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幽冥的那些往事
翌日――
两人大大方方,安静地跟随在幽冥王身后,见他一路耐心细致,亲力亲为地清理昨儿在宫里因他们打斗损坏的宫墙、器件。
还重新修整花圃那些东倒西歪,半死不活的花花草草。
直到司空苓同翠知微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看累了,他做完了这些杂事才起身徐徐向主殿那边走去。
凝去门上多印出的两道影子,他冷声道:“跟着吾做甚?此殿,你们不可入。”
翠知微淡笑应他:“那我们就在此等候幽冥王忙完。”
他狐疑地看了眼翠知微,不清楚这人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他们只要不靠近主殿这里的轮回池,其他都无所谓。
见他进了殿内,司空苓翻出棋盘摆了一桌在门口。
下棋间二人瞅见,由宫门入来的亡灵们,只要踏入宫内就会立即变成带着墨蓝白晕的光团,然后快速往主殿后边飞去。
这时又感受到了天道那不可违背的力量,每个亡灵似乎是被这股力量吸过去。想来这个主殿背后,可能就是那所谓的轮回池了。
半个时辰后,幽冥王推门而出,便看见正在对弈的二人。
“这是何规则,吾未见过。”
他看了几局,明白五子一线方算取胜。
“幽冥王不妨来下一局?”
司空苓起身让出了座位。他也没客气,一屁股坐下了。
规则虽易,但他接连下了五局,一局未胜。
“罢了。吾确实不会。”
“幽冥王,承让了。”
他看着对面的翠知微,说自己愿赌服输,可以满足他们一个要求或赏赐。前提是,出宫除外。
旁边观战的司空苓轻笑圈住翠知微的脖子坐在了他的大腿上,随后转过身子胳膊放在桌上撑起下巴,直勾勾看着幽冥王。
“你这人,可真有意思。”
明知他们只要出幽冥,这故意扣着,还装模作样让人提要求,不是逗他们玩吗?
“人?”
他喃喃自语道:“吾还算…人…吗?”
司空苓听后翻了个白眼,替他肯定回答:“不是人。”
他好像没听明白司空苓是在调侃他,一丝淡淡的苦笑掠过唇角:“是啊。吾已经不再是人了。”
“……”得…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硬是让司空苓顿时有些无语。
这会儿翠知微开口,他向幽冥王提了一个要求,就是接下来自己所有问题,他都必须如实相告。
幽冥王沉默了几秒,随后答应了。
“吾没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要让你失望了。”
翠知微礼貌地笑了笑,“若是不愿说也无妨的,我只是想听到真话。”
他向幽冥王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孟婆为何任职五百年后就可以离开幽冥,重入轮回。
他二指缓缓捏住一颗黑子拿在眼前,目光有些涣散。
“第一任孟婆,是孟氏女。吾见她可怜,便允她留在忘川做事。”
那女子固执地不愿同他去轮回池,说要在奈何桥等她生前的爱人见最后一面。
一等就是一百年。
“你没有生死簿帮她查查?让人家干等?”
司空苓说的东西他不知是何,回道幽冥没有这种东西。他只管死后的灵,人生前如何一概不知。
“等得太久了。她或许是忘了他的模样,亦错过了也不一定。”
来来往往数不清的亡灵,她寻觅多年未果,寿元将终。
“吾最后问她,还愿意下轮回吗?”
她仍旧不愿,说她只想待在忘川直到找到他的那日。
黑子落在棋盘上,孟氏寿元只余几日,他给了她孟婆一职,让她可以安心等人,替他做那汤消除亡灵生前记忆,方便入轮回,省去他的一道麻烦。
最初幽冥是没有那五味汤的,也就是所谓的孟婆汤。幽冥王都是自己亲自消除亡灵的记忆,再让他们入轮回池。
“之所以孟婆五百年可入轮回,是因为…”
孟氏女食言于他。
亡灵喝下五味汤,孟婆可以看见此人生前的一生。而又一百年后,她突然想通不再寻人,告诉幽冥王自己愿意永远留在忘川为那些亡灵解脱愁丝,轮回转世重新开始。
可五百年后的那天,悲痛欲绝的她跪在冥宫前求他放过。
亡灵的记忆太过悲痛,她再也承受不住那些哀伤的情愫。凭什么他们全部忘记,而自己却要记得。
“吾不明白,她如此折腾,最后的结局亦如当初。”
他允了她,但是设下了新的秩序。
孟婆五百年才可有一次轮回的机缘,若舍弃,便不会再有。
孟氏女找到了新灵接替她的职位,便欢喜着说念解脱的话,转身跳入了轮回池中。
而后执念太深,无法直接入轮回的女子亡灵,便会被上任孟婆挑选,继承成为下一任熬制五味汤的冥使。
“白枝,吾记得是第五任孟婆了。”
棋盘上的黑子摆了一个渡字,他抬头看向翠知微,“你姓名为何?”
