”
      唐翳本还想再搬些稻草过来,听到他这话,脚步停住了:“……怎么会?”
      绝尘子理所当然道:“为什么不会。这观里阴气甚重,又废弃许久,少不得会有些人起了歹念,在此杀人越货处理尸体。”
      唐翳虽明知道绝尘子这话是吓唬他的成分居多,手却再不敢往那堆稻草上挪动半分。
      “天地有正气,我若搬开稻草,发现了尸体,必会将它入土为安,想来……想来这样它也不会怪我。”他这话也不知是对绝尘子说的,还是对他自己说的,微颤抖着手,伸进怀里,拿出张带着火字符文的符箓,迎风一挥。
      轰一声闷响,一串火苗飞蹿起来,险些将房顶给烧了。
      绝尘子剑眉一挑,跳了起来:“你要烧房子吗?!”
      唐翳自己也被这道烈焰吓了一跳:“我不是故意的……太黑了,没看清楚……我只是想点个火照明……”
      绝尘子不买账,一副了然的模样:“你怕鬼啊?”凉凉说道,“修道之人,身上自有阳火,可造化两间,生杀万物。道行越深,火气越盛。你的命格虽是属阴,但身上的符箓和法器阳气甚重,鬼还更怕你咧。”
      唐翳低眉不语。
      说实话,他确实有些怕。只是并不见得真的是怕鬼,或许只是对“鬼”这个字有些本能的惧意。
      “我去生火……”
      “罢了。”绝尘子将体内阳气聚成小束火苗,燃于指尖,“你去拾些干柴来。”
      有了光,唐翳轻出口气,麻利的收拾了些干柴抱过来,正要点火。
      绝尘子屈指收了指尖上的火苗:“有人来了。”他凝神倾听,“一男一女,年轻人,有些呼吸吐纳的根基,习武之人,盘缠并不殷实。”
      唐翳扭头看着窗外,一轮月透过斑驳的树影洒在老旧的木格子窗上,宛若一只只枯瘦高举着的手,无言向天。
      四下里静得没有一丝风。
      唐翳又等了一会,皆不闻有声:“师伯,没人啊?”
      绝尘子不理他,一副吾即真理的腔调继续说道:“这两个人一个穿草鞋,一个穿布靴,女子以头巾束发,打扮利索。”
      唐翳觉得奇怪:“师伯,你光靠听,怎么知道他们的盘缠不多还有衣饰打扮?”
      绝尘子微眯着眼:“不同质地的鞋底,走路发出的声音也不同。女子若戴钗环步摇,走路必然有声。倘若盘缠殷实,就不会宿在这里。”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睁眼道,“最关键是,我看到了。”
      他话音刚落,窗子外头一前一后投影出两道黑影。
      当先一人是个高束着发髻的女子。只听她尖声说道:“做这样的事情,总觉得太损阴德。”
      身后男子劝道:“红英,你不能总这么想。人活一世,谁不想过得好,我们也是没法子。”
      “你说,那些消息可靠吗?”
      “不管可靠不可靠,现下我们都没法子了。本想着北魏那边四处招揽人才,可以投靠,不曾想人家竟不收我们,与其这么坐以待毙,还不如明日随大队出海搏一把。”
      他们二人一面说着,一面从外头走进来。
      那叫红英的女子说道:“这地方真黑,看样子废弃很久了。”
      男子身上发出窸窣声响,似是在找什么东西:“倘若我们这一趟运气好,成功了,咱就再不用在这种破地方过夜了。到时候,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女子不答,只道:“你找火折子吧?我这有。”一点橘色的光随着火折子上纸媒的燃起,亮了起来。
      女子朝火光上轻吹了吹,让它烧得更加彻底些。
      然后,她举着火折子,四周照了圈,忽惊呼一声,连退两步:“什么人?!”
      她的火折子恰好照在绝尘子与唐翳二人所在的方向上。
      黑暗中毫无准备,骤见着两张脸,那女子吓了一跳,险些要将火折子扔了。
      跟在她身后的男子亮出把钢叉:“你们是谁?”回头对女子宽慰道,“红英,别怕。”
      唐翳站起身来:“姑娘,我们只是……”
      身侧,绝尘子拉了拉他的袖袍,将他扯得重新跌坐回去,不慌不忙道:“无量天尊。两位居士,贫道与爱徒和二位一样,也是恰巧过路,在此借宿一宿罢了。”
      红英拿着火折子,将二人上下照了一圈:“你是个道士?”
      绝尘子盘膝而坐,颔首不语。
      “这里这般黑,你们二人既是借宿,为何不点灯?”
      绝尘子垂目道:“清修之人,心中自有正大光明,点不点灯,都是一样。”
      红英不置信的皱眉:“连个火都不生?难道你们也不怕夜里蛇虫野兽来袭?”
      绝尘子一笑:“人心,远比野兽蛇虫要可怕得多。贫道于俗世修行,人心尚且不惧,又岂惧区区野兽蛇虫?”他说完,手中拂尘往侧一挥。那堆唐翳刚拾掇好的干柴嘭的一声,蹿出极高的火花,迅速燃烧起来。
      金黄色的光,映得他眉眼处的神色十分圣洁。
      有了火光,四周的霉味很快被热浪烘得消散,原本阴暗潮湿的道观殿堂变得干爽敞亮起来。
      那男子看了看火堆,又看了看绝尘子。
      他对这二人始终存着警惕,疑心他们是故意蛰伏在黑暗中,准备下黑手的强人,又听绝尘子这番话中暗含讽刺,用力比划了下钢叉:“兄弟,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哪条道上的?”
      唐翳听他这般问话,便知道误会没有消解,有心要去解释。
      绝尘子一个摆手,制止了他的话语:“道有三千,贫道修的是天人合一,造化世人之道。”
      男子怒道:“你少给我装蒜!”挽了衣袖似要动手。
      身侧那叫红英的女子看到绝尘子脸上始终含笑,并无惧意,跟在一旁的小徒弟亦是神色清明,不似奸诈之徒,忙伸手拉住那男子:“天哥,算了,我看他们也不像坏人。”
      男子愈发恼怒:“你倒还帮起他们说话来了?难不成你看他是个小白脸,长得俊,心也跟着飞了?你要存了这个心,要跟别人走,当初就别跟了老子!”
      红英闻言,脸色绯红,也怒了起来:“你便是这疑人的毛病和火急火燎的性子改不了!依你又如何?这般瞻前不顾后的做法,咱这一路吃的亏还少?没得不等赚了银子,先惹了官非!如今你若连我都疑了,咱俩便趁早的都撂开手,各走各的路!”
      男子不语,隔了有会才低声道:“红英,我自是知道自己的脾气,这一路上也多亏你提着。如今,咱们都已经是一条道上的人了,岂有这个时候拆伙,不共同进退的道理?再说眼下这事,没了谁,单凭一己之力也成不了啊。”
      红英瞪了他一眼:“若是这样,你现在就听我的,少惹事。天一亮就走!”
      男子又看了绝尘子一眼,咬牙道:“成!都听你的!”走到离他们最远的角落另一头坐下。
      红英朝绝尘子与唐翳躬身行一礼:“两位道长,我兄长脾气古怪,得罪莫怪。”自行拾了干柴,在道观另一头生起火来。
      绝尘子也不理论,只淡笑了声:“这观中今晚热闹啊,客似云来。”
      唐翳脚上虽难受,但奔跑了大半日,身上疲累,靠着墙坐了一会,就开始有了迷迷澄澄的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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