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飞升后

　　深夜里的义庄幽寂森冷，藏匿在暗处的阴影更是透着一股直逼人心的寒意，唯独义庄门口烧得正旺的火盆能稍稍提供几分温暖。

　　一身夜行衣只露出两只眼睛的秦优道：“本王没记错的话，这几日似乎也就死了姜员外一人吧，难道是他们家的家仆重情重义，每晚这时候还特意过来一趟给他烧纸钱？”

　　安肆道：“那他可以更早些过来，这么晚才来，十个里头起码有九个是心里有鬼的。”

　　这么晚来、穿着谨慎、心里有鬼的秦优道：“……不要以为你们着浅色常衣就不是跟本王一伙的了。”

　　安肆勾起嘴角道：“我们本来就只是正常查探而已，鬼鬼祟祟的明明是三王爷才对。”

　　宁初止住二人话头，道：“有人出来了。”

　　义庄门外，两个猩红的灯笼下走出一个年纪稍大的中年男子，他着一身简单的素色衣袍，背部有些佝偻，虽尽力让自己直起身板，但依旧掩不住由内而外散发的那种郁气。

　　秦优怀疑道：“这人看着可不像姜府的家仆，姜府家仆可比他身上穿的好多了。”

　　安肆道：“是镇上的李秀才。”

　　秦优转头道：“你怎么知道？”

　　安肆道：“这里的秀才可没你们京城那么多，他手上没有干过粗活的老茧，袖口上还有些洗不去的墨痕。”

　　秦优震惊道：“你这是正常人该有的视力吗？这都能看清！”

　　宁初道：“义庄的门只开了半扇，他出来时下意识护住右手，而这个月镇上右手受过伤的秀才也只有他了。”

　　秦优迅速接受了三个人里只有他是干力气活的，毕竟除了体力，目前在动脑上他是真的转不过另外两个。故而，当安肆提议让他扶住棺材时，秦优接受良好。

　　宁初温声提示他道：“你要不要做点准备。”

　　秦优拍拍胸脯，大放厥词道：“仙君放心，区区一具死尸，还能吓倒本王一个当朝王爷嘛！”

　　一旁的安肆双手抱怀，表示质疑。

　　宁初点头道：“那就好，还请三王爷把棺盖推开。”

　　秦优猛地一推，顿时一股浓重的尸臭味扑面而来，气味灌入口鼻直冲天灵盖，推棺盖的秦优立马捂住口鼻就到屋外吐垃圾去了。

　　见状，安肆摇了摇头，抓住姜老爷胸前的衣襟直直将尸体拽了起来。

　　姜老爷的身形不算高，但身上的肥肉却是不少，宁初见他拽得这么轻松，内心有些惊讶，心想这几年安肆的体术似乎也是练得极好。

　　正要伸手去碰，安肆先一步挡开了他手，道：“我来。”

　　安肆撩开姜老爷后颈的发丝，宁初则拿出一块极冰的寒玉贴在上面，稍一会儿，便在其后颈看到了一块黑色的胎记。

　　二人对视一眼，随即把姜老爷放回原位，重新盖上棺盖。

　　门外，秦优诧异道：“这么快就看完了？”

　　安肆露出一个颇为嫌弃的眼神，道：“继续吐你的去，吐完好亲自再去查验一下姜员外的尸身。”

　　秦优正色道：“本王相信仙君的能力，既然仙君已经查验过了，想必是不会再有遗漏的。”

　　宁初道：“确实看出了点眉目，不过，还是要请三王爷帮我一个忙。”

　　话落，想到那一阵尸臭的秦优脸色惨白，强撑着王爷的面子颤声道：“仙……仙君请说。”

　　宁初笑道：“放心，并不是什么查验尸体的事。王爷应该知道，我近日在淮南谈了一笔生意，只是在这里我们人生地不熟的，故而明日想请王爷做东，帮忙设宴。”

　　秦优顿时放下心道：“就这？好说！”

　　……

　　翌日清晨，天色还是暗蓝，鸡都还没开始打鸣的时候，床上睡着的二人便被门外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扰了清梦。

　　宁初按了按眼帘，看到安肆阴沉着脸坐起身，顶着一副“我要出去杀人灭口”的狠戾面孔离开后，微微抬手下了一道隔音法阵，又倒回被窝继续睡了。

　　门外，顾溜溜声音难掩兴奋的道：“小表哥，小表哥开开门！我来找你啦！”

　　下一瞬，打开院门的不是她那位好脾性的小表哥，而是有着十年睡眠障碍、近日勉强得以改善的安大顾主。

　　眼见未来的数笔巨额款单就要断送她手，顾溜溜脑子一抽，嘴就跑在了脑子前面，看着安肆道：“……小表……表嫂？”

　　话一出口，顾溜溜恨不得直接扇自己个大嘴巴子，心里含泪默念道：命中有财终须有，命里无财莫强求。

　　安肆冷笑一声，扣回手里握着的红色印章，道：“滚进来。”

　　顾溜溜提心吊胆、唯唯诺诺道：“喳……”

　　待屋外的天光变了好几回，阳光晒得脚底发烫，宁初才悠哉悠哉伸了个懒腰从床上起来。

　　简单洗漱一番后，出门没走几步，便见顾溜溜伸着双被面粉糊得雪白雪白的爪子，贱兮兮笑着从厨房蹿了出来。

　　后边的安肆握着根红檀擀面杖立在门口，看向顾溜溜的眼神仿佛对方是个擅闯私人重地的匪徒，冷着脸对其喝道：“滚出去！”

