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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园(一)
等最后一碗茶卖完,天色渐渐黯淡。
高宴抹了把汗,攀着杨凌坤往左边的小巷子里走:“杨兄,今日多亏了你!野水坝的羊肉最地道,得请你喝两盅。”
杨凌坤被他半拉着,倒也不挣,只笑道:“我原就听说这几日野水坝有市集,过来凑个热闹,偏巧遇上你们,也是缘分。”
林雾齐跟在旁边,闻言笑着颔首:“杨公子务必赏脸。”
随行的三勤默不作声跟在后面,见他们拐进巷子,才加快两步跟上。
刚进巷口,一股浓郁的肉香便漫了过来。
木棚搭在老树下,几张方桌擦得锃亮,连接着巷子里的小院子。
这摊位是住户从自家后门延伸出来搭建的,既能住人,也能做生意。
老板娘系着蓝布围裙迎上来:“四位里面坐!”
高宴和杨凌坤随意坐下。
林雾齐招呼三勤跟着去,自己则随老板娘走到炉子旁,揭开案板上盖着的布看了眼今天的羊肉。
“都是下午才宰的,新鲜着呢”,老板娘笑道。
林雾齐点点头,点了两样,便回到高宴身边坐下。
老板娘转身就往灶房喊,“来四碗羊肉,两坛新酿的黄酒!”
很快,老师傅正从灶上端出砂锅,揭开盖子时,乳白的汤咕嘟冒泡,带骨的羊肉颤巍巍的,油花里浮着翠绿的葱花。
酒过三巡,高宴端着碗叹道:“说起来,上次在山里的猎屋,若不是杨兄出手,我们怕是早成了草马帮那群匪人的刀下鬼。”
说完,林雾齐执杯的手指微顿,抬眼飞快扫了高宴一下。
没记错的话,杨凌坤也是草马帮的“匪人”。
高宴这才后知后觉,脸上的醉意褪了几分,刚要开口圆话,杨凌坤已咪了口酒,淡笑道:“无妨。我早已脱离草马帮了,当初入帮也是无奈。”
“早日脱身也是万幸”,林雾齐给杨凌坤添上酒。
几人又聊了些趣闻,直到天色大黑,才起身告辞。
三勤先去牵马车,高宴和林雾齐送杨凌坤到坝头,望着他的背影渐渐融进暮色里,才转身往回走。
“杨公子人倒是不错。”林雾齐侧头对高宴道。
“唔……”高宴脚步发飘,身子一歪就往左侧倒去。
林雾齐眼疾手快扶住他,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他紧绷又结实的胳膊:“小心些!”
高宴醉醺醺的,酒气蹭到林雾齐耳边,含糊道:“我觉得……今儿的羊肉滋味真好,怕是要记许久了。”
林雾齐躲开发痒的耳朵,只低低“嗯”了一声。
*
四月初三,辰时三刻。
满山的茶园吐出新绿,头茬新芽探着嫩黄的尖,碧汪汪的,在晨光里染得透亮。
今天是开园采茶的日子。
按高家村的规矩,大小茶园的田主得在茶山顶摆供桌,祭过茶神,才许开园。
此刻茶山的小道上早已挤满了人。
有挎竹篮的娘子、背茶篓的汉子、拐杖的老爷子,男女老少都往茶棚里凑,热热闹闹的人声,满山都听得见。
高家几口人,站在茶棚角落里观望不远处的几个茶园管事。
他们正抬出一张朱漆供桌。
供桌上很快摆满青瓷茶盏、新麦面蒸的枣糕,还有一捆用红绸系着的茶枝。
眼看东西快摆完,周遭的人慢慢往中间聚。
高学才在人缝里被挤得头发麻,拽了拽身边的高昌:“昌儿,跟我来。”
他声音压得低,手紧紧攥着高昌的手腕。
高昌今日特意换了件布衫,袖口磨出的破洞被赵白芹细缝补过,补丁针脚细密,看起来算得齐整。
“爹,干啥?”
他被高学才拽着往人堆里钻,一走一跛,脸上有些不自在。
高学才没回他,直径走向一位茶园管事。
那管事正叉着腰,指挥伙计继续摆供品,一边眯眼打哈欠。
“王管事,您今儿可真精神!”
高学才站定,脸上堆起笑,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
王管事斜睨他一眼:“有事?”
“上次跟您提过,我家昌儿这腿……做不得重活,您看茶园里可有轻省些的差事?”
“你也是地里打滚的人,茶农哪有不辛苦的?”王管事摇摇头,语气淡得很。
高学才往前凑了半步,硬着头皮继续笑道:“我听刘老二说,茶棚里缺个晾茶的,就把鲜叶摊开就行,站着便能做……”
“消息倒灵通”,王管事瞥了高昌一眼,见他右边肩膀微微耷拉着,懒声道:“这事儿我可做不得主,得问贵叔。”
“贵叔?”高学才慌忙抬头,在人山人海里乱瞟,想找贵叔的身影。
“他还没来”,王管事指节敲了敲供桌沿,“贵叔那人您也知道,最是公事公办。”
高学才心里透亮:“我明白,我明白。等下了工,我让家里婆娘蒸两斤糖糕,再捉两只老母鸡,给您送过去,您就帮着在贵叔跟前美言两句?”
王管事手指蹭蹭鼻尖:“不是我驳你面子,前儿李屠户家送了条野猪蹄膀,贵叔都没瞧上眼,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说罢甩了甩袖子,转身招呼人去了。
高学才目送他走不见,再回头看高昌。
高昌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他便拍了拍高昌肩膀:“放心,爹准给你办妥。”
高昌没应声,只缓缓抬头,越过攒动的人头,看向不远处的山坡。
他那好弟弟高宴正被一群挎篮的婆娘围着,不知说了句什么,惹得女人们一阵笑,高宴自己也笑得眉眼弯弯。
高昌嘴角往下撇,忽听山道那头传来“哐哐”的铜锣响。
有人扯着嗓子喊:“贵叔来了!”
人群像被拨了一下,霎时往山道那边涌去。
等聚集得差不多了,人群像被无形的手拨开,哗啦啦向两侧退去,露出中间一条窄窄的山道。
只见个穿件黑绸马褂的老头,被两个丫头一左一右搀着走来,手里攥着根油亮的竹鞭。
贵叔是高家村最大茶园主的心腹,园主很信赖他,早已把茶园大小事都交给他打理。
听说年轻时在州府做过账房,一双三角眼眯着,总像在盘算什么。
气势太强了。
周遭人都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不敢和贵叔对上眼。
唯有高宴立在茶垄间,指尖正捻着枚刚冒头的茶芽,低头细观,仿佛浑然不觉周遭的动静。
“你,去把山上那匹马牵下来。”
贵叔不知何时已站到他面前,竹鞭“啪”的一声甩过来,鞭梢擦着高宴肩头飞过,带起他的鬓边碎发。
旁边几个挎篮的娘子“嘶”地抽了口冷气,慌忙往旁边躲。
高宴没动,指尖的茶芽还捏着,只抬眼盯着贵叔那张陌生的脸。
还没对上。
原身难道没见过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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