“在下翠知微。”
“吾名墨淮。”
司空苓从纳戒拿出一壶酒,这可是她在漪宣那里拿的极品佳酿。
她好笑地说着:“你俩这架势,怎么?现来拜个天地?”
桌上棋盘消失不见,多出了三杯酒。
墨淮端起一饮而尽,没有理会司空苓的玩笑。
她瞟了一眼翠知微,他接收到目光开口问道:“墨前辈可饮外界食?”
他拎起桌上的酒壶又倒了一杯,“可。”
醇厚的酒香顺滑入喉,他净白的脸颊染了一层淡淡的粉晕。
“叫吾名字即可。”
司空苓端起酒杯与翠知微相碰,随之饮下,她咧唇说直呼其名,那不是太不尊重你这一界之主,又差了些辈分吗?
墨淮冷哼,“昨日吾与你相斗之时,可未见你是此等规矩之人。”
“不许笑!”
司空苓扭过身子捂住了背后人翘起的唇瓣,然后回头对上墨淮问出下一个问题。
“孟婆即可轮回,那你为何不放过风荁真?”
他眉眼间突然多了抹厉色,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更甚冷沉。
“真是人人都求吾放过,那何人来放过吾?”说完手里的酒杯瞬间成灰。
当年的幽冥还无什摆渡人和孟婆,冥宫前面也没有那个热闹的小镇。
荒芜的幽冥地界,只有忘川桥河与那片无际明艳的曼珠沙华。
“吾救风浪时便告诉过他不可离开三途河去外界。”
没想到他竟不管不顾上岸接回那双生子,违反了秩序不仅寿元终了,肉身魂魄亦也消然。
“这便是他的知恩图报吗。”
综合风茹惜告诉他们的事,加上这幽冥王墨淮所言。司空苓觉得他似乎跟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
意外的,幽冥王还挺…心软良善的…
明面看他不近人情,但实际上他已经给了这些人太多机会了。
“墨淮,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偌大的冥宫,为什么只留自己一人。”
他怔然看着翠知微,那双墨绿的瞳眸似乎已经将自己看透。微开的唇瓣一时哑口无言。
“留,或不留,都不会改变结果。”
或许连自己也是不知何时起开始忍受不了了吧,这才会同他们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上万年前还未有五界之分,人族有神,妖魔一家。
或许是因为人族探寻修仙之道,天道降下神罚,而后魔神乱世,与人族开始了无休止的战争。因此,多了许多无辜的冤魂。
未被牵连魂散之灵,便无人念渡,永远飘游在世间,无处可去。
“有一个人,叫墨须。他是那时候,第一个晋升神阶的人。”
天道有法,世间纷繁皆与他无关,他能做的,只有冷眼旁观待天命之子解救众生苦难。
司空苓与翠知微听到此,都有不适和困惑。
有能力者,为何偏要遵循那所谓的天道规则?
墨淮唇角无奈微起弧度呵笑了声。
“墨须就是违反了天道规则,所以才成为了幽冥之主。”
“你与他是何关系?”
他回答司空苓,姓氏相同不过只是缘分。也是因为这点浅薄的缘分,他才成为了新的幽冥之主。
因战争死去的亡灵一直在阳间哀嚎,无法重新入轮回。
滞留的魂魄越来越多,新生而出的一股特殊的能量也越来越大。
倘若被妖魔之主发现后加以利用,那人族怕是等不到太平安虞的那日了。
人间苦难,墨须终究还是没忍住,悄悄渡去了三途河,找到忘川后的轮回池。
他昼夜不停,以神力为引超度无数亡灵可以重新蜕入轮回池转世投胎。
墨淮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吾本将死之人。”
他原只是世间一名普普通通的剑修。御敌妖魔时身负重伤,恰巧遇到来超度亡灵的墨须。
墨须本不予管会,因他尚未断了生气,不为亡灵,自是轮不到他多事管之。
但机缘巧合,他瞧见了墨淮腰间吊着的那块刻着墨字金牌的腰牌。
询问后得知,墨淮算是他旁系后生子嗣。
“得他相救,此后每日吾自愿跟随他滞留于忘川。”
墨须于他而言,是恩人是亲朋也是师父。
日复一日的日子,直到世间的战乱终于由一位名叫褚师婉苓的人修,甘愿牺牲自己所有与魔神生死一战。
“墨须,他…在魔神伏诛不久,便被天道降下了神罚。”
他原已成神,本可离开此界去往更高之地,可他为了帮亡灵渡轮回不仅消耗了太多的神力,神魂还因此染上不可抹去的死气。
墨须不再有纯净的神格,亦不能按照与天道约定的时限离开此界。
随后天道大怒,他便被禁制永远留在了忘川,且永生永世不得离开。
“墨须何错之有?天道当真心盲眼瞎,是非不分?”