　　宁初拉住蹿到他身后的顾溜溜，看向安肆道：“怎么了这是？”

　　不待安肆出声，顾溜溜积极认错道：“对不起，我错了，安大顾主您大人有大量，再信我一回。”

　　安肆面无表情道：“我要是没看见盆里那比西瓜还大的面团，就真信你这话了。”

　　顾溜溜反驳道：“哪个西瓜没有巴掌大的时候嘛！”

　　安肆道：“但这不是你放任巴掌大的西瓜长成盆都要装不下的冬瓜的理由。”

　　闻此，宁初勉强理顺了事情发展的经过，想必顾溜溜原本下厨的经验就少，估计是和面时看面团太干加了水，加水太多变稀了又加面粉，如此反复，就做了一个巨大的面团，惹怒了大厨。

　　宁初背在身后的手朝屋内赶了赶，示意顾溜溜先进去躲一躲，后者立马会意，一溜烟就消失在二人的视线中。

　　随后，宁初走向安肆，动作略带安抚性的把人往厨房里推，道：“我们安小公子厨艺这么好，肯定有办法挽救一下的。”

　　安肆向他投去一瞥，讽道：“你俩在帮厨上可真是如出一辙，一个做得慢，一个做得糟，只当个表亲还真是亏待你们了。”

　　宁初笑道：“这么生气啊。”

　　盆里硕大的面团表面还粘着生粉，明显没有揉开，宁初一点点将面团拆成数个小块，道：“那你先去休息，我来弄就好，这次保证不做慢工了，行吗？”

　　安肆道：“保证无效，洗个手去把柚子剖了。”

　　宁初得令后自然照做。

　　但刚走到放柚子的桌边，他就见窗台外躺着一只眼熟的小狸奴，欣喜之余向安肆问道：“你怎么把它接过来了？”

　　安肆淡声道：“不是喜欢猫么，那就养着吧，也不多这一张嘴。”

　　宁初手指轻轻揉了揉猫儿的脑袋，道：“冒然将这小家伙带回来，会不会不太好？”

　　安肆轻笑一声，道：“哪是我将它带来，分明是这小东西自己赖过来的。它昨晚不知跟哪个野猫抢地盘打架，腿都打瘸了，一大早却还知道蹲在街边撒泼打滚，问路人要吃的。”

　　宁初凑到小狸奴面前仔细一看，果不其然在它鼻子上看见几道露着血丝的爪痕，此时正顶着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摊在阳光下生无可恋。

　　宁初弯着眉眼道：“那就暂时养着吧，怎么说也要等腿好了再放它走，不然被哪只猫老大逮住了，岂不又要吃个败战。”

　　安肆同意道：“有理，不过子潇仙君，我这边包子都快包好了，你那边柚子还没切下第一刀吗？”

　　宁初撸猫的指尖一僵，正色道：“猫色惑人，马上就切了。”

　　猫：“喵？”

　　用过早饭，宁初得知安肆早上起来后就已带着顾溜溜去过一趟店铺。

　　原以为经过昨日姜府一事后，事情会有些不好谈，但金掌柜却像完全不知情似的，不仅铺子的价格给他们降了好几成，还搭了许多铺内原有的大件台柜。

　　宁初跟顾溜溜道：“那待会儿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同去三王爷府？”

　　顾溜溜点头道：“自然，在淮南能结交一下三王爷再好不过了，都说民不与官斗，跟王爷攀点关系，这些行商的本地人也会好说话些。”

　　话一说完，顾溜溜非常自觉的收了三人碗筷拿去厨房，顶着安肆质疑的眼神，她道：“安大顾主放心，洗个碗而已，不会摔坏的。”

　　安肆神情复杂道：“难说。”

　　顾溜溜保证道：“摔一赔十！”

　　对一个商人来说，这会儿的保证明显就可靠多了。

　　宁初笑道：“没事，就让她去吧，毕竟也是个在外独自生活多年的老江湖了。”

　　见顾溜溜进了厨房，安肆道：“有传闻说，是你把这大小姐从家里拐出来的？”

　　宁初解释道：“这传闻传得可有些歪了，当初只是稍稍给了她一笔小钱，所有的选择都是顾溜溜自己一个人决定的。”

　　看着厨房的方向，安肆有些漫不经心道：“她这样还挺好的，你没少帮她扛家里的事吧。”

　　宁初神色一顿，从那时到现在，安肆竟是第一个这样问他的人。外人以为，这不过是宁初偶尔帮了顾溜溜一个小忙。但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个小忙之后，随之而来出现的各种麻烦，就连顾溜溜自己都没想过这件事。

　　宁初微笑道：“还好，债多不愁，她家那点小事不算什么。”

　　似是看出了他的不愿多说，安肆也没深问，只指着自己道：“你当着你债主大人的面说‘债多不愁’，这是完全不打算还了？”

　　宁初眼神飘忽道：“怎会，昨日的土豆我可都削好了的。”

　　安肆挑眉道：“是么？看来擅长使刀的子潇仙君手法相当一般嘛。”

　　诡计被识破后，宁初认错态度极其良好，道：“那晚上吃醋溜土豆丝吧，我来削。”

　　对此，安肆回以他一个十分标准却又透着些意味不明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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