司空苓此言一出,冥宫上空突然乍起三道惊世骇俗的雷鸣。
三人不约而同捂住了耳朵,这雷声乃是天道的警告,封闭五感都无用。
还不让人说了?这狗天道,仗势欺人罢了。
她睨看上空,满腹鄙夷。
翠知微叹了口气,揉了揉腿上坐着人的后发,“阿苓,我们不可擅论天道。”
她渡劫本就比常人不易,他很担心因此令天道记挂,还不知渡劫大境的劫,何时会来,又是何种架势。
司空苓何尝不晓得翠知微的担忧,自己还未渡劫,怕是又遭天道记恨上了。
不过她已习惯了天道独给自己困难重重的渡劫,大抵不过多劈几道雷罢了,无足轻重。
墨淮看着他俩,原本有些苦楚的心情,这时莫明淡然了许多。
“吾本修为浅薄,陪伴墨须还未建筑好幽冥界寿元已然到头。”
他没想到墨须竟然将自己的所有全部给了他。
“在吾寿元将至的最后一刻,他将他的修为全数渡给了吾。”
包括那令人永生,不死不灭的神格。
那神格,其实已经是天道的诅咒。沾染死气的神格,还能称之为神吗?
司空苓问他,那墨须灰飞烟灭了吗?
墨淮一笑,“没有。”
他曾经不懂他为何可以毫无眷恋地舍弃这一切,漫长的日子,让他明白了这一切。
“他给了吾,那吾就是替代之人。天道的禁制于他而言,无用了。”
墨须不仅是为了救他,让他继承幽冥之主,更重要的,是他为了摆脱这个永生的诅咒。
所以他才会那样毅然决然自戕跳入轮回池,等待重新转世。
“墨淮,幽冥王,你做累了吗?”
翠知微的问题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是墨须他早已死去,因为墨须他就必须接受天道限制。永生,即时时刻刻困于幽冥,守护轮回池,一辈子无法踏出其界一步。
他说了一句,让司空苓也为之动容的话。
“我不想死,但也不喜这般的活。”
“那你可以像孟婆传承那般…”
“不行。”
他打断了她的话。
墨须之所以可以成功渡神格给他,就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一丝血缘关系。
虽然微薄,但这就是天命定缘。
“你们想知道吾为何扣留风荁真的魂魄是吗?吾可以倾数告知,包括…吾留你们为何。”
墨须离开的几百年后,听闻魔族又卷土重来,随后是由褚师婉苓的弟子褚师太和大战魔族,解决了魔族首领,又与五界之主共同签订定下了和平条约,至此天下太平。
在此期间,墨淮救下了将要死在三途河上的风浪,并给了他摆渡人的职位。
因为有他帮忙渡河,自己的时间多出了不少。以前都是他亲自引灵渡河。
后来幽冥逐渐成型,其他地界也有活人渡河来观望幽冥如何。但皆被死气吓退不敢久留。
有因为沾染死气,也就是无意间吃了掺和幽冥水源的活人,便成了第一批半人半鬼的鬼修一脉。
“然后孟氏女来了,有了她和风浪,吾的幽冥,似乎热闹了起来。”
可是人心难测,幽冥始终太过孤寂寒冷。
众望所归…不过是人人都惧怕幽冥的阴冷,人人都想逃离似牢笼的幽冥。
“风浪为了他的妻与子背弃吾,孟氏女因为苦楚悲凉终究离开。风氏兄妹妄图逃离幽冥,落此结果也是自讨苦吃。”
“吾的幽冥,孟婆、摆渡人,缺一不可。而你们两个,留此,吾甚觉有趣。”
司空苓刚欲开口,墨淮就提前打断她,“不管你说何,吾之意,不改。”
“……”
“翠知微,松手!”
“阿苓莫恼…”翠知微勉强拦住了她。
司空苓冷冷看着墨淮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就有些不爽。
虽可怜同情他被天道关在幽冥,但这也不是他扣留他们也困于此的理由。
墨淮起身望去那边的花圃,嘴里自顾自地说着:“你们修为不低,应该会比那些人活得更久。”
也就能在幽冥待得更久了。
“染上死气也无需担忧,吾会保你们无虞。”
翠知微已经拦不住身上的人了,听完他这些话,算是全部清楚了缘由始末。
随即传音给司空苓,告诉她自己已经有办法让他放他们离开,叫她别急。
将信将疑站起身坐到旁边的空位,她倒是想瞧瞧他究竟有什么法子可以让这个顽固不化的幽冥王,能心甘情愿放他们走。
“墨淮。”
他回头对上翠知微。
“如今我们算是朋友了吧。虽相识短浅,不及知己,作为你的朋友,我会尽力帮助你实现所愿的。”
朋友?
吾…所愿?
墨淮的眼神茫然错愕,活了几千年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这种话。
他继续安静地盯着翠知微,既然要做朋友了,那自是更不会让他们走。
话谁都会说,话亦可不信。
翠知微语气平淡说完后,从储物袋取出了一块附灵水晶,随即结印引自身之灵。
“翠知微!你在干什么!”
般若飞到司空苓面前拦住她,虽然他也觉得不妥,可…
“这是主人决定之事,请您切莫打断主人,否则反噬加倍。”
在墨淮难以置信的眼神,和司空苓极力抑制山雨欲来的怒意下,翠知微献出了近乎大半修为,炼制了两面灵镜。
他面色苍白左手接住了两面灵镜,右手划破指尖滴血入镜,随后向天道起誓。
“此镜决不违背天道规则,亦不会助幽冥王墨淮逃离幽冥。如有任何欺瞒之意,衍阳宗弟子翠知微愿意接受天罚,身魂陨灭,不入轮回。”
司空苓双拳紧握,指甲嵌入掌肉已然不觉深溢出了几滴血。
“主人…”
紫生一直乖顺待在星塔,直到这会儿感受到主人异常的情绪波动才急忙现身出来。
墨淮来不及管紫生如何出现,垂眸看着翠知微递到跟前的灵镜,脑子顿时空白不知道作何反应。
见他不动,翠知微将那一面镜子塞到他掌中,并说道:此双生镜可随时通灵相见,亦可不受距离阻碍传物。
“以后我与阿苓会淘五界你喜爱之物由镜赠你,你也能见到如今的五界是何景色。”
虽无法身临其境,但你也能用镜子与我和阿苓时常说话,不至于一个人寂寥地只能摆弄那些死物。
“墨淮,我知你不信,我也知你厌倦幽冥,憎恶死气。”
但是因为你,才能使得五界亡灵有正常轮回秩序,让他们有重新转世的机会。
“而且…”
翠知微拍了下他的肩头,发白的唇边扬起一抹淡笑。
“无论是谁,做何牺牲都无法得到所有人的认可。但至少,我和阿苓,还有那些留在幽冥生活的鬼修亡灵们,都认可你是个很好的幽冥之主。”
墨淮双手捏摩着手里的灵镜,自嘲笑着,这些话,不过是安慰他的罢了。
所有人都想逃离,无一人例外。
就连…“翠知微,你不过是为了让吾愧疚于你,再放你二人出宫罢了!”
【啪】地一声,司空苓一巴掌扇过去力道狠辣,墨淮硬生生后退好几米撞断了几根柱子才停下。
“能不能收起你那小心眼?他舍弃修为化镜赠你,是你这辈子天大的福气了,我告诉你!”
说完她扭头剜了一眼身后人。
翠知微这才瞧见她手中的血,懊悔又心疼地连忙拿出药膏替她止血。
“别管我。”
她打开他的手,继续朝从柱子旁站起身来的墨淮说道:“摆渡人只需要一个,风茹惜既然可以胜任,你为什么非得扣留他兄妹二人?”
墨淮瞬移到司空苓的面前,瞳孔墨蓝的眸子瞬间放大填满了白仁。
“风家人诓骗吾两次了,你觉得吾凭什么要…”
“就凭风茹惜喜欢幽冥。”
欲要说出的话戛然而止,转而他不停说着他不信!
他根本不信有谁喜欢幽冥,包括他自己都喜爱不起来!
“有何不信的?你把风茹惜叫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墨淮眸子暗下,司空苓让她带回风荁真的魂魄,他们兄妹俩一定早就离开幽冥了。
他不抱希望探出死气去寻风茹惜的位置,却发现她竟然一直跪在冥宫外面的入口